當年入宮那一批美人，除了少數幾個姿色出眾，才情過人的封了婕妤美人。上官才人次年能得封號，也算是出挑了。</br> 可不管是尉遲圭，還是許惜顏，都從沒打過這位上官才人的主意。</br> 就跟當年許家雖然迎娶了成安長公主，卻從不干涉后宮，也不與哪個皇子結黨營私一樣，小兩口做事只憑公心，之前沒有幫過任何一位美人入宮，如今也不會去捧高踩低。</br> 這也是許家與尉遲家，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br> 想想當年許云梨，都嫁給蕭越了，可許家說不管就是不管。</br> 直到許云梨死了，許觀海才去見了她最后一面。</br> 可他們越是如此，上官家越發不高興了。</br> 如果說從前上官家不得勢，自覺被尉遲家低看一眼也正常。可如今他家出了個娘娘，怎么尉遲家還不來結交？</br> 簡單來說，這就好比是個窮親戚，突然暴富了，想到富親戚面前顯擺顯擺，你卻始終不給他這個機會。這不是更讓人記恨么？</br> 所以上官家的怨氣更重，積累了這么多年，在這回尉遲海的葬禮上，可算是找著機會，爆發了出來。</br> 想讓他家上門吊喪，非得讓升平公主或是金光侯親自打發人來報喪不可，否則他們就是不來！</br> 畢竟人死為大，就是為著長輩死后的榮光，畢竟寧州也沒幾戶大戶人家，不信尉遲家不低這個頭。</br> 可他們盤算得好好的，誰知升平公主自打回了壽城，卻跟沒事人一般。一天不來，兩天不來，眼看著七七之日就快到了，她還是不來。</br> 這下子，上官家就把自己趕到烤架上，下不來了。</br> 如今，幾乎全寧州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知道上官家跟尉遲侯府擰上了。得不到升平公主和金光侯的邀請，他們是絕不會上門祭奠的。</br> 可七七一般是下葬之日，聽說連金光侯都快趕回來了。</br> 等到下葬時還不出現，那就說明上官家跟尉遲家，徹底決裂了。</br> 不，</br> 應該說，是尉遲家選擇了跟上官家決裂。</br> 換個人家，也是一樣道理。</br> 家里輩分最長的老太爺過世，都不來上香。</br> 你既然這么不給我面子，我為何又要給你面子？</br> 所以此時，除非上官家自己低頭，主動去尉遲家吊喪，否則再難挽回。</br> 可都到如今這地步了，上官家再上門，那真是赤裸裸的給人打臉，得被寧州所有高門大戶恥笑了。</br> 之前不是挺硬氣的么？如今怎么就軟了呢？</br> 所以上官家，如今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br> 去，太丟臉。</br> 不去，那就等于選擇接受決裂。</br> 就算宮中有個才人娘娘，可到底山高水長的，且才人上頭還有皇后，還有一堆娘娘呢。上官家心里清楚，他們能在寧州高人一等，其實更是外人敬重金光侯那個殺神，還有升平公主出生高貴，又有個三百年書香名門的娘家，才不敢輕易得罪。</br> 這些年來，就算上官家使些小性子，可尉遲家的三節四禮，卻是妥當周全。每回幾大車的送來，給親戚朋友瞧見，誰不夸一句體面？</br> 說句不怕那啥的話，真斷了這門親戚，回頭上哪兒收這些好東西去？</br> 所以上官家有些急了。</br> 尤其這日午后，聽說金光侯已于昨日回府，上官家卻一直接不到壽城送來的消息，好似默許了升平公主的任性。</br> 上官家如今當家作主的幾個老爺們聚起來一商議，就把虞氏叫來又大罵了一頓。</br> “都是你養的好女兒！簡直廢物一個。瞧瞧她干的好事，就任人這么打娘家的臉么？回頭有事，還想不想娘家給她撐腰？”</br> “你！趕緊打發個人去，不管她要怎么弄，要哭要鬧要上吊，總得替家里把這口氣爭回來！”</br> “在此事辦妥之前，你兒子也不用上學了。”</br> 看看，</br> 他們又來欺負人了。</br> 虞氏如何不知道這些叔伯們無禮？</br> 說她女兒上官穗是廢物，說她沒本事，可哪個姑奶奶年年從婆家掙得出比她更體面的節禮？</br> 還拿小兒子的前程威脅她，動不動就不給上學。</br> 他們這些人呀，自丈夫過世，就良心壞了，都來欺負她們孤兒寡母。</br> 可虞氏雖抹著眼淚，滿心不忿，卻還是低著頭答應了。</br> 她一個婦道人家，沒這個心力去跟人扯皮拉筋，維護兒女。</br> 自打沒了丈夫，她自己都沒人疼沒人護的，兒女如今也大了，就該懂得孝道，替自己分憂。</br> 所以虞氏只忿忿不平了一會兒，就把怨氣全記在女兒身上了。</br> 上官穗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還叫自己受氣，也真是太沒用了！</br> 招來自己一個心腹婆子，打發人套車，趕緊去壽城。無論如何，得要來金光侯或升平公主的相請。</br> 婆子不敢怠慢，趕緊收拾收拾，當天就趕去了。</br> 好在離得不遠，次日一早就進了壽城。</br> 卻見城中許多人家很是仁義，也不僅是官宦人家，好多受過許惜顏夫婦恩德的百姓，已經自發沿路搭起祭棚，直通金光侯府，打算送老爺子一程。</br> 畢竟只為那些月月得到優待的老人們，還有曾經去寧州書館上過學的孩子，頭幾年的學生們早已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也很該上個香的。</br> 婆子進城時，還無意間聽到幾個書生議論。</br> “……有些人家，當真是可笑之極。也就是升平公主不與計較而已……”</br> 那婆子雖能干，卻當慣了下人，天生是個多思多慮的性子。頓時心道不好，這怕是說的上官家？</br> 可騾車過去，那些書生們繼續議論，說的卻是女子讀書一事。</br> 當年寧州書館辦了幾年，不是出了件女孩讀書開了智，心思大了，退了原未婚夫親事，又被心儀之人拒絕，想要出家的事么？</br> 后來許惜顏還打發五弟許云柳，叫他來寧州時，一并處置。</br> 許云柳來了之后，才發現全無自己用武之地。二姐姐的嫂子，鄭七娘已經把此事解決了。</br> 她琢磨了許久，找了個機會碰瓷兒。</br> 叫丫鬟捧著一壇子剛收的玫瑰香露，故意去撞了人家一下。一整壇香露打碎，那姑娘瞬間欠下巨額債務。</br> 那時寧州人也已經知道，這種香露賣得極貴。雞蛋大的一小瓶，在京城都得幾兩銀子。這么一壇子，得是多少錢？</br> 鄭七娘還算公允，說這事雙方都有責任。各打五十板子，那就一人賠一半好了。</br> 可就這一半，姑娘全家傾家蕩產，她也賠不起！</br> 只得簽了身契，進了鄭七娘的玫瑰作坊，干活抵債。</br> 天天忙著種玫瑰，收花露，哪還有心思琢磨出家的事？</br> 要說，到底是讀了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干不上兩年，這姑娘因為聰明能干，成了鄭七娘手下一員得力干將，風風火火的管著幾十號人，上百畝花田。</br> 在三年之后，終于勾清債務的那一天，鄭七娘問她，“還想出家么？還覺得讀書無用？”</br> 姑娘心中泛羞，臉上卻早歷練出銅皮鐵骨，深深對鄭七娘施了一禮。</br> 她已經能明白鄭七娘的苦心了，也明白了讀書的意義。</br> 書本上的知識，雖然不能解決人生所有的難題，卻能夠讓你在任何境地下，都多些選擇的權利。</br> 鄭七娘一笑，命人取出帳本上被勾銷的銀子。</br> “這是你該得的，拿去好生置辦嫁妝，做個新娘子吧。”</br> 姑娘在這三年的艱苦磨礪里，早跟一個家境殷實，踏實肯干，讀過些書，在城中開脂粉鋪子的少東家好上了。</br> 人家本來想幫她還錢，早些成親的。是姑娘堅決不許，要靠自己的雙手還清債務，才拖延至今。后她公婆知道，不僅不生氣，還特別欣賞她的志氣。</br> 至于她年少時的那些糊涂事，哎，誰沒干過呢？</br> 就是這般經受了錘煉的姑娘，日后才能擔起一家主婦的重任呢。他們家正想依托著鄭七娘的花露生意，把自家鋪子也擴大擴大呢。這樣的兒媳婦，才最合適。</br> 姑娘不意又得了一筆銀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但還沒忘，羞澀的問了鄭七娘一句，“那我到時成親，東家來添妝么？”</br> 很好，這都不忘。已經出師，可以滾了。</br> 姑娘拿了銀子，歡歡喜喜去辦嫁妝了。</br> 等到成親的那日，花轎特意繞了壽城一圈，引著百姓們都來了寧州書館。</br> 新郎新娘恭恭敬敬，當著百姓的面，給書館里的所有夫子們，行了一份大禮。m.</br> 謝謝有他們的教導，才有一對新人的緣份。</br> 曾經的爭議，譏笑，嘲諷，最后反而成就了一場佳話。</br> 自此，壽城地界上，再沒有人家會公然說女兒識字無用之類的話。</br> 事實，勝于一切道理。</br> 如果不是讀了書，這姑娘能有今天？做夢去吧！</br> 至于姑娘當初心儀，又朝三暮四的男子？</br> 呵呵，因為他挑花了眼，最后反而把那些勢利的人都給得罪了，一樁親事也沒說成，學業也荒廢盡了，自此碌碌無為。</br> 后來還有個小插曲，這男子親事不成，又看姑娘在鄭七娘手下，干得極為出色，還曾經動過吃回頭草的心思，結果被姑娘直接提著大棒子，打了回去。</br> 邊關女孩，就算讀了書，學了禮儀規矩，骨子里的血性亦是半分不改。</br> 這般薄情寡義之人，她見一次打一次！</br> 而許云柳，當初在聽說鄭七娘的處置后，已經撫掌感慨，果然女人才最懂女人！</br> 他那時已經預料到，這姑娘以后的結局不會太差。起碼，她絕對不會出家了。</br> 走前除了拜托鄭七娘一定要來信告知后續進展，許云柳一俟回了京城，立即就請許觀海替他作主擇親了。</br> 再不挑撿，非要象自家姐妹。</br> 這姑娘的例子，給許云柳的教育意義便是，女子哪怕之前學問差些，只要品性端正，丈夫肯引領扶持，就能夫妻并肩，一路向前。</br> 相反，若是好好的姑娘婚后變得面目猙獰，那肯定也是丈夫身上出了問題。</br> 許云柳明白過來，簡直覺得自己之前眼瞎。</br> 遠的不說，就看他家二嫂吧，樊玉嬋，從前多英武，多喜歡使槍掄棒的一個人，自嫁了許樵，也給丈夫熏陶得成日手不釋卷了。</br> 有回貴族女眷賞花，有人想出風頭，故意出了個很是刁鉆生僻的典故，在座的人都不知道，偏樊玉嬋搖著團扇，就微笑著答了出來。</br> 不說給許家長臉，連樊老大人都樂得不行，深覺許家這門親事結得太好了。回頭給孫子樊玉重說起親事，都腰桿筆直！</br> 后面許云柳說的媳婦，因他心思擺正，不再挑剔，論才學雖不如他家大嫂和二姐姐，卻是個小小才女，詩詞做得不錯，讓他甚是滿意。</br> 這些就扯遠了。</br> 再說回寧州壽城，因那姑娘的遭遇，就跟江廉的蛙公一般，太具有傳奇性了，故此那虞家婆子不知，她遇到的那群書生，其實商議的是想將這個故事寫成話本，廣為流傳。</br> 可她自己心里有鬼，覺得人家是在說上官家呢，故此見到上官穗時，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br> “……如今滿城都在說咱們上官家的嘴，還說姑奶奶吃里扒外……這可不是奴婢說的，是那些人亂說，總之就是說姑奶奶也不幫著自己娘家，想來是個在婆家沒地位的。”</br> “要奴婢說，也是公主和侯爺，太不尊重人了。當年接姑奶奶進門，說得千好萬好，可如今老爺去了，就變樣了。”</br> “您那婆母，也不是奴婢說，就是個偏心眼。哼，這些年不看功勞看苦勞，侯爺兩口子遠在渠州，小兒子一家又留在京城享福，只有姑奶奶留在壽城服侍，偏還不落好。”</br> “這么點子小事都不肯通融，若是有她一句話，侯爺和公主誰敢違抗？方才奴婢依著規矩要去請安，見都不見，派個丫鬟就把我打發了。”</br> 不見面，也就沒了賞錢。</br> 從前這婆子來，蕭氏給的都是上等封兒，最少一兩銀子的賞。偏這回沒有，她自然是要小小抱怨幾句的。</br> 可聽到上官穗的心里，又是不同滋味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