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啥?</br> 誰苦著臉,誰又哭鼻子了?</br> 再說風箏分明已經飛上天際,估計都飛出皇宮了,還問什么?</br> 好在皇孫殿下不笨,愣了一小會兒,他眨巴眨巴眼,會過意來了。</br> 高!</br> 到底姜是老的辣。</br> 風箏飛丟了算什么,也可以去問問嘛。</br> 重點又不是找風箏,是去找人搭話啊。</br> 可祖孫倆才尋到皇后寢宮,宮門忽地大開,皇后娘娘迎面走了出來。</br> 成帝心中一喜,難道皇后也想和解,主動來迎了?</br> 可笑容還沒展開,就徹底凝結。</br> 因為顏皇后根本來不及寒喧,就焦灼的告訴他,“皇上,上官昭儀的那個族兄尋到了,高熱不退,已經出現了和寧州時疫一模一樣的癥狀!”</br> 成帝腦子里嗡地一聲。</br> 這,這怕是要出大事了!</br> 京城名勝,隆福寺旁的明山書鋪,十幾年來,已然聲名遠播,是讀書人心目中的另一個名勝了。</br> 書鋪不大,精精巧巧一處院落,卻用山石花木,點綴得分外風雅別致。</br> 有看書的地方,抄書的地方,還有講學討論的地方。</br> 就因為地方不大,各處都不能同時招待太多客人,只適合與三五知已談天說地,或是邀請頂多二十來人,辦個小型講座,反而因此更受歡迎。</br> 畢竟人生路上,知己難尋,人一多難免有所爭執。反不如這種小型場所,更適宜暢所欲言,找到志同道合的知音。</br> 書鋪老板,自稱姓朱,是個沒念過書的俗人,做人卻頗有妙趣。</br> 從給這書鋪起名開始,只有自家人才知道,還暗含了他妻女的名字。</br> 明山秀水。</br> 他的妻子閨名尉遲秀,女兒乳名小花,卻有個極好聽的大名,叫朱畫水。</br> 正是妻子來京城讀了書后,看到一句詞,“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方起出來的。</br> 他們的愛女生在春天,從前沒條件讀書,夫妻倆都起不出好名字,只得隨口叫了小花的乳名。</br> 后來長了學問,再讀到這首詞,頓時想起當年生女兒時,正是天青水碧的好時節,而前一晚剛好還下了場雨,淅淅瀝瀝打在屋檐上,聽了一整夜。</br> 等到次日清晨,女兒平安生產,確定妻子安穩后,朱寶來跑去給丈母娘家報喜時,恰好風停雨歇,滿世界都是雨水洗過的青綠模樣,特別養眼好看。</br> 還有河邊劃著的小船,那船夫亦是舊相識,聽說他得剛了一女,忙把剛打的魚送了他兩尾,讓他拿回去煮魚湯,給媳婦補養身子。雖鄉下舊船不如畫船好看,這份情意卻比畫兒還美。</br> 后夫妻倆托兄弟富貴,一起離鄉上京,對曾經照應過自家的人,亦是皆有回報。</br> 因妻女的名字里,嵌著秀水二字,朱寶來才給鋪子起名叫明山書鋪。</br> 他也沒有辜負這個好名字。</br> 一直用心打理,不僅書鋪布置得典雅清幽,四時花木常換常新。彈琴作畫,都頗有意趣。重點是讓前來的客人,無論貴賤,都能如沐春風,處之泰然。</br> 書鋪里有賣得極貴的點心茶水,不過那些都是一等一的好貨,尋常官宦人家都見不著。屬于有錢都買不著的好東西,貴一些也應當。</br> 但對于囊中羞澀的客人,這里也有免費供應的點心茶水。且不因免費,就品質粗劣。</br> 尤其按時節供應的點心小吃,俱是他自家廚子每日現做,味美而精致。</br> 其中有一味淡青色的茶香糕,特意做成竹節狀,頗符合讀書人的喜好,味道又好。就算是能花得起大價錢的貴客,來了也往往會要上一份。</br> 讓那些只能蹭免費茶點,來接抄書活的窮書生們,不至于跌了面子,大家也就更愛來捧場了。</br> 甚至因京城物貴居不易,好些中低層官員租不起好宅子,都將這里作為招待友人的會客場所。</br> 曾有位高權重的朝中大臣,因不時前來轉轉,聽聽讀書人的想法,頗為賞識一個滯留京城多年的讀書人,保薦人家做了官,讓明山書鋪更加聲名大振。</br> 也令更多來了京城的讀書人,都愿意來此地轉一轉。要是萬一走了狗屎運,也得了大官賞識,從此平步青云,豈不更妙?</br> 于是,明山書鋪名氣更大,如今想來,若不是相熟的常客,還得預約。登記好姓名和住址,排定日期才行。</br> 如今顏皇后擺在成帝面前的,就是一本明山書鋪最新的預約冊。</br> 上面明明白白,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上官泰,寧州廣陽人,住聽松閣,約定某月某日前往明山書院,因故失約。</br> 皇孫殿下頓時道,“虧得他沒去,否則還不知禍害多少人。那明山書鋪我知道,正是金光侯家姐夫開的,隔壁就是安王府呢。”</br> 成帝聽得心中發急,指著冊子便問,“那聽松閣是個什么所在?里頭共有幾人,情況如何?”</br> 顏皇后露出一絲尷尬,旁邊宮人,硬著頭皮低聲解釋,“那里,原是個象姑堂子。”</br> 象姑,相公的別稱。那就是個南風館,賣小倌的。</br> 成帝一下噎到了。</br> 上官昭儀口中老實巴交,一心讀書的族兄,看來也沒少讀書人的風流毛病呢。</br> 京城的南風館全國聞名,聽說有不少會詩文,能唱和的小倌,是以有些讀書人就算不好龍陽的,也喜歡召他們來作陪,以顯身份。</br> 上官泰來了京城,沒住客棧沒尋親戚,倒是上那兒落腳去了。還包了個小有名氣的小倌,住了下來。反正族里除了讓他捎東西,也是給足了銀子的。</br> 既然不差錢,誰不想當回大爺?</br> 住在旁處,哪有這么知情識趣的人,來成日吹捧著他呢?</br> 顏皇后道,“富春做事,倒算穩妥。尋到那里之后,發現人染了病,便一面趕緊回報,一面悄悄把那堂子給封了。他自己也不敢回來,親自在那里守著呢。”</br> 成帝這才略略安心,“他是怎么尋到那兒的?”</br> 此事就說來話長了。</br> 先前顏皇后叫富春去查,富春也愿意賣這個力氣。可京城人海茫茫,要上哪兒去尋?</br> 正急得團團轉時,還是師傅老辣,何老太監給他指點了一條明路。</br> 叫他去尋金光侯府家的小公子,尉遲欽。</br> 尉遲釗回了寧州奔喪,弟弟就留在了京城。</br> 一是尉遲欽體弱,不好折騰,二也是身為重臣,一家子都回老家了,京城總得留個人質。</br> 雖說成帝跟他們家關系,比之睿帝當年好了許多,也不在意這個。但尉遲家做臣子的,卻不能恃寵生驕,不管不顧,落下口舌。</br> 于是尉遲欽不僅一人搬回了老金光侯府,就是尉遲圭和許惜顏成婚的舊宅,還嚴格按照守孝的規矩,閉門在家布置靈堂,早晚上香,杜絕歌舞飲宴,粗茶淡飯,以示哀思。</br> 如今鄒大太太病重,許遂老邁,許湯走了后,妻子趙大奶奶本就是個擔不起事的人,中年喪夫后更是大受打擊,三天兩頭病病歪歪,竟是比公婆還不中用,實在指望不上。</br> 于是成安長公主和許觀海,都得留在家中侍疾,斷無法操心這些小事,還不如去找尉遲欽。</br> 雖說這位小公子一直有個病弱名頭,不大顯眼,但在何老太監這等宮中活成精的老人眼中,卻是萬萬不敢小覷的。</br> 金光侯和升平公主那樣驚才絕艷的人物,能生出平平常常的孩子么?</br> 就是打小不擅讀書的尉遲釗,在何老太監看來,也是個極伶俐,極會為人處事的聰明孩子。</br> 否則太子殿下何以明知皇上動了怒,還要冒著觸犯龍顏的風險維護他?</br> 而且這事歸根究底,跟尉遲家脫不開干系。去找尉遲欽,一準兒沒錯。</br> 富春頓時就去了。</br> 他們師徒倆在宮中也不是白混的,總有些魚門蝦路的交情,找到尉遲欽的時候,這位小公子正在家里伺弄藥材呢。</br> 滿園子藥香。</br> 許惜顏夫婦因長年在外,這個府邸就交給孩子們折騰了。</br> 從前主要是許觀海幫忙打理,定時修葺,畢竟修這宅子時也是他主理的,最知道女兒喜好,品味也高。等到兩個外孫漸大,就慢慢交給他們打理了。</br> 尉遲釗在京城呆得時間更長,管得更多些。</br> 要說他讀書雖不怎么靈光,但品味修養卻被才華橫溢的外祖和小舅舅熏陶得極好。</br> 一花一木,一磚一瓦,天生就知道應該怎么擺放,古董字畫更是一上手就知道真假。</br> 這里頭還有個小故事。</br> 之前尉遲欽頭一回上京,尉遲釗自然要帶著小弟弟四處逛逛,想挑幾件小擺設來著。有人聽說金光侯府世子“愚鈍”的名頭,又欺他們年幼,故意弄了張高仿的假畫,想哄人當冤大頭。</br> 誰知尉遲釗瞄一眼,就搖頭表示不要。</br> 問他為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跟他家中擺著的,宮里常見的那些,都不一樣。</br> 感覺不對。</br> 那人還待激將,說他有眼不識金鑲玉,想哄他來買,許桓已經聞訊趕至。</br> “真當我們年少無知?如今就是爹爹做了畫,都要阿釗來看一眼,評一句好壞。你們這起子黑心小人,莫非還想等小爺一個個挑出錯處,砸了你們的店不成?”</br> 那人再不敢吭聲,扔下畫就跑了。</br> 后來皇孫殿下聽說此事,都忍不住跟著罵了一回。</br> 真當他們這些皇室世家子弟俱是傻子不成?</br> 自幼長在錦繡堆里,用句粗俗的話說,便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br> 拿這些假玩意兒糊弄他們,這得是多缺心眼兒?</br> 那時他也是個小孩兒心性,特意還跑到皇祖父,成帝跟前嘀嘀咕咕,告了一狀。</br> 說來這也是給皇室世家長臉的事,連讀書不靈光的尉遲釗都有這般眼光,以后看哪個騙子還敢來愚弄他們這些人家的子弟。</br> 可膽敢坑騙世家子,還是皇室宗親,便成帝這樣好脾氣的君王聽著,也是不高興的。</br> 于是圣人一怒,京城的古董鋪子就遭了殃,足足清理整治了小半年。</br> 那些造假售假的就倒了大霉。</br> 卻是便宜了那些正經做生意的規矩人,直說圣上英明,也托金光侯世子的福氣,生意好了不少。</br> 這一戰,讓尉遲釗掙出名聲的同時,也讓世人不敢小看他弟弟了。</br> 回頭當尉遲小公子,尉遲欽放出求購藥材時,再無人敢以次充好,哄騙他的。</br> 于是,他就在哥哥分給他的園子里,種了好大一片藥圃。</br> 起先那幾年,是為了給柏二太太盡孝,親手種下藥材,除了給柏二太太使用,多的都施舍給窮人,只當替柏二太太積福。</br> 后來就算柏二太太過世,可尉遲欽已經種成習慣,加上他還有個喜歡慣弟弟的兄長。尉遲釗覺得這事挺好的,即便后來弟弟回了邊關爹娘身邊,他也繼續精心照顧著弟弟的藥圃。還請教了花匠太醫,依著藥材不同的特性和長相,精心布置,蓋起溫室與花房,將這些能入藥的花草樹木越種越多,漸漸弄得整個府邸,四季藥香不斷,十分好聞。</br> 有時太醫都喜歡到這里來轉轉,順便采幾味藥材。</br> 富春尋來的時候,尉遲欽正忙著收拾柴胡。</br> 與高挑健壯的兄長不同,尉遲欽的身形,確要纖細許多。</br> 但也不是一味柔弱,他幼年要是弱些,但這么些年精心調養下來,也是青年人該有的模樣了。只是身形更隨了母親,象許家人,連長相也是,自有一股子翩翩君子,儒雅出塵的味道。</br> 便是在打理藥材,穿著家常守孝的素凈舊衣,手上沾了不少泥巴,也不顯得俗氣。</br> 之前富春因要照顧師傅,時常走動太醫院,一些常見藥材,頗識得一二。且打小凈身入宮,干慣了服侍人的差事,眼見尉遲欽正收拾柴胡,二話不說,先上手來幫忙了。</br> 看他動作熟練,顯然是會的。尉遲欽笑笑,也不客氣。</br> 但富春卻略有疑惑。</br> 要說此藥確實是春秋兩季收其根莖干燥入藥,雖味苦,性微寒,但歸肝經,膽經。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陽之功效,正是治療風寒發熱的一味良藥。</br> 但眼下這時節來收,是不是略早了些?過些天,應該能長得更好些。</br> 尉遲欽清秀的眉眼里,透著三分溫和,三分隱憂,收拾完手頭的活,拍了拍手上的泥巴,“不早了,只怕回頭還不夠用呢。公公今日前來,是有事吧?”m.</br> 正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