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大郎！”</br> 尉遲海又急又擔心，正好也借著由頭，追上去了。</br> 偏蕭氏在后頭冷聲道，“看來老太爺在咱們這邊住得悶得慌，想去大哥那里散散心了。來人呀，去將老爺子的東西收拾收拾，送到大哥大嫂那兒去吧。橫豎爹您常說，哥嫂得養您的老，什么占便宜都應該。如今盡孝，當然也該他們當先。”</br> 尉遲海這下知道不好，他是徹底把這個二兒媳給惹毛了。</br> 不由得心中暗生悔意。</br> 大兒子那邊他去瞧過，雖說地方大，東西也不缺，但如何比得上他這小院溫馨舒適？</br> 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般收不回來。邁出去的步子，也一樣收不回來。</br> 老頭只好跺跺腳，繼續追著大孫子走了。</br> 好在二兒媳沒說讓他徹底搬出去，所以尉遲海出了院子，還格外抓了個下人交待一聲。</br> “去！跟人說，別收拾我太多東西，拿身衣裳就行。”</br> 然后等著他進了東小院，就聽著大兒媳宋氏那震天哭聲了。</br> 這女人別看個子小小，嗓門是真大，刺得人腦袋都疼。</br> 尉遲海不高興道，“得啦，別嚎喪啦！趕緊上街請個大夫，給大郎瞧瞧吧！”</br> 尉遲煒慌慌張張跑來道，“爹，大郎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出去做客，給人打得一臉血回來。一回來就鎖了門，任我們怎么喊也不開門，他這是怎么了？”</br> 尉遲海沒臉說。</br> “哎呀，你問那么多干啥？叫你請大夫你就去唄，滾滾滾！”</br> “大郎他娘，你也不許嚎了，去給孩子準備熱水帕子，一會兒都要用的。對了，這午飯還沒吃呢。去廚房，先給我弄一份來。”</br> 如此，方把尉遲煒兩口子都打發走了。</br> 然后尉遲海看一眼大孫子緊閉的房門，想想沒上前敲問，只喚來一個在這邊服侍的下人。</br> “把你們這兒最好的屋子收拾一間出來，老太爺我要住幾日。”</br> 下人倒愣了，“最好的屋子？那，那就是大哥兒這一間了。大太太說他要讀書，得住好點……剩下，剩下就是大爺和大太太的了。”</br> 尉遲海沒好氣的隨手一指，“那就這間吧。”</br> 下人苦著臉，“可這，這是下人住的，不合規矩……”</br> 尉遲海想罵人了。</br> 可身后的房門，忽地打開了。</br> 尉遲堅鼻青臉腫，滿臉是血的走了出來，眼神冰冷，“把我的屋子收拾出來，給阿爺住，我住書房。”</br> 尉遲海瞧著心疼，“不用不用，要不我住你書房吧。”</br> 尉遲堅道，“阿爺過來，若住書房，就是孫兒不孝了。”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這就是規矩，這就是禮數！”</br> 尉遲海看著他的古怪眼神，頗不習慣。</br> 可尉遲堅顯然不想多談，只吩咐下人，“趕緊收拾房間。我去沐浴洗漱，一會兒去給二嬸賠罪。”</br> 尉遲海忙道，“不必不必，不過小孩子打架，憑什么你去賠罪的？他們還二打一呢。”</br> 尉遲堅執著的看向他，“就憑如今咱們站著的這個家里，所有的一切，全是二弟掙回來的。連身上的衣裳，吃著的米，都是二弟掙回來的。”</br> 同樣的話，從尉遲均嘴里說出來，只會惹得尉遲海暴跳如雷。</br> 但從尉遲堅嘴里說出來，卻讓尉遲海老臉抽搐，無話可說。</br> 因為，</br> 尉遲堅說的都是對的。</br> 這是進了京城，尉遲圭當了大官，所以要講禮儀，講孝道。</br> 若是在他們鄉下，這種小家子發達，賺幾個小錢，就不管大家庭的事情，還少得了么？</br> 若是易位而處，尉遲海都會這么做的。</br> 若想講骨氣，簡單啊，回鄉下種地去啊，蕭氏還巴不得呢。</br> 給他們買上幾百畝田地，隨你怎么種，只要不來她跟前晃。可問題是，他們舍得走嗎？</br> 從前沒見過京城富貴，一家子都熱火朝天的跟來了。如今見識過京城富貴，誰還愿意回到那破村子，苦兮兮的種莊稼？</br> 當地主老爺也覺得沒啥意思了。</br> 所以尉遲堅告訴尉遲海，“阿爺，咱們既然還想留下來，就非得學著這京城人過活不可。回頭我會跟二嬸說，也一起去讀書學規矩。阿爺你也學著些吧，否則就永遠只能蹲在一個院子里，當老太爺了。”</br> 尉遲海也想到了。</br> 他原先覺得自己仗著年紀大了，就能為所欲為。如今看來，是行不通的。</br> 許家那個郡主丫頭，用實際行動，甩了他響亮的一耳光。</br> 那么一大家人，準備了那么多的飯菜，還請了雜耍班子，就因為自己說錯幾句話，一家子翻臉就走，半點情面不留。</br> 真夠狠的。</br> 要是在鄉下，這種事非打起來不可。</br> 但如今身在京城，他敢跟人打架么？</br> 就算他敢，也不覺得自己能贏。</br> 別看尉遲圭是啥大將軍，可人家府里駙馬郡主一大堆，連他孫子都惹不起。他一六品的鄉巴佬，算個屁啊，敢惹人家？</br> 簡直活得不耐煩了。</br> 尉遲海雖老，但畢竟經歷過這么多年的世事，還是極有眼力勁的。</br> 什么人能欺負，什么人得罪不起，打上幾回交道，心里就有數了。</br> 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也該送個禮了。</br> 自然不是對自家，就算他打尉遲均打錯了又如何？</br> 爺爺打孫子，錯了也活該。</br> 是許觀海，這位駙馬爺不好得罪啊。</br> 來京城這么久，好不容易認識一夠身份的朋友，絕交了怪可惜的。</br> 難道跟尉遲堅說的一樣，他要蹲院子當老太爺么？那還有什么意思？</br> 其實今兒他故意拿話酸蕭氏，也是沒想到許府會來這么多公子小姐，玩得這樣熱鬧。</br> 初初一打眼，那樣一班子齊齊整整的公子小姐，便是烤個肉都格外的富貴風流，可是驚了老頭的眼。</br> 可這樣的熱鬧，居然不叫他來！</br> 太生氣了。</br> 所以他明知嘴賤會惹人生氣，還故意說了去打蕭氏的臉。</br> 只是沒想到，會有這樣嚴重的后果罷了。</br> 可若要給尉遲海賠罪，送什么好呢？</br> 人家又不缺錢，相反，他很缺啊。</br> 這錢蕭氏顯然又不會給他出，從哪兒來呢？</br> 尉遲海開始轉著圈圈發起愁了。</br> 馬車里，許云櫻眼看自己一鬧，全家人都跟著回來了，原本挺得意的。</br> 正想回家狠狠告上一狀，誰知馬車一拐，停下時，竟然到了一個她萬萬沒想到的地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