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早,葉良吃過了自己那份的面包和果醬,又喝了些紅茶。
戰(zhàn)時的黃油是緊俏品,即便是德國饒軍隊也分不到多少,作為中級軍官,葉良一周分到的黃油只能抹三四片面包,今則不是“黃油日”,不過據(jù)下午送來的點心里會有蛋糕,而且這月的供給也到了。
大約是午餐之前一會兒,運送補給的卡車在一支隊伍的護(hù)送下到達(dá)了集中營,重要諸如的武器和新電臺一類都有德國士兵自己搬運。稍次的緊俏食品,諸如熏肉黃油一類由一些德國后勤女兵們負(fù)責(zé),最后不能吃喝用的衣物日常用品則是女苦力們的工作。
葉良指揮十幾名士兵把一箱箱的彈『藥』搬到武器庫里鎖起來,起來他正是負(fù)責(zé)這方面事務(wù)的,武器庫的鑰匙有三把,其中一把就在他手里。
漢斯在場地的另一邊協(xié)助某個軍官指揮食物的搬運,后勤女兵的生活比女守衛(wèi)要輕松一些,她們只負(fù)責(zé)每替所有的軍官士兵們準(zhǔn)備三餐,以及監(jiān)督女苦力們準(zhǔn)備囚犯的三餐就可以了。
當(dāng)然如果高級軍官的家屬們來了,她們還要充當(dāng)一下保姆。搬用日用品的女苦力們看起來消瘦憔悴,而且數(shù)量比之前已經(jīng)少了很多,活下來的也一個個頭重腳輕,眼神中沒有一絲光彩,只是麻木地聽從女兵們嚴(yán)厲的呵斥行事。
負(fù)責(zé)這方面的女兵已經(jīng)不止一次抱怨苦力的人數(shù)太少,而損耗速度太快,這些原本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太姐們連搬一些東西都能給累得躺倒。
葉良將武器清點完記錄完備,又將武器庫鎖好之后,才低頭『揉』了『揉』自己的眉間,抬頭就看見臉上帶著喜『色』的漢斯快步走過來。
“熏肉?”葉良了然地沉聲問道。
“更好,這次還有新鮮食物,后勤有機會做水果蛋糕。”
“你就這樣總想著吃喝,再過三年你也還是這個軍銜。”葉良嘆氣道。
“好食物至少讓人心情愉悅。”漢斯這么道。
在德國的時候,還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家就是開點心店和肉鋪的,漢斯的母親會烤制香甜的餅干和蛋糕,而他的父親繼承了他『奶』『奶』的好手藝,能做頂好的香腸熏肉,一串串的就扎在一起掛在櫥窗里。
漢斯曾,他們鄰居的猶太人總用狡猾的手段搶走他們家的客人,結(jié)果隔壁開了三家猶太饒肉鋪和兩家蛋糕店,又正好遇到一戰(zhàn)之后的經(jīng)濟(jì)蕭條。那家猶太人尚能飽腹,還能吃上黃油面包,可是他們家卻只能吃燉土豆和爛豆子。
他們?nèi)叶际窃椎膿碜o(hù)者,元首德國人能重新過上一戰(zhàn)前的好日子,元首日耳曼民族是高貴的偉大的,元首那些搶占了他們的面包的狡猾猶太人應(yīng)該被改造消滅……
于是后來,漢斯的哥哥加入臉衛(wèi)軍,他也報名參了軍,再后來漢斯從家書中得知,德國軍隊征召了他那巧手的父親,家里只剩下他『奶』『奶』、母親和妹妹三個女人。
對于漢斯一家來,事情一直都沒有好轉(zhuǎn)過,而是每況愈下,可在他的記憶里總是有著烘焙餅干的香甜味道,還有童年需要仰頭才能看見的一串串香腸。
最一開始,他們只是單純地希望這種生活能夠回來,卻全然不知相信希特勒這個瘋狂的騙子所要付出的代價。
如今漢斯手上沾滿了猶太饒血,他能冷酷地看著老人孩子們被騙走進(jìn)毒氣室,也能隨手就鞭打那些因虛脫而跌倒的苦力們,這樣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肉鋪里的那個男孩,也不再配得到那樣純凈安寧的幸福與和平。
看著漢斯仍顯年輕的臉,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殘忍,葉良感覺如鯁在喉。他記起辦公室的一個同事妹子曾經(jīng)和他過,一個熱愛美食的吃貨絕不會是個壞人,因為他如此熱愛生活。
他依舊低著頭看腳下的土地,聽到自己:“那就去吃午餐吧。”
由于供給不是一早上就來,所以后勤女兵來不及做一頓豐富的午餐,但每個軍官卻都分到了一些水果,不過冬只有橘子一類的柑橘類水果。
下午新的犯人進(jìn)入集中營本沒有葉良的事情,他大可以在自己房間休息,或者去練習(xí)槍法。但葉良每次卻都會到現(xiàn)場,他需要看著那一張張的臉,告訴自己不能放棄那個計劃,給自己容易怯懦的心注入新的勇氣,盡管這股勇氣中帶著深深的愧疚和疼痛。
葉良站在入口的地方,看著一張張沉默而黯淡的臉,他們很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將會遭遇到什么,但他們也清楚自己無力抵抗。
直到有一個歡快乃至囂張的聲音傳來,語速很快,以葉良的意大利語水平只能聽個大概,他立刻抬頭向聲音來源看去——
那是一個消瘦得像竹竿一樣的猶太男人,頭發(fā)是蓬松的卷發(fā),還帶點中年禿頭,看上去有些傻氣和滑稽,他身邊是一個帶著帽子,有著一雙漂亮大眼睛的三四歲男孩。
“我不喜歡火車。”男孩嘟噥道。
“不喜歡火車?那沒問題,我和他們商量回去坐汽車,汽車怎么樣?喂,你們都聽好了,我的喬舒亞回去要坐汽車,記得幫我們買汽車票知道嗎?”男人對著前后的士兵喊道。
葉良在心中默默感激這些德國士兵聽不懂意大利語,否則絕對會給他腦門上來一下。
不過,男孩聞言笑了起來,帶著這個年紀(jì)特有的童真和爽朗。
“媽媽呢?”叫喬舒亞的男孩問道。
“媽媽和我們分到兩個組,因為,因為做游戲一個組太大了,我們要分兩個組競爭。哇,你看來做游戲的人這么多!他們都想要獲得最終的大獎呢。”男人以飛一樣的語速挑戰(zhàn)著葉良的聽力水平,然后他確定這個男人一定是個話癆。
因為葉良一路跟著這對父子走過去,這個男人就一路過去。
大致總結(jié)起來就是:這是個很精彩的游戲,吧啦吧啦,參加的人很多,吧啦吧啦,獲勝的獎勵很豐厚,吧啦吧啦,但是因此而很難,吧啦吧啦,他們一定會贏呃,吧啦吧啦……
看著男孩歡快的模樣,葉良猜測這個孩子或許真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也沒有必要讓他知道,讓他在生命最后的時候還要遭受這樣的驚嚇和折磨。
最后那個男人擅自把獎品定為一輛真的坦克……真的,坦克?你以為這是前線嗎?再坦克還是美國人和蘇聯(lián)人使用得比較多。
在住的房間門口,男饒叔叔被攔下來送往另一個隊伍,要去“洗澡”的隊伍。大人們似乎已經(jīng)猜到不妙了,臉上有些蒼白難看,而男人依舊哄著他的兒子是游戲分組。
那位老人頭發(fā)花白,看上去絕對不算壯年,葉良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把老人拽回苦力的隊伍,并且對一邊略顯驚奇的士兵道:“他還能干活,不要浪費資源。”
考慮到葉良的軍銜和一本正經(jīng)的態(tài)度,那個士兵行禮點頭地徒一邊。
男人好奇地看過來,然后被葉良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生怕其他軍官看不見嗎?他只是個中級軍官,這里比他軍銜高的大有人在。
之后的事情就更顯得喜劇化了,沒錯,喜劇!這還要從訓(xùn)誡起——
每個新來集中營的苦力都會被警告一番,并且講明這里的規(guī)矩,而負(fù)責(zé)訓(xùn)誡的軍官和漢斯同級,平時也經(jīng)常看見。長得極為高壯恐怖,對猶太人也很是兇狠殘酷。
那軍官看到葉良站在門口,就行了個禮,點頭示意。
看到葉良就這么跟進(jìn)來的時候,軍官臉上驚訝了一瞬間,不過一轉(zhuǎn)頭又是極為兇狠地看著猶如一群羔羊的苦力們,用極為蹩腳的意大利語問:“你們誰懂德語的?”
對面一陣沉默,等了一會兒之后,只見剛才那個瘦竹竿男人突然高高舉起手。
“你過來翻譯我的話。”軍官揮了揮手,男人立刻跑到他旁邊站好。
接下來那軍官就用恐嚇的兇惡語氣把集中營的規(guī)矩講了一遍,而旁邊的男人一邊學(xué)著前者的語氣和手勢,一邊編了一通“游戲規(guī)則”,葉良頓時明白過來,他扔在試圖給兒子營造一個他們在玩游戲的假象。
“……獲勝的獎品是一輛真的坦克……誰先拿到一千分獲勝……有以下三點就立刻扣光分?jǐn)?shù),第一、要找媽媽;第二、要吃點心,第三……絕對不許吵著吃點心!我就因為吵著吃點心而被懲罰……我吃了一份果醬面包,他因為吃了……”
軍官根本沒聽懂男饒胡編『亂』造,他要是懂意大利語就根本不需要翻譯了。不過,看到男人翻譯的差不都了,軍官突然轉(zhuǎn)頭問了葉良一句:“長官,你還有什么要的嗎?”
不過因為他頭部轉(zhuǎn)動幅度比較,瘦竹竿男人以為對方還在訓(xùn)話,就要張口“翻譯”,葉良連忙趁著男人『露』餡之前截住道:“沒有了。”
然后葉良跟著其他幾名德國軍人離開,畢竟他一個人獨自待在一群猶太人中間太奇怪。
不過臨走的時候,葉良路過瘦竹竿男人身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低聲用意大利語道:“很有意思的翻譯,很不錯。”
男人嚇得幾乎要跳起來,瞠目堂舌,他緊張地盯著葉良,一時間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葉良極細(xì)微地朝他搖了搖頭,腳步不停地離開了房間。
然后葉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走到床邊,彎腰拿枕頭捂住口鼻就一陣狂笑。他把自己的臉和笑聲埋在枕頭里,肩膀一抖一抖的,直笑到最后連肚子都抽痛。這才搖著頭『揉』著肚子把臉抬起來,碧藍(lán)的雙眸之中盛滿了歡快的笑意。
這五個月來他還沒有這么樂呵過,那個人太有意思了,簡直就像喜劇演員一樣。唉呀,他的肚子……可想而知,當(dāng)時的葉良是用了多么大的自制力才沒當(dāng)著那三個德國守衛(wèi)和一群猶太饒面噴笑出來。
正因為他受到了極大的“折磨”,所以才會在臨走前嚇唬那個男人,禮尚往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