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陸尋臉上的笑,葉遙整個人有點懵。
    ……這是受到刺激過大怒極反笑，還是干脆喪失了表情管理能力？
    大概是沒聽清楚吧。
    “你是不是聽錯了。”葉遙決定殘忍的再說第二遍，“我喜歡男的。”
    “聽見了,聽見了，你喜歡男——”陸尋突然一頓，微微睜大了眼，“你喜歡男的！”
    在這一刻,陸尋終于反應過來這句話后面代表著的含義。
    陸尋的手不自覺收緊,捏住了被他捧在手心里的葉遙的手。
    葉遙想把手抽出，陸尋像被驚醒,將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但他還是握著,沒有讓葉遙順利把手拿出去。
    “你以前說過，和男同性戀有肢體接觸，哪怕只是碰到手指,也會讓你惡心。”葉遙說。
    “我……”陸尋的話說得艱難，他手的溫度開始變低,但他依然固執地握著葉遙。
    “你讓我緩一緩。”陸尋悶聲道。
    陸尋腦海中思緒紛亂，他不可控制的想起了那些讓他惡心到現在的童年回憶。
    陸尋小的時候父母事業都在上升期，忙得壓根抽不出空來照顧他。
    陸父陸母想請保姆,知道這件事的陸爺爺一邊罵著一邊把陸尋接到了身邊管教。
    在童年認識世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陸尋都跟在爺爺身邊，被灌輸各種有用或沒用的知識,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關于男同性戀有多么惡心。
    陸爺爺的弟弟年輕時愛上了一個男人,為了那個男人離家出走。兄弟二人許久未見,等弟弟多年后終于回家時身上瘦得可怕,陸爺爺這才知道弟弟不僅被騙走感情還被騙走錢財，在外邊漂泊了很多年，頓時氣得大罵。
    老人家從此恨透了會勾引男人的男狐貍精，他絕對不允許孫子也誤入這條歧途，因此各種嚇唬陸尋。
    陸尋在小時候就知道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男同性戀更容易傳患上艾滋病，那個年代沒有好的方法治療，抵抗力低下引起各種疾病到最后全身腐爛。
    比如兩個男人上床，最后整個房間里都是惡心的東西，地面上墻上都是。
    到現在，陸尋回想那些散發著臭味的房間圖片，也會難受反胃想吐。
    比如不能受到法律保護的感情就是容易出渣男，今天出軌那個，明天劈腿另一個，就沒幾個好的。
    經過陸爺爺各種以偏概全的引導，成功讓陸尋堅定了直男的道路。
    陸尋不是沒有提出過質疑，但陸爺爺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人生在世，講究的是陰陽調和，調和了才能成就大圓滿，兩個正極在一起深入交流能有什么好下場？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
    兩個男人間最好的關系就是朋友，是知己，是靈魂的交流！還有什么能比靈魂交流更親密嗎？
    陸尋曾經覺得有道理，是兄弟就不需要那么多身體接觸，講究的是精神層面的交流，想接觸的時候勾肩搭背一下就差不多了，再深入就算了吧。
    后來碰到葉遙，陸尋逐漸開始覺得這個說法也不一定正確。
    是好兄弟就要盡量多了解對方，包容對方一切。
    他不牽葉遙的手，怎么知道葉遙掌心的溫度？他不抱葉遙的腰，怎么知道葉遙最近有沒有餓瘦？
    老人家說的話也不一定是全對，有些經驗過時了，需要用發展辯證的眼光去看待。
    他和葉遙是最好的朋友。
    可現在葉遙跟他說，喜歡男人。
    ……葉遙喜歡男人。
    還好，還好不是已經和其他人結婚了。
    “想清楚了嗎。”葉遙看著陸尋怪異的臉色，聽不出悲喜的笑了一下，“如果你現在想出去，我不會怪你。”
    陸尋掌心出了細汗，黏黏糊糊的粘在葉遙皮膚上，很不舒服。
    陸尋聲音還是很悶:“你就因為這個疏遠我？”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葉遙聲音很淡，“我以為你絕對不會和一個男同性戀做朋友，你會覺得惡心。”
    這是事實，陸尋沒有吭聲。
    葉遙繼續慢慢說著話:“……我想瞞著，所以遠離。我也不希望你想起之前和我的各種接觸，惡心得吃不下飯，我出現在你夢中，那個夢就變成噩夢。”
    陸尋再次握緊了葉遙的手。
    難以形容的感情在他心中涌動，他像是眼睜睜的看著葉遙踏入他思維上的泥沼地，那一片區域在他心里骯臟又混亂，惡臭不堪，他是絕對不會和這片沼澤地上的人有深入聯系。
    可現在葉遙走進了里面。
    “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如實跟我說，現在沒有必要再隱瞞。”葉遙最后說道。
    “我……”陸尋心情復雜地抬起眼，看向那張他熟悉的臉龐。
    這張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被他熟記于心，讓他一看到就會開心。
    就像現在他看著葉遙，也無法忽略心底的喜悅。
    葉遙就是葉遙，葉遙就算在這片沼澤地里面打滾，那也是清新脫俗的葉遙，一點都不臭，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樣？
    葉遙等待著陸尋的回答，他在等待著他的審判結果。
    能宣判他懲罰的法官正皺著眉思考。
    “你以前說不想和我牽手，理由是我的手牽起來不像女孩，你這借口都是假的。”陸尋皺眉開了口，“以后我還能隨便握你手吧？”
    葉遙：“……”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
    葉遙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現在已經瘋了？要不要我幫你打120？”
    “我是認真的。”陸尋悶悶的說道，“不管你的性取向是什么……我都不希望我們兩個的關系疏遠。”
    葉遙一愣，鼻子有些酸。
    他又得到了唯一的例外，陸尋甚至愿意為他破例到這種程度。
    葉遙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他正想說些什么，就見陸尋突然臉色一沉。
    “你為什么會發現自己喜歡男的，從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的，是從小就喜歡？”陸尋語速飛快，“那該死的男高中生還發騷讓你看他腹肌，你難道喜歡他這樣的！”
    葉遙：“……夠了，不要到處發揮你的聯想力。”
    葉遙不想陸尋誤會他們剛開始交朋友但時候他就在隱瞞，于是坦誠說道：“不是從小，上大學以后才發現的，高中時期我的確是個直男。”
    什么意思？這不就說明葉遙上了大學之后遇到了心動人物，心動到葉遙把自己都扳彎了！
    到底是誰！
    陸尋氣到腦袋發暈，他惡狠狠的盯著葉遙，想要透過葉遙的眼睛看穿葉遙腦子，把葉遙心動對象揪出來揍一頓。
    陸尋咬牙切齒：“是誰讓你發現自己突然喜歡男的？”
    葉遙略微心虛的移開了視線：“都已經過去了，別想那么多。”
    葉遙甚至還在維護那個人。
    陸尋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葉遙小時候喜歡溫柔似水的女生，那扳彎葉遙的，很可能是溫柔似水的男生。
    由于葉遙是從直男轉彎，平日里性格和各種小細節又太過鐵直，陸尋潛意識里下意識地把葉遙歸為上方，由此想象出了扳彎葉遙的那個男生形象。
    肯定是白白瘦瘦，目如秋水，說話溫溫柔柔從來不動手打架，反正就是和他截然相反的類型。
    陸尋心里發悶，他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四處亂竄，讓他迫切的想要糾正這個錯誤。
    葉遙以前是直男，只是被一個男的扳彎，未必不可以再直回去。
    不試試怎么知道？在這個社會里，做直男可比做一個彎男要好多了。
    陸尋緩了緩神：“你喜歡男的，那你對兩個男人在一起具體了解多少，知道得全面，還是停留在牽手談戀愛階段？”
    葉遙：“……具體的不了解。”
    陸尋松一口氣：“你見過之后，可能就不喜歡男的了。”
    下午葉遙還要繼續補課，陸尋下單了兩份外賣和葉遙一起吃午飯。
    他們很久沒能一起吃午飯了，陸尋吃一口飯，偷偷瞄一眼對面的葉遙，身體里溢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到下午補課的時間，葉遙他們在客廳補課，陸尋就坐在臥室里，一邊聽外邊又沒有不應該出現的動靜，一邊在手機上下載了一些……雙男□□情電影。
    看著手機上的封面，陸尋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
    中午吃下去的飯似乎又涌到了嗓子眼，陸尋感到非常不適，他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回到那些讓人惡心和恐懼的新聞跟圖片當中。
    手上的手機都因為瀏覽過這個網站而變得惡心，放在以前陸尋會火速退出并且更換手機，但現在他咬咬牙，點擊下載。
    葉遙很有可能是因為不知道不了解，在想象當中把兩個男人在一起這件事自動美化，才產生了自己能接受男人的錯覺。
    等他和葉遙一起看完……葉遙會明白的。
    ————
    晚上八點半，葉遙給王學講解最后一道題。
    “這道題選a，作用我剛剛跟你說過的那個原理，你算一次試試？”
    “哦哦哦，懂了懂了！”王學刷刷刷的計算，他算的速度不算快，但最后還是得出了正確答案。
    “太厲害了吧！我第一次算出來選擇題最后一道題！”王學哽咽，激動得語無倫次，“遙哥，你的工資得加，必須加！我回去就跟我媽說！”
    葉遙對加不加工資倒是無所謂，畢竟現在給的工資已經很多了。他再檢查了一下其他的題目，布置好讓王學提前預習的內容，讓王學不許偷懶后將王學送走。
    結束了一天的補課，葉遙稍微休息一會兒，吃了點東西洗了澡，葉遙又在自己屋子里晃了幾圈，這才去到隔壁，再次見到了陸尋。
    陸尋也剛洗完澡，頭發還帶著濕意。他身形高大面容俊朗，是無數人眼中行走的荷爾蒙，夢中所心儀的對象。
    陸尋抬眼看過來對著他笑的時候，葉遙在那一秒里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分開了一段時間后的再重合，對于情侶而言就是小別勝新婚，干/柴烈火。對于他這個暗戀者而言，即將到來的可能是下一次失控，和真相被說出的危險。
    他的秘密沒有全部向陸尋說開，陸尋為他破例，接受了作為同性戀者的他成為朋友，可陸尋知道了他喜歡的其實是誰之后呢？
    中午的他因為陸尋的愿意接納而高興，刻意去遺忘這一顆危險的，可能即將炸開的炸/彈。
    “來，我和你一起看。”陸尋拍拍身邊的椅子，招呼葉遙過來。
    葉遙走過去坐下：“看什么？”
    陸尋把手機擺在桌面上，放在他和葉遙的中間：“能夠讓你長見識的電影。”
    影片緩緩播放，這種電影不會太講究情節，很快就會進入大家想看的主線。
    葉遙回想起陸尋之前說的話，明白過來。
    陸尋這家伙在想著將他扳直。
    他暗戀的恐同直男，為了將他扳直而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同性戀小電影。
    這聽起來就像個荒誕的笑話。
    影片里兩個男主見面了，一個摸了另一個的臉頰，陸尋臉色隱隱發青。
    “算了吧，別看了。”葉遙輕聲說道，“我覺得我直不回來。”
    陸尋不接這個話茬，他靠近了葉遙耳朵：“你能想象，你去摸那個男人臉嗎？”
    說話時的氣流進入耳內帶來一陣麻癢，葉遙稍稍偏過頭，看見陸尋的臉龐。
    陸尋長得很帥氣，在他還不喜歡男人，只和陸尋是單純的朋友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陸尋長得很好。
    他也希望陸尋能夠撫摸他的臉龐。
    “……能。”葉遙輕聲說。
    陸尋轉過頭和葉遙短暫的對視，眼里是詫異和隱隱的憤怒。???.BIQUGE.biz
    “能？”陸尋壓著聲音，“那可是一個男的！”
    “為什么不呢？”葉遙反問。
    “好，很好。”陸尋猛地轉回頭，“那看后面。”
    劇情發展飛快，黑發男主已經邀請金發男主去了他家，他們喝著小酒，金發男主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一抖，將紅酒灑在了自己的白色襯衫上。
    白色衣料被紅色酒液浸濕，不再顯得那么干凈精致。
    “哦，這真是太糟糕了，我怎么這么笨，什么也做不好，這該怎么辦？”金發男主掩面哭泣，他靠在另一個男主身上。
    這劇情對于陸尋而言實在太離譜，看著他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放在平時他一定火速離開，然后猛給自己灌冰水，緩解不適的心情。
    但是現在陸尋的怒火已經將其他情緒壓下，他再次靠近葉遙，冷聲問：“這樣呢，這樣你也能接受？被一個男人靠在懷里？”
    葉遙抿了抿唇，說出心里想法：“說實話……我更喜歡另一種方式。”
    陸尋臉色稍緩。
    他就知道葉遙接受不了，這個片子沒有白看。
    電影還在繼續。
    看到這里的陸尋有些緩不住，他連喝了兩大口水壓驚，可這并沒有多大用處。
    陸尋下意識的往葉遙方向挪了挪，他的手臂和葉遙的手臂碰在一塊，只是一點小小的肢體接觸，就緩解了小電影給他帶來的不適。
    陸尋干脆摟住葉遙肩膀，把葉遙半摟進懷里。
    葉遙：“……”
    “別動，你跟我一塊看。”陸尋吸一口葉遙身邊的空氣，覺得好受了些，這才抬眼正視手機屏幕上的東西。
    陸尋很快看得腦殼疼，他快速移開視線，繼續嘗試著努力將葉遙扳直。
    “想一想，你真的能接受和你在一起的是一個男人？你們性別相同，毫無互補可言。”陸尋說，“他們里面大部分人追求的不是精神理解。”
    葉遙笑了笑。
    如果可以，他想和陸尋在精神層面上互相理解。他們當了那么多年朋友，一定能很好的共通交流。
    可惜他沒有機會，陸尋真的是個直男。
    陸尋覺得他的努力應該是起效了，連忙趁熱打鐵：“沒有崇高的精神追求，很不應該。而且兩個男人在一起本來就不適合。他們不會體貼，不會撒嬌，肯定會讓你很累，怎么能行？”
    陸尋看葉遙臉色沒問題，說出了最想要說的一句話：“咱不喜歡男人了，好不好？”
    葉遙嘆了口氣。
    他隱隱約約摸到一點陸尋的想法，陸尋大概是覺得他哪怕是同性戀，也是在上方那個，和直男的區別就是對象是男的，怪不得陸尋接受得這么快。
    可看了這個影片，葉遙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
    只要他說出來，陸尋就會被嚇跑吧。
    也好，這樣他就不用再辛苦隱藏喜歡的心情。
    “累不累……也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葉遙慢慢說，“是另外一個人應該考慮的問題。”
    陸尋動作一僵：“……什么意思？”
    “你搞錯了陸尋，”葉遙淡淡道，“我喜歡當下面那個。”
    陸尋的表情在瞬間一片空白，他愣愣看著葉遙片刻，耳根不知為何染上了一點紅。
    葉遙沉默的和陸尋對視，看陸尋回過神后猛地站起身，慌張奪門而逃。
    葉遙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里坐了坐，把陸尋手機上還在播放著的電影暫停退出，然后站起身，走出這個陸尋住著的屋子。
    以后陸尋應該不會再來找他了。
    葉遙關上屋門，回憶起陸尋離開的畫面。
    陸尋最后走的時候，被他氣得臉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