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靖提到舒雅琪時,在姚慎的腦海中卻浮現出青蓮那凄婉欲絕的神情。其實青蓮在姚慎面前始終未曾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在臨終前與姚慎共度的最后一個夜晚,青蓮甚至一反常態,表現出平素也是她絕無具有的一面,但不知為何,這么多年來,青蓮目中變幻的神色始終在他腦中轉來轉去,她甚至就幻化成了舒雅琪的模樣,或者說,姚慎可以從與青蓮有著某些相同特質的異性身上找到青蓮的影子。就比如說謝菲,在這一個月中,即使再苦,也未曾聽她叫過一聲累,這也讓姚慎發現其具有的堅韌之質,只是可惜她是個冰山美人,對自己的態度益發的疏遠了,就連稱呼都由原來的“姚大哥”變成“姚主任”,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不過轉念一想,就算她象開始那般嬌俏可人甚至小鳥依人,自己又能怎樣?難道把她象舒雅琪那樣的,只是當做青蓮的替代?
舒雅琪在月初的時候就上學去了,這么段時間來姚慎一直沒有與她聯系,每次都是舒先打電話過來,或者是周末到醫院來看姚慎,這中間固然有工作太過繁忙的原因,但靜了心來細細分析原因,其中卻未嘗沒有把她當作自己初戀情人的一個影子。
姚慎扔掉煙蒂,放松心情去看新病人。
由于二樓已住滿,新病人現在安排在三樓。
二樓三樓間只幾步路,但姚慎懶得走動,只是和推著治療車的護士一起坐了電梯上樓。
那護士是應屆的高護班學生,但經過一個多月的“殘酷訓練”,在她神色間已少了當初的稚嫩,唯一未抹去的是那年輕所特有的朝氣蓬勃。在電梯里,那年輕妹子頗為推崇的對沉默著的姚慎道:“我實習這么久可從來沒見過附一生意這么好過,一個月里住院病人達七十多個。”姚慎淡淡的回道:“大內科以前多收的是慢性病,病人周轉不大,我們現在可收的是急性病啊,當然就顯得多了點。”想起好象還沒看過新病人的病歷,姚慎信口問道:“新入院的是什么病?”小護士想了想,道:“好象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姚慎乍聽之下,先是一驚,然后又有幾分振奮。
這慢性粒細胞白血病也是造血干細胞的惡性疾病,臨床病程演化分為慢性期(1~3年)、加速期(幾個月到一年)、急性期(數月),與急性白血病相比,本病要來得緩和得多,但發展到急性期時,病人的情況也不樂觀,一般就在幾個月內死亡。姚慎對慢性白血病的認識完全來自教科書,對于治療也沒有幾分把握,但二個多月來的時間完全是圍著急性白血病轉,還真有種“淡出鳥”來的感覺,這時聽說有新病種進院,不由得有幾分驚怕,卻又有著更多的振奮。西醫對本病的治療效果也是不甚理想,化療后的生存期為39~47月,五年生存率為25%~50%,極個別可存活10-20年,自己就算治不好,應該也不會治壞吧,這病的慢性期本就有幾年,自己再差也不會把病人治得提前歸位,那就是說,再差也不會比西醫差了。這番想法也不知道是對還是不對,但本著q哥精神,姚慎權且如此的先安慰自己一把。
走廊上還有些許的水汽,病房里也是如此,看來是剛打掃過,新病人本是安排在1床,現在護士小姐正忙著打理床鋪,病人就先放在2床這邊,躺在自帶的擔架上。姚慎進去時,病人陪護中年紀大的那位快步迎了上來,很熱情的招呼著道:“你是姚醫生吧?我看過電視上的介紹,跟你完全一個樣。”說著從兜里拿出一包煙遞過來:“大老遠來,也沒有什么好帶的,這是我們本地的名煙,抽包試試。”
姚慎將煙接過,把包裝打開,從中間抽出一支放在鼻下嗅了嗅,道:“很香啊,煙絲品相淡黃細柔,應該是煙中上品。”把煙輕輕的夾在耳朵上,又道:“你們是湖南來的吧?”
那老頭有些驚訝,道:“姚醫生怎么知道?是我的普通話說得太差?真是讓您見笑了。”
姚慎解釋道:“你的普通話說得可不差,就算差點,我沒到過湖南,又怎么分辨得出?我是從這上面看出來的。”說著,把剩余的煙遞給老頭:“這煙殼上的百合與你們湖南電視上的一個廣告很象,‘鶴舞白沙’,所以我以看就知道了。”
老頭恍然道:“是我糊涂了。不過這煙你可得收下,看你對煙蠻懂行的,就當嘗鮮吧。”
姚慎笑笑,還是將煙放在老頭的懷中,道:“大叔,我對煙就一點愛好,但很少抽的,你自己拿著吧。”這倒不是姚慎矯情,或者說是境界有多高,一般來醫院住院的白血病患者大多都經過幾番折騰,手頭都談不上寬裕,是姚慎不忍看他們為了套近乎而多費錢,當然,對那些家境好的,姚慎也是毫不客氣的收下來,現在這世道,沒人會說一個醫生收了一包煙會怎么的,倒是你不收下來,反倒讓病人產生一種不安定的心理。“說研究是談不上,我那是瞎掰的。對了,這位大嬸是哪里不好?”
老頭本來還要繼續與姚慎推讓的,一聽姚慎談到正題,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顧不上客氣,自個拿支煙出來點上了,道:“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啊。我那老婆子在一年多前被檢查出是慢性白血病,當時是到西醫院治療,醫生根據她的體質制定了化療計劃,前面幾次化療的結果還算可以,老婆子就是掉點頭發、吃不下飯,人變得瘦一點,化驗血象時醫生說白細胞下降穩定,骨髓穿刺的反應也還不錯。一個多月前,我們按醫生的吩咐去做了最后一次化療,原本以為做完這次化療病情就會好,卻沒想到”說到這里,老頭子目中竟拋下淚來,說的話也抽抽搭搭的。
站在擔架旁的胖小伙走過來安慰道:“爸,別哭了。姚醫生可是專治白血病的,媽的病一定會好的。”說話間,目中也滾下淚來。
姚慎雖見多了類似場面,心下還是難免惻然,道:“沒事的,有什么說出來,我們會努力的幫你們解決。”
那小伙子將臉一抹,還有些哽咽的道:“是這樣的,我媽在這一年多來化療了四次,每次化療后體質都要差上許多,這次化療后,出現持續干咳10幾天,發燒39度多,用了很多抗生素都無效,醫生說是貧血性干咳,當天輸血后有所干咳緩解,可是次日又反復,另外,她是一咳嗽就發燒,如不咳嗽就不發燒,醫院沒辦法。看著她每天痛苦的樣子,我真是又急又難受啊,現在的情形可到底應該怎么辦??現在母親的血象很低,白細胞只有600左右,紅細胞因為每隔一天輸血200cc,有1000多,血色素5.5克,血小板2萬。”說話間,從隨身帶著的包里翻出本門診病歷遞給姚慎。
姚慎把病人拿過來翻了翻,然后走到擔架邊問道:“大嬸,你感覺還可以嗎?”
躺在擔架上的大嬸形容枯槁,與她老頭子相比要顯老得多,大熱的天,她腦上還戴著頂帽子,稀疏的幾根頭發從帽沿露出來,就象秋后的野草,顏色枯黃,臉頰瘦削無肉,在兩顴與眼瞼處潮紅隱隱,可能還發著燒,眼睛微微的閉著,在姚慎問到第三聲的時候方將眼睛睜開,朦朧昏花的看著姚慎應道:“啊,還好。”
姚慎估計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將三指搭上她腕部,想體會一下病人的脈象,這時,那護士小姐走過來道:“姚主任,床鋪已整理好了,現在是不是把病人搬過去?”姚慎很干脆的道:“那就先搬過去吧。”當即指揮著護士小姐幫忙將病人家屬的物什先拿過去,讓那老頭與小伙子回過頭來時再來抬病人。幾人倒也聽安排,手腳麻利的拿起東西就走。
姚慎待幾人都出去后,先凝神立定,深吸了一口氣,兩手迅速的抬到額前后徐徐下壓,口中也慢慢的呼出濁氣,在這同時,姚慎猛的將雙目睜開,炯炯目光罩定那大嬸周身,口里也輕呼出一聲僅己可聞的“嗨!”。隨著呼聲過后,大嬸身上蓋著的薄薄巾被以及她身上的衣物俱都不見,代之而起的是一團如云霧繚繞的氤氳氣機,或紅或白或青或黃或黑,這各種顏色對應的是人體五臟中各臟腑的本色,而在任督之間,隱見一道淡淡的氣流旋轉無端,這應是人體本身的氣機運循,不過這些顏色較之正常人卻顯得黯淡,甚至若有若無,只是在頭部位置處紅色顯得比較深濃,這應該是病人發燒的“本”吧。
這一切說來話長,其時卻不過呼吸間事,待得走廊中傳來幾人的步聲時,姚慎的雙手已落到腹部丹田處,再輕喝一聲,便欲將兩手放回兩腿外側時,那暈暈陶陶的大嬸卻把昏花的眼睛睜開,含糊的道:“老頭子?是醫生?”姚慎微微一驚,忙上輕握住大嬸的手,道:“對的,我是姚醫生。有什么事情么?”那大嬸似是倦極,又把眼睛又閉上了不說話。
姚慎身上微微汗濕,偷偷伸手將臉抹了一把,待病人家屬進來時,與那胖小伙一起將病人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