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沒經過大腦,僅僅是一種沖動，但她確實，還是說出口了。</br> 眾目睽睽之下。</br> 蓬萊島與世隔絕，護山大陣上,閃爍著億萬點繁雜玄奧的靈印,像是閃爍的星星,一個光點落下去,另一個又躍上來頂替了它的位置,</br> 才下過雨,夜里山風拂面,清朗又和煦,帶著一些不知名的山花味道。</br> 和人間四月的情形差不多。</br> 余瑤不在意其他人的疑惑,不解,她抬眸，定定地望著顧昀析的側臉,細看之下，宛若神顏，每一根線條都寫著清冷和不近人情。</br> 余瑤心里那一股沖動，就像才冒出水的泡沫,在黑暗中，叭的一聲,漏了氣。</br> 她手指很白，每一根都像是上好的玉瓷,但捏著又不是那種堅硬冰涼的手感，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小小的，細細的,帶著淡淡的惑人的蓮香。</br> 余瑤眉目一彎，有些不滿地呢喃:“選了帝子妃，鯤鵬洞里的東西，就得三人平分了。”</br> 說到這個，尤延突然湊了上來，他憋了好久的想法，這一刻終于提了出來:“阿姐，等此間事了，帝子妃大選結束，你就跟我去鄴都吧，我那里也建了宮殿，有好多洞天福地，你隨便挑，還有靈寶，看上哪樣都是你的。”</br> 琴靈也走上前，綁得高高的馬尾在空中揚起一個弧度，她有些不滿地拂開了尤延的手，道:“我和瑤瑤都說好了，她先去魔域陪我。”</br> 尤延退而求其次:“那從魔域回來，就直接去我那吧，阿姐放心，我那什么東西都有，你人過來就可以了。”</br> 余瑤很感動，一時之間，尷尬的氣氛得到了緩解，她悄然動了動手指，想將手抽回來。</br> 沒能成功。</br> “先打贏了九重天再說吧。”余瑤頭突突地疼，聲音悶悶的，情緒不高。</br> 顧昀析側首，清冷如皎月的目光在琴靈和尤延的身上轉了轉，又落回到余瑤的身上，情緒很不高的樣子，他問:“你要去哪？”</br> 余瑤長得并不矮，但與顧昀析站著，就顯得嬌小玲瓏，她另一只手腕上，還搭著一件金光閃閃的袈裟，她的眼瞳里也跟著綴上了星星點點碎金。</br> 好看，喜歡。</br> 顧昀析又忍不住下意識地捏了捏她的指骨，像是在催促她回答。</br> “哪都沒想去。”余瑤回。</br> 護山大陣外面那么多人看著，烏壓壓的一片，看不到頭，左邊魔氣升騰，右邊妖氣肆意，領頭站著十幾位魔將妖君，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br> 那么多妖兵魔軍，要都擠進來，那肯定是擠不下的。</br> 扶桑開了護山大陣，讓披著森寒盔甲的十幾個進了來。</br> 余瑤一眼掃過去，熟面孔有不少，魔將大多她不認識，但妖君里，熟面孔不少。</br> 最熟悉的一個，是洛河。</br> 顧昀析在妖界的聲望旁人想象不出，她卻清楚地知道，洛河在崇尚蠻力的妖族，以笑面虎聞名，又成功地混到了顧昀析跟前，每次跑腿傳旨的活，都是他在干。</br> 那十幾個人一身的殺氣，進來了也不大聲說話，大多沉默著朝他們抱拳見了個禮，就兀自站成一排，脊背挺得筆直。</br> 后面是他們帶領的士兵，他們即將要奔赴戰場，面對以精悍出名的天兵天降，福禍兇吉，是生是死，全都不好說。</br> 六界之亂，將從他們揮動武器的那一刻開始。</br> 余瑤才將金光閃閃的袈裟收到空間戒中，顧昀析就不輕不重地道:“拿出來，穿在身上。”</br> 余瑤現在有點小情緒，她瞥了顧昀析一眼，然后噔噔地跑到蒲葉身邊，把那袈裟取出來，往身上一套，長度剛好到她腳裸，又寬又大，像是一個金色的布袋子，襯得她臉只有巴掌大，又白皙又精致。</br> 顧昀析下意識皺眉，薄唇微動，卷著些薄怒:“余瑤，過來。”</br>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br> 蒲葉一聽，一手將余瑤拉到身后，開始護犢子:“你做什么擺著個臉嚇人，瑤瑤是給你這么嚇的么，她還小，有什么話能不能好好說……”</br> “蒲葉。”顧昀析掀了掀眼皮，目光像是釘子一樣釘在了蒲葉拉著余瑤的那只手上，“我話不說第二遍。”</br> 他這么一出聲，蒲葉就有點發怵了。</br> 什么情況，連他都兇上了。</br> 那小瑤瑤平時跟在他身邊，日子得多艱難。</br> 余瑤對上顧昀析那雙驀然燃燒起火炎的眼眸，瞳孔微縮，她當即什么話也沒說，直接走到他跟前，擰著眉頭問:“是心魔又犯了嗎？”</br> 顧昀析看了她兩眼，純黑的瞳孔中，燃燒著兩朵裊裊婷婷的黑蓮，而這時候，一旁的數十位魔將妖君們額間暴起的青筋才跟著慢慢地消了下去，那種被扼住脖頸的窒息感，真實得可怕。</br> 這位帝子，修為居然恐怖到了這種程度。</br> “怎么變了？”余瑤詫異，仔細地觀察著顧昀析眼瞳中的黑蓮，發現確實是顏色變了，形狀也變了。</br> 原來是兩簇小小的火炎，現在是火焰筑成的黑蓮，精致，美麗，帶著深沉的威壓和無與倫比的力量，緩緩盤旋，流轉。</br> “余瑤。”顧昀析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還是有些躁:“鬧什么脾氣？”</br> “沒有鬧脾氣。”余瑤很快地否定了，她道:“我只是在想，九重天和十三重天開戰，天道會不會插手。”</br> 另外幾個都沉默了下來。</br> 應該是會的。</br> 外人的感知遠沒有他們敏銳，所以天君認為，率軍攻打十三重天，利用大殺器將他們全部殺死，神位便成了兜中之物了，這樣大肆的開戰，會引來什么后果，他們好像全部都瘋了一樣，一個都沒去考慮。</br> 又或者，考慮了，覺得不足為懼。</br> 那么，就打唄。</br> 他們也不怕。</br> 等顧昀析眼底的火蓮慢慢地熄了，他才啞著聲音回答她上一個問題:“因為你的血。”</br> 余瑤懂了。</br> 他喝了她的血，她是黑蓮，所以他眼中也現出黑蓮的形狀來。</br> 顧昀析又捏上了她的手指，周身的戾氣緩緩退卻，他一根一根地捏，漫不經心地把玩，雅淡的蓮香沖散了腦袋里宛若錐刺的劇痛，他突然直起身，身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內，從側面看，就像是他伸手抱住了余瑤。</br> 他有些躁，還在為余瑤躲到別人身邊披袈裟的事惱火，想了想，聲音有些沙沙的啞:“你不喜歡，就不選了，不是什么大事，別鬧脾氣。”</br> 顧昀析手指尖點著額心處，皺眉，道:“鬧得頭疼。”</br> 余瑤愣了愣，眼睛彎成兩輪小月亮，她咬著氣音，湊到顧昀析的耳邊，捻線成音，帶著點顯而易見的愉悅:“好，那你不選帝子妃，我也不找道侶，就和以前一樣。”</br> 清甜的蓮香拂面，顧昀析捏她手指的動作微頓，眼里洶涌的晦色沉沉的蒙了一層霧靄，像是有什么東西想要破獄而出。</br> 真奇怪。</br> 安撫完顧昀析，余瑤心情不錯，她跑去和洛河聊了兩句，又跑到夏昆跟前，后者見了她，也抱了個拳，聲音柔和:“小神女。”</br> 其他幾個是知道她的情劫的。</br> 也知道夏昆這號人。</br> 凌洵正在和蒲葉有一句沒一句地瞎聊，見此情形，手指點了點他們兩個，道:“喏，天道牽的紅線。”</br> 蒲葉頓時警覺:“怎么回事？”</br> 凌洵三言兩語將整個事情扯了一遍，然后蒲葉就走了，他上上下下將夏昆打量了個遍，然后板著臉對余瑤道:“瑤瑤，你現在還小，不能將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云燁的事，還沒有得到教訓？”</br> 提起那個名字，余瑤就要皺眉，她道:“好好的提他干什么？況且，我本來就沒想結道侶啊。”</br> 蒲葉狐疑地看了她兩眼，這才將提著的心放下。</br> 月色下，夏昆臉上的笑容依舊清淡，少年驕傲又溫和，也并沒有生出任何不滿。</br> 小神女是整個十三重天的明珠。</br>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想捧回龍宮，哪有這么好的事？</br> 而且，小神女剛經歷了云燁的事，心里肯定對此有陰影，天道賜下這段緣，他已是感激不盡，怎么能夠再步步緊逼，奢求更多。</br>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古人的話，一定有它的道理。</br> ===</br> 九重天傾巢出動，六十萬天兵橫陳，沖天而起的殺氣將云層鉸碎，七色的祥光化為如墨一般的純黑，他們飛快趕往十三重天的西南邊門，所到之處，閃電躥出，蛟龍隨行，聲勢浩大。</br> 天君褪下了天子冠和冕旒，換上了許多萬年未曾上身的戰袍，他生了一張肅正威嚴的臉龐，更因為身份地位，發號施令都帶著高高在上的沉冷意味，蛟龍載著他飛在眾軍之首。</br> 他心里沉甸甸的。</br> 哪怕抽了閻池的力量，他也還是很擔心。</br> 本來就不是什么萬無一失的事，天族的計劃，也不該被推得這么前。</br> 都是因為云燁。</br>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br> 若不是惦念著錦鯉族的那個驚天大好處，他又怎會花大代價，為他重鑄肉身？</br> 再看一眼跟在云存后面，出門游玩一樣自得其樂的老四和老五，天君眼皮子跳了跳。</br> 血脈擺在那，不成器就是不成器。</br> 好在，他們天族的嫡天孫，是萬年不出的天縱之才。</br> “潯兒。”天君喊了一聲，朝云潯招手。</br> 云潯抿了抿嘴角，縱馬追了上去。</br> “天君。”他在馬上抱了下拳。</br> “等會可有想對上的人？”天君了解他的武癡性格，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我聽說蒲葉也回了十三重天。”</br> 蒲葉，僅次于顧昀析的危險人物。</br> 天君想交給云潯阻攔。</br> 只要，只要他騰出手，將顧昀析重傷，那么，剩下的幾個，費些功夫制伏，不會是十分困難的事。</br> 但前提是，在這之前，拖住其他的人，務必讓顧昀析獨身一人。</br> 云潯眸光閃爍一下，實話實說:“現在，是由十三重天的人挑我們。”</br> 他回了天族后，并不管什么事，就今天大軍出征時，懶懶散散跟著來湊個數，并沒有去凌霄殿聽天君一套接一套的洗腦言辭。</br> 自然，有些計劃，天君和云存，也都沒有跟他說。</br> “戰場上對上，我挑琴靈。”云潯眸色如墨，沉沉道。</br> 天君不滿地皺眉:“琴靈雖然有些本事，但不是你的對手。”</br> “潯兒，你是來幫忙的。”</br> 不是去搗亂和看戲的。</br> 天君看著云潯那滿不在意的神色，險些就把這話說了出來。</br> “琴靈是上古不死鳥之身，配你，倒是契合，你若實在對她念念不忘，待戰后，或可留她一命，待著你身邊服侍。”天君神色有所緩和。</br> 云潯突然想罵幾句臟話。</br> 他真的很想問，這群人到底哪里的底氣和自信說這樣的話啊。</br> 腦子都不在了嗎？</br> 當對面全是菜瓜，一切就碎嗎？</br> 等會對上，一個余瑤就能讓他們夠嗆。</br> 云潯實在有些崩潰，他甚至很想問問天君。</br> 萬年前，顧昀析封魔的時候，左手執著一柄黑蓮，右手上霄劍輕飄飄斬下，你知道那一劍的威力，有多大嘛？</br> 但是云潯沒說，他捏了捏鼻梁骨，眼尾一挑，略帶看戲的玩味，突然好像每根骨頭都帶上懶意，“好啊，如果每人一上來就挑了我做對手的話，我就去堵蒲葉。”</br> 說完，他就慢慢悠悠騎著蛟馬，回了自己的位置。</br> 云存不知道他和天君說了什么，但也有意緩和父子間的關系，他側首，摘下臉上的仙金罩面，道:“潯兒，等大戰結束，父君和你一起去鳳族，把你母妃接回來。”</br> 這是在看云潯的面子上，做出的讓步。</br> “不必。”云潯對他，從來都是冷淡又不客氣，“我母妃早就坐不慣天族太子妃的位子了，她在鳳族，比待在天族，不知好了多少。”</br> 都說，兒子是偏向娘的。</br> 云存一陣挫敗。</br> 這次的伐神之戰，天族少了個左膀右臂，就是鳳族。</br> 云潯的母妃，是鳳族的少族長，身份地位，血脈強度，比現任的天后還要厲害。</br> 為此，天君動了大氣，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就差沒直接綁了他，去鳳族賠罪了。</br> 他怎么就把夫妻關系，父子關系，弄得僵到了這種程度。</br> 云潯不再去管他。</br> 這樣濫情而骯臟的血，他身體里也時時刻刻地流淌著。</br> 他自己都嫌棄。</br> 卻又沒有辦法剔除。</br> 他又怎么能，怎么可以，用這樣濫到了骨子里的身體，去愛一個神女。</br> 那是一種褻瀆。</br> 若是真的在一起后，他見一個愛一個，見一個藏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接受。</br> 那是琴靈啊。</br> 他不舍得，真不舍得。</br> 最開始時有多愛，后面鬧的時候，就有多嘲諷。</br> 當初，云存和婉清，這兩個名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代表著恩愛，代表著忠貞，代表著從一而終的寵愛。</br> 然后，他多了很多的弟弟妹妹。</br> 每一個，都不是他母妃生的。</br> 每一個，都養在了他母妃名下。</br> 多么惡心，多么膈應。</br> 他母妃，多么驕傲的一個人，也曾哭過，也曾鬧過。</br> 可是云存那時候，已經看不見了。</br> 他喜歡琴靈，不在一起，是最后的克制和理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