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坷和余瑤等人說好,共赴魔域,但在此之前,他離開蓬萊,回到十三重天自己的財神觀中,準備取些東西。</br> 汾坷性子低調,不鋪張,也不像扶桑那樣,一心隱世,想著跟小紅雀過樸實無華的田園日子。他的財神觀就是個小破地,在十三重天最邊緣的地方,財神觀三個字上面的墨色掉了個七七八八,乍一看,就是個荒無人煙的小院子。</br> 院子外頭,圍著一層木籬笆,籬笆上,抽出新的嫩葉,是老舊的屋里唯一的亮色。</br> 汾坷前腳才踏進院子里,房門就嘎吱一聲,緩緩地朝外開了,屋里黑漆漆的一絲光亮也無,但看得出來,整座屋子仿佛有人的情緒,見到久違的主人出現,它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喜悅和歡迎。</br> 借著天光,屋子里,正對門的香案上,不知燃了多少年的香,齊齊熄滅。</br> 一絲淡淡的幽曇香蔓開。</br> 風起,汾坷猛的彎身,堪堪躲過了往他后背擲來的彎刀,他拍了拍袖子上莫須有的浮塵,模樣清俊,從容淡定,他攤攤手,有些無奈地道:“就知道你要跟到這里,我在蓬萊那么久,你又不敢出現。”</br> 他這話里顯而易見的帶上了些挖苦,但并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br> 半空中,身著古典盛裝的女子一步一生蓮,她頭頂戴著一頂小巧的白骨皇冠,舉手投足,皆是難以言說的大氣和威壓,她眼尾瞄著一朵純黑的幽冥花,玉足下,蓮花在水中起,又在水中滅。</br> 她看著汾坷,聲音空靈:“既然知道,為何來此。”</br> 汾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得開懷,絲毫不顧及插/在泥土中仍在嗡嗡作響的彎刀,吊兒郎當道:“托始皇大人的福,這不,前段時間渡了劫才徹底想起來前塵往事,我尋思著,怎么也要回來看看。”</br> “一出蓬萊,你就跟著我,干什么呢?在人間朝夕相處,還沒看夠?”他似笑非笑地問。</br> 夙湟美,但是那種身居高位讓人不敢褻瀆的美,財神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看了會,見她神情淡漠沒有開口的打算,擺了擺手,做出個慢走不送的姿勢,“行了,我才渡雷劫,身體有所損傷,但看你這樣子,也是才脫困不久,尚未恢復完全,且此處我的主場,你并不占上風。”</br> “退開吧,乘我沒發怒之前。”財神依舊是笑嘻嘻的神色,但淺色眼眸中,顯然蓄起了一些別的意味。</br> “你現在,打不過我。”夙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伸出手,女子的手掌纖細白皙,骨骼小,手腕上,掛著幾圈珊瑚手釧,又因為她的瘦,像是撐不住隨時要掉下來一樣。</br> 嗡嗡作響的彎刀破空,徑直回到她的手掌中,她抿了抿桃花色澤的唇瓣,道:“我今日,不想同你動手。”</br> 汾坷掃了她頭頂的皇冠一眼,饒有興味地問:“那你跟來做什么?”</br> 兩人生來為天敵,聚在一起,除了打斗,連現在這樣好聲好氣地說話都是頭一次。</br> “你,跟我回幽冥澤。”夙湟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財神,“你奪了我的身子,按理,該成為幽冥澤的皇夫。”</br> 她的聲音十分空靈,好聽,但并不蘊含感情,說話時,帶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下達命令的意味。</br> 又并不惹人反感。</br> 簡直是顧昀析二號。</br> 財神被氣得笑了兩聲,他看傻子一樣地看著跟前美得令人生不出綺念的女子,“你怕是被鎮壓之力鎮得傷了腦子,我次身去人間,潛伏在你身邊,是要封印你的,且,那也不是你之真身。”</br> 這真要這么論起來,到底誰奪了誰的身子?</br> 這種事情,都沒有理可講。</br> 一講就是丟人,一說就是顯眼。</br> “可你為我孕育了子嗣。”夙湟肌膚雪白,暴露在日光下,像是蒙上了一層神澤。</br> 任誰見了她,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掌管著幽冥澤侵蝕之力的女皇陛下。</br> 擁有著可與先天神靈媲美的強大破壞力。</br> 也擁有六界最神秘禁地說一不二,至高無上的話語權。</br> 汾坷沉默了好一會,像是記起來什么不堪回首的東西,他伸手捂在眉心處,道:“始皇后宮三千佳麗,個個都能分得恩寵,誕下的子嗣,沒有一百,也有三十。”</br> “而且兔妖的那個孩子,也被你下令腰斬。”</br> “那時候,我剛恢復記憶。”聽著汾坷很像是在抱怨質問的話語,夙湟蹙了蹙眉尖,難得屈尊紆貴地接受了兩句:“其余的孩子,都非我之血脈。”</br> 相比她的坦然自若,汾坷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br> 第一次見綠帽子戴得這么心平氣和的。</br> “恢復記憶前,始皇只中意你,而恢復記憶后,我自然不可能讓尋常凡人誕下我之子嗣。”</br> 汾坷嘴角抽了抽,不知該不該回一句,承蒙你看得起。</br> “那個孩子沒死。”夙湟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繡著紅芍的袖擺一拂,幽曇的氣味頓時在空氣中炸開,汾坷眼皮掀了掀,然后發現,那個孩子,呈未出世的嬰孩狀,眼睛都未睜開,靜靜地蜷縮在夙湟嬌嫩的手掌心中。</br> 很小,也很神奇。</br> 汾坷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斂了些。</br>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br> “孩子,你得負責。”夙湟一字一句說得清楚,絲毫不拖泥帶水,“當初,是你趴在我身上,讓我別忍,我們可以要個孩子的。”</br> 汾坷聽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十分暴躁。</br> 他無法回想當時的情形,想想都窒息。</br> 分離個次身出來,那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和傻逼的事,簡直是人生的黑歷史。</br> “我怎么負責?”他怒極反笑,一身銀月衫被突如其來的風刮得微微向上揚,露出他突出的手腕骨,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絲毫一絲看不出小兔妖怯懦的影子。</br> 夙湟露出些為難的神色,手一揮,一朵巨大的幽冥花將她掌中的孩子包攏,而后合起,“她將成為我幽冥澤下任女皇。”</br> 汾坷眼皮跳了跳,問:“還是個女孩?”</br> “皇脈,只出皇女。”夙湟昂了昂下顎,如實道。</br> 汾坷頭疼得要炸開了。</br> 他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br> 他也沒問孩子的性別怎么變了個樣,畢竟,他和夙湟下凡,性別都是反著來的,只是這個孩子,說到底,確實有他一半的血脈,還繼承了夙湟一半的幽冥破壞力,未來,絕對不是泛泛之輩。</br> 可偏偏,他天生就以封印幽冥澤女皇為使命,現在,不僅和夙湟春/宵幾度,還生下了個帶有幽冥澤皇女血脈的孩子。</br> 這孩子,還是他生的。</br> 怎么想,怎么諷刺。</br> “你走吧。”半晌,汾坷無力地揮了揮手,最終松口妥協,退了一步,“你和她,從此別出現在我眼前,我希望,你能約束臣民,少行惡事,若有一日,犯到我手中,我依舊會封印你,也希望你好好教導這個孩子。”</br> 夙湟未置一詞,一步步朝他逼近,等到了跟前,馥郁的幽曇香在眼皮子上起舞,汾坷不習慣和人靠得那樣近,才要退開,就被她伸手,扼住了手腕。</br> “六界的男人,都如你這般多事嗎?”她十分不解,好看的眉蹙起,“你我正經打一場,誰輸誰贏都不好說,怎么就喜歡說大話。”</br> 她的手掌很小,還很軟,摸著像棉花一樣,還帶著辨識度極高的花香,只是嘴里的話語,像是帶著刺,汾坷退開兩步,拉開距離,斂了先前吊兒郎當的浪蕩公子樣,他道:“你今日來,到底是想說什么,做什么?”</br> 夙湟好看的眉眼蘊著淡淡的寒煙,道:“孩子該叫什么?我雖為幽冥之主,但做事還講些道理,你若是有想法,說出來,我可考慮參詳。”</br> 畢竟是自己的血脈。</br> 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br> 汾坷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愣是拐了個彎,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糾結又無奈,還是問:“可有暫定下來的名?”</br> “未有。”夙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幽冥澤歷任女皇,都名夙湟,她出世即為皇女,我隕落之后,可承我之名,任女皇之位。”</br> 汾坷表示自己不同意。</br> 雖然極不想承認,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出身條件身份等又不差,做什么連個名字都要從上一輩那頭傳下來用著?</br> 豈不委屈?</br> 汾坷揉著太陽穴想了好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想到不錯的了,又覺得太匆忙敷衍,亦或者寓意還不夠美,配不上她。</br> “你且想著吧。”夙湟手掌微收,包裹著孩子的幽冥花便縮小成一顆晶瑩剔透的種子,她捻著這顆種子,放到了財神的掌心中,道:“等孩子出世,我會來接。”</br> 汾坷飛快反應了過來:“你要把她放在我這?為什么?”</br> 夙湟說了好些話,現在聽到他一迭聲的問話,有些忍耐地皺眉,仍是如實回答了:“在凡間,孩子從誰的肚子里出來,未出世前,就得跟在誰的身邊,你若不想自己照看,可跟我回幽冥澤。”</br> 汾坷這才知道,她才脫困,轉身又來找自己的原因。</br> 汾坷傻眼,頭疼欲裂。</br> 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br> 這個時候,他不禁想到了扶桑。</br> 這位,專門負責照看才出世的神靈,扶桑樹的本體,令萬物都跟他親近。</br> 還未等他有所應答,一陣風過,極具古韻的女子已然消失,半空中,一朵水蓮泛開。</br> 而同時,小巧的種子在汾坷的掌心跳了跳,很是愉悅的模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