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的飛雪停下,萬籟俱寂,飛鳥藏匿。</br> 顧昀析和余瑤回了重華洞天,收拾東西。</br> 主要是余瑤在收拾。</br> 前幾天,顧昀析說留在蓬萊有些事,魔域之行就被耽擱了下來,今天,顧昀析突然又說,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她想去魔域,明日就可以啟程。</br> 重華洞天的天材地寶不少,還有些顧昀析自己帶來的神藥仙芝,種下了,生了根的,余瑤不打算動(dòng),它們?cè)谶@靜長個(gè)成千上萬年,也能生出神智來。</br> 但有些珍稀的物件,例如那口溫泉池下鑲嵌著的火珠和冰珠,上好的成色,看著就不是凡物。</br> 余瑤讓顧昀析收起來。</br> 他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吐出三個(gè)字:“不要了。”</br> 余瑤下意識(shí)地摸了摸自己手指上戴著的空間戒,為自己的貧窮,沉默了好一會(huì)。</br> 她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拉著顧昀析坐到床邊,從空間戒里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拿出來。</br> “火靈芝,秋月水,鬼菊球……”她眼睫毛低低地垂著,將空間戒里好好用玉瓶封著的東西推到顧昀析身邊,道:“這些都是你沉睡前放在我這的,都沒動(dòng),現(xiàn)在正好,物歸原主。”</br> 顧昀析隨手將鬼菊球握在手中掂了掂,聲線懶散:“給你的,就收著。”</br> “給出去的東西,你要我事后收回?”</br> 余瑤悶聲不吭,把東西往他懷里推。</br> “鯤鵬族的沉睡,一生只有一次,對(duì)吧?”她問。</br>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道:“有兩次。”</br> 余瑤其實(shí)想到了會(huì)有兩次,但總是心存僥幸,六道錄上記載,鯤鵬一族,血脈之力越強(qiáng)大,沉睡的時(shí)間越久,涅槃之后,修為更盛。</br> 顧昀析這樣的天賦,一睡八千年,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內(nèi)。</br> “下一次,大概在什么時(shí)候。”余瑤聲音低了下去,“不會(huì)是要接著二次沉睡吧?”</br> 顧昀析依舊是懶洋洋的模樣,渾身上下每一條棱角都像是散的,軟的,余瑤每次看到他這樣,都會(huì)忍不住地想,鯤鵬的原形,會(huì)不會(huì)跟深海中的無骨魚很像,滑溜滑溜的,沒有骨頭。</br> 他身上時(shí)時(shí)刻刻都帶著沁涼的冷氣,夏日還好,冬日的話,余瑤就不太敢靠得很近,但顧昀析很喜歡親近她。</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傾身,寡白的長指微伸,將余瑤鬢角邊的一縷碎發(fā)挽到了耳后,她的每一根頭發(fā)絲都帶著淡淡的香,纏在他的手指上,溫順又柔和,一點(diǎn)兒也不像她,生了個(gè)跳脫愛惹事的性子。</br> “不會(huì)。”顧昀析氣定神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傷感什么。你以為,我再次沉睡的時(shí)候,你還能在十三重天上,天天盯著白衣翩翩的男子發(fā)呆,嗯?”</br> 一個(gè)嗯字,從他嘴里說出來,余瑤心都顫了一下。</br> 她免不了為自己辯解兩句:“我可從未說過喜歡白衣翩翩的男子。”</br> “嗯,你只喜歡長得好看的。”顧昀析語調(diào)平平地接了句,而后笑了聲,微瞇了瞇眼。</br> 余瑤不說話了。</br> “怎么不動(dòng)這些?”顧昀析目光在堆到自己跟前的奇寶上掃了掃,道:“我記得,有幾樣,云燁一直在找。”</br> 提起那個(gè)名字,余瑤下意識(shí)地蹙眉,她含糊著幾句話帶了過去:“這些東西本就是你的啊,只是放我這存著而已,沒有你的準(zhǔn)許,我自然不能動(dòng)用。”</br> 這些東西,和上霄劍、鯤鵬令是不一樣的。</br> 所以哪怕她當(dāng)時(shí)被下了咒引,也還是下意識(shí)的認(rèn)為那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隨意動(dòng)用,更無法做主將它們都獻(xiàn)給云燁。</br> 哪怕她用鯤鵬令,去替云燁借。</br> 也不會(huì)動(dòng)一樣顧昀析的東西。</br> “手伸出來。”顧昀析聲音清淺涼薄。</br> 余瑤哦了一聲,乖乖地?cái)傞_了手,她的手生得小,手掌小,手指也小,沒骨頭一樣,捏著都是軟的,還帶著好聞的香氣。</br> 顧昀析眼底浮出了些難以察覺的笑意。</br> 他將今日妖祖獻(xiàn)上的空間戒套到余瑤的小指上,仔細(xì)看了看,又有些不滿意地皺眉,道:“這個(gè)丑,等到了魔域,買個(gè)新的。”</br> 余瑤神識(shí)掃了一眼空間戒里的東西,一時(shí)之間,話都說不出來。</br> 簡直被那一座靈石山給亮瞎了眼。</br> “天族真的是大手筆。”</br> 這空間戒里的東西,才占了總賠償額的十分之一不到,已然不可小覷。</br> 余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數(shù)額靈石,毫不夸張地說,靈石真堆成了山,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都疼,還有許多的奇珍異寶,形形色色,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能找得出來。</br> 余瑤抓了兩顆靈石在手里拋玩,側(cè)首,問顧昀析:“這些東西,不分給其他人嗎?”</br> “我懶得管這些。”顧昀析懶懶地闔了眸子,“你去和他們分,剩下的都留在你那。”</br> 這活余瑤接得開心,干勁十足,也不扣扣搜搜洞府里的一些小物件了,天色稍晚,就一個(gè)人披著斗篷跑出去了。</br> 纖細(xì)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余光里。</br> 重華洞府中,所有的光亮都滅了下去。</br> 極致的安靜與黑暗。</br> 顧昀析放松身子,靠在墻上,忽的閉眼笑了聲,那笑聲輕薄又寒涼,讓人不寒而栗。</br> 他活動(dòng)了下手腕。</br> 感受到了另一半天道之力的召喚。</br> 召喚他,回去。</br>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咧了些嘴角,聲音帶著些涼薄的笑意。</br> “要打,現(xiàn)在就打。”顧昀析手掌微握,上霄劍脫鞘,猙獰的劍氣將結(jié)界切割得七零八落。</br> 憤怒的情緒從另一邊傳遞過來。</br> 顧昀析徑直站起了身,危險(xiǎn)地瞇了瞇眼,一字一句道:“不打,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br> ====</br> 余瑤先去找了汾坷。</br> 一方小院,幾竿冬竹,還有幾棵掉光了葉子的老樹。</br> 汾坷小心翼翼地端了個(gè)盆,正在把手里散著漂亮七彩光澤的種子種下去。</br> 余瑤很驚訝:“你這是準(zhǔn)備把你閨女活埋了啊?”</br> 汾坷朝她擺了擺手,這樣的天氣里,他額頭上布了一層細(xì)密的汗,可見是有些緊張,他聽了,也覺得離譜:“扶桑說的,我聽著也覺得不對(duì)。”</br> 余瑤:“那你怎么還聽他的準(zhǔn)備種下去?”她的目光落在汾坷握著鏟子的右手上。</br> 汾坷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br> 將幾本古籍拍到她的手上。</br> “古籍上說,將種子種下去,孩子出世得確實(shí)要早一些。”</br> 余瑤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br> 她眼皮跳了跳,“你種下去之后,怎么用靈力溫養(yǎng)她?每天澆水,還是施肥?”</br> 汾坷才要挖土的手僵住了。</br> “那你說怎么辦?”汾坷無助得像只沒地可去的鵪鶉,眼皮耷拉著,多情的桃花目中,滿是困惱。</br> “你別看我,我們兩半斤八兩。”余瑤又默默地道了句:“你好歹還生過孩子。”</br> 汾坷沒理她了。</br> 余瑤把空間戒亮了出來。</br> “我的意思是,將東西清點(diǎn)完,均等分成十份,每人拿一份,有什么特別中意的東西,私下再交換,這樣好分配,也方便。”</br> 汾坷現(xiàn)在是萬事不關(guān)心,自然沒有別的意見,一口就應(yīng)下了。</br> 等余瑤清點(diǎn)完。</br> 汾坷剛巧把種子種在盆里。</br> 把汾坷的一份交到他手上后,余瑤問:“你還去不去魔域?我們明日就走了。”</br> 汾坷:“去啊,我都答應(yīng)琴靈了。”</br> 他不僅是個(gè)好父親,還是個(gè)信守諾言的好兄長。</br> 接下來,余瑤又跑了躺首山,給扶桑送了他的那一份。</br> 回重華洞天的時(shí)候,顧昀析正靠在床榻前假寐,聽到她的腳步聲,睜開眼,聲音里帶著些困意引起的沙啞,他問:“送完了?”</br> 余瑤自然而然地坐在床榻邊,三千青絲像是水流,順著她的動(dòng)作漾起一個(gè)大的弧度,像是在撒嬌一樣。</br> 顧昀析垂著眼,幽邃的視線落在她放在膝蓋上的纖細(xì)小手上。</br> 余瑤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br> 她將自己的手伸過去,聲音里帶著點(diǎn)點(diǎn)愉悅的笑意:“吶,捏吧。”</br> 顧昀析頷首,心情顯而易見的好了些。</br> 很奇怪。</br> 明明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br> 他突然就有些想親親她。</br> 總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應(yīng)該近一些,再近一些。</br> 毫無間隙都不夠。</br> ===</br> 幽冥澤。</br> 六界最偏僻隱秘的角落。</br> 生活在這里的人大多兇狠弒殺,骨子里流淌著狂熱的血液。</br> 從外面流浪進(jìn)來的,也是一群窮兇極惡,志同道合的歹徒。</br> 能壓制住他們的,只有站在血脈最頂峰的女皇。</br> 那是他們終生的信仰。</br> 是此地說一不二的主宰。</br> 女皇脫困歸來的消息,宛如拂開堅(jiān)冰的春風(fēng),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gè)幽冥澤。</br> 幽冥宮堆金砌玉,屋檐樓閣,極具鋪張,饒是如此,一踏進(jìn)殿里,森冷的氣氛還是一下子沖淡了其他情緒。</br> 夙湟沐浴完,隨意披了件薄紗在身上,滿頭的青絲隨著步伐曳動(dòng),屏風(fēng)外,侍女不敢多看一眼。</br> “王上,蘇老求見。”侍女如實(shí)稟報(bào)。</br> 夙湟皺了皺眉,原本準(zhǔn)備去偏殿歇息的心思淡了下來。</br> 五百年的時(shí)間,幽冥澤等待她處理的事情,幾乎堆成了山。</br> 蘇老是個(gè)鶴發(fā)雞皮的老嫗,她說話有板有眼,十分干脆利索,“王上,昨日您回宮的消息才傳出去,今日,天族的使君就到了。”</br> “來做什么?”夙湟聲音空靈,情緒并沒有明顯的波動(dòng)。</br> “天族使君想親自與您交談。”</br> 夙湟皺了皺眉,手一揮,吩咐左右將人傳召進(jìn)來。</br> 簡單的寒暄問候過后,夙湟神情淡淡,天族使君也知道現(xiàn)在自家的狀況,說是人人可欺也不過分,自然也沒有平時(shí)的傲氣,他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很快的直入正題。</br> “天族和幽冥澤幾世交好,只要這次焚元古境之行,幽冥澤能助天族拿到無暇神草,天君當(dāng)即退位讓賢,天君之位,我天族拱手相讓,從此奉您為主,享萬世之福。”</br> “與此同時(shí),我天族四皇子,可入贅幽冥澤。”</br> 夙湟秀氣的眉頭擰起。</br> “孤雖早想將天族收入囊中,卻也不是傻子。”</br> “其一,無暇神草,孤也眼饞著。”</br> “其二,天族四皇子,丑,孤看不上。”</br> “其三,孤已有皇夫,嫡女正統(tǒng),不欲享齊人之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