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被他脫口而出的那個情債嚇得渾身一激靈，想不想地搖頭否認:“你說什么醉話呢，快別嚇我了。說好了啊，你幫我跑一趟，等解決了云燁的事，我府上的美酒，隨你敞開了肚皮喝，怎么樣？”</br> 財神一聽到酒，嘿嘿笑了兩聲，自發自動地接過了余瑤手里的玉佩和匕首，拍胸膛那個勁頭和拍門板一樣，豪氣沖天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等會就給你送過去。”</br> 余瑤看他醉醺醺的模樣，走前忍不住叮囑:“一定記得啊，他要是問起我，你就說我被云燁氣得哆嗦，靈力也停滯不前，心里不舒服，回屋苦修去了，不修出點進展來，暫時就不出門了。”</br> 財神:“知道了知道了，我給你兜的事沒有千回也有百回了，我這張嘴，你還不放心？”</br> 余瑤于是摸了摸他頭上用紅綢綁著的兩個揪揪，十分滿意地回去了。</br> 清風徐來，月華瀅亮，就像是九天之上，突然倒懸著一輪月牙瓶，那瓶口朝下，里面的星芒月光便如瀑布般傾瀉下來，拉得纏繞在老樹上的藤蔓像靈蛇一樣的扭曲。</br> 這樣的環境下，許多小妖都跑出來吞納吐息，修行固本。</br> 余瑤才走到她住的老樹下，就見到了靠在樹上閉著眼嘴里還叼著根草葉的尤延。</br> 她眼珠子轉了一圈，拍拍手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木凳上，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她提前一步沉痛出聲:“你別說我了，我這眼睛跟瞎了沒啥差別，本來就菜，靈力還沒了，夠可憐的了。”</br> 尤延早料到她要來這一出，根本不為所動，秉著有一說一的心態道:“我回鄴都前還好好的，你也沒和我說春心萌動了想要談個戀愛啊，談就談了吧，但這天族的人，那能有一個好的嗎？動腦子想想就知道的事，你還飛蛾撲火一樣的撲上去，我真是搞不懂。”</br> “阿姐，你先跟我透個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br> 余瑤伸手捏了捏眉心，聲音也有些蔫:“當時就是覺得他人不錯才想著試試的，天族雖然是個爛攤子，但他以后也不承天君位，就那么一時的迷糊大意，這不險些把自己坑死。”</br> “……當時也可能，單純的見色起意吧，稀里糊涂的我自己也說不清。”</br> 尤延臉上表情和吃了蒼蠅一樣難看，余瑤單看他那樣就知道他想說些什么，無外乎是質疑云燁的容貌，再把她的眼光從頭到尾嘲笑批判一遍，最后還得加一句，你是黑蓮花，不是沒眼花，以后能不能長點心。</br> 琴靈凌洵那一伙人，就是這么干的。</br> “小右，你過來。”所以在尤延張嘴之前，余瑤朝他招了招手。</br> “阿姐。”尤延身子頎長，又被月光拉長了一截影，他松了眉，手里變幻出了一物，然后遞到余瑤跟前，道:“這是萬鬼水，我和伏辰各取了一些出來，你收著，不夠再同我開口。”</br> 要是換從前，余瑤二話不說，直接伸手揣著了，但這一次，她把那瓶萬鬼水推了回去，道:“我這靈力修為沒得七七八八了，萬鬼水用在我身上，太浪費，怪讓人心疼的，你收回去吧。”</br> “這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自家人，拿著吧，你還同我客氣什么。萬鬼水雖然對你現在起不了太大的用，然也可使筋骨強韌一些，日后重修，也能省去諸多煩惱。”</br> 余瑤皺眉:“重修？為何要重修？”</br> 尤延眼皮重重一跳，反問:“除了重修，你還能想出什么靠譜的辦法來嗎？你不會真想和云燁同生共死，重修舊好吧？”</br> 余瑤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是腦子壞了嗎和他重修舊好，還嫌被坑得不過癮想再體驗一遭啊？</br> “我已經仔細問過查過了，扶桑跟我說，最先煉這生死丹的人心性不正，也沒打算將這丹藥用在正途上，煉制時難，解時更難，所以世間破解的方法，一共只有兩種。”</br> “兩種？”余瑤眸光一閃，問:“可昨日我們查到的，只有一種。”</br> 尤延涼涼瞥了她一眼，道:“方才說了，這味丹藥，一開始就不是用在正途上的，所謂以邪制邪以毒攻毒，這后一種的確沒那么復雜，簡單干脆，取三百位仙人的壽血，配靈輪服下，生死丹的藥力便散了。”</br> “當然……”尤延好心補充:“尋不到那么多仙人的話，殺兩神，取壽血靈輪也一樣。”</br> “壽血，靈輪？”余瑤震驚，瞳孔微縮。</br> 凡為仙者，一壽血，一靈輪，失了這兩樣，壽命與仙魂皆散，灰飛煙滅，而且取壽血與靈輪的過程極其殘忍血腥，不是心狠手辣慣了的根本下不了手。</br> 尤延說的方法，就是扼殺活生生三百條命。</br> 別說沾上這樣大的因果會有怎樣的隱患，就光是這個數量，也能在六界掀起風波，九重天必然不允，兩界絕對要起戰亂。</br> 尤延點頭，“所以扶桑昨日才沒說，說了也等于白說。退一步講，許多才飛升仙界的散仙，沒人管沒人在意，我去虜了來，其實也不算是什么難事。”</br> “但——這樁因果，不得不忌憚。”</br> 尤延不是什么善人，他坐鎮鄴都，死在他手里的惡鬼沒有千萬也有百萬，但善仙與惡鬼，終究是不同。</br> 凡人想成仙，須歷無數劫難，一旦飛升成功，就是得到了天道的承認，這使得他們在面對其他妖鬼之流時，十分的自傲。</br> 這份自傲沒錯，他們的確更得天道的眷顧，也更強大一些。</br> 尋常的仙者，敢做這樣的事，必然心魔叢生，終有惡果，就是余瑤他們，也不敢輕易沾染。</br> 余瑤蹙眉，問:“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br> 這種事，她肯定做不出來。</br> 尤延搖頭，長指嗒嗒地敲在被落葉覆滿的石桌上，道:“近乎所有的上古典籍，我們都翻看過，應無遺漏了。”</br> 余瑤沉默了好一會。</br> 那段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記憶，她沒有對別人說。</br> 她知道，云燁后來是解了生死丹的效力的。</br> 他用了什么辦法？</br> 她沒有聽到任何一點他重修然后再次渡劫的風聲。</br> 在他給她吃下生死丹的時候，他就應該有了計劃與對策，如果真的只有兩種解法，那么無疑，他必然是選了后者。</br> 只怕是在她替他擋成神雷劫的時候，云燁立刻就服下了那三百仙者的壽血和靈輪，避免被她連累得傷勢更重。</br> 想到這里，余瑤抬眸，語氣凝重:“這第二種方法，是從天族古籍上看到的嗎？”</br> “那倒不是，我方才逮著扶桑問來的，我們幾個里，就他知道的最多。怎么突然問這個？”</br> 余瑤回神，道:“沒什么，最近事情太多，腦子不太夠用，轉不過彎。”</br> 尤延深以為然，不疑有他，“這回，我，伏辰，琴靈和凌洵都會留在蓬萊一段日子，等你這個事解決了再回去。”</br> 余瑤忙擺手拒絕。</br> “你先別搖頭，也不全是為了你。”尤延見多了余瑤怕麻煩的鵪鶉樣，現在已經學會了自行忽略，“扶桑應當也在你面前說過，近百年間，六道將變，神靈隕落。”</br> 余瑤點頭，這個扶桑確實說過。</br> 導致她到現在都很懷疑，將隕落的那個神靈，說的多半就是她自己。</br> 尤延神色有些陰郁，他輕吐一口氣，開口道:“這事，可能和財神有關。”</br> 余瑤微愣，下意識問:“什么？六界動蕩因他而起，還是……神靈隕落？”說到后面，她聲音都下意識放輕了些。</br> “現在都還說不好，也只是我們幾個隱隱的猜測和擔憂，未來會發生什么事，難說。”</br> 這話里的安慰意味濃得余瑤有種財神只有幾天活頭了的感覺。</br> 她追問:“你為何覺得會是財神？”</br> 若非無的放矢，總要有個原因吧。</br> 聽她問起這個，尤延含糊其辭，只簡單跟她說了幾句。</br> “你應該知道，財神每隔千年都會經歷一次雷劫。”</br> 余瑤自然知道，并且有段時間覺得十分不解。</br> 他們是神明，得天獨厚，有著諸多的特權，其中最讓人羨慕的一項，莫過于修煉之途順風順水，還不用渡劫。</br> 財神原本，不是現在這副憨憨的福娃模樣。</br> 那時候，十三重天上，還只有一個廢柴。</br> 就是余瑤。</br> 不記得是多少年前，她和顧昀析跑了一趟東海，玩得不亦樂乎，再回天上時，卻見到財神正在渡劫。</br> 她當時驚呆了。</br> 那九天玄雷每一道都如虬龍般粗壯，整整九十九道轟下來，看得余瑤頭皮發麻。</br> 等雷云散去，財神也奄奄一息，幾乎只剩下一口氣。</br> 而最讓余瑤印象深刻的，不是財神的虛弱，而是那段日子，他溢于言表的頹廢感傷，以及他日益年輕的樣貌。</br> 到了他們這個程度，相貌可以隨心所欲變化，但財神的這種年輕化，是不可控的。</br> 余瑤也曾問過他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他那張嘴，愣是一絲風聲也不露，好在沒過多久，又恢復了素日沒心沒肺的模樣。</br> 余瑤見他實在不想說，也就不再過問。</br> 原以為這就算了，誰也沒想到，之后每過千年，都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雷劫等著他，每被劈一次，財神就更年輕一些，靈力也更微弱一些。</br> 到了現在，他已是孩童模樣，廢柴程度和余瑤有得一拼。</br> “阿姐莫要太在意，這也僅是我的猜測。”夜色下，尤延伸手揉亂了余瑤的頭發，聲音溫柔不少:“扶桑掌星辰之力，能測福禍兇吉，是他說要我們幾個留下來，先將你的事情解決，再各自回去準備。”</br> 余瑤嗯了一聲，反應過來后后知后覺地問:“準備什么？”</br> “三言兩語和你說不清楚，總之，六界又將出大亂子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