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云上山莊,霍司擎驅(qū)車下山。
他強(qiáng)壓下從喉間翻涌上來彌漫在口腔中的血腥味,然,仿佛從骨髓中劇烈透出的刺痛卻根本抑制不得。
就好似前面就是懸崖峭壁,只身一躍,就能讓他粉身碎骨。
云、安、安。
這三個字不斷在霍司擎的唇邊反復(fù)輾轉(zhuǎn),越是反復(fù),刻骨疼痛之余竟不斷攀升起濃濃的悲涼與絕望。
霍司擎一貫清冷的臉龐上只剩暴戾與肆虐,他狠狠地抬手砸在了方向盤上,發(fā)出了刺耳的聲音。
他側(cè)眸看了眼放在副駕駛座上的骨灰罐子,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云安安淺笑安然的模樣。
時而羞赧氣惱,時而倔強(qiáng)隱忍,時而古靈精怪,時而溫柔體貼……
直至如今霍司擎才驀然驚覺,他的生活和所有記憶中,早就被她的身影填滿。
無一不是她。
清楚到只要他閉上雙眼,就能夠描繪出她每一個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
只等他伸手想去抓住時,一切便消散在了眼前。
死死掙扎于霍司擎心底的困獸暴動般瘋狂掙扎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見天日。
“路上風(fēng)冷霜寒,我來陪你,好不好?”
車廂里低低地響起了一聲極輕的笑聲,帶著蝕骨纏綿的繾綣,也裹挾著將世間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決絕。
話音剛落,黑色邁巴赫車速猛然提升到了兩百多碼,發(fā)狠似的沖下了山坡,毫無猶豫地朝著圍欄上撞去——
嘭?。。?br/>
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幾乎響徹天際,地面都被這響動震得輕晃了下!
而距離圍欄前僅剩半米的距離,阿斯頓馬丁以一己之力擋在了黑色邁巴赫前方,硬生生迫使它停了下來!
兩車相撞的地方不斷冒出層層黑煙,可想而知剛才的速度激烈到了什么地步!
阿斯頓馬丁的車門一開,江隨沉從走下來,沉著臉走到了邁巴赫的駕駛座那端,充血般的桃花眼死死盯著車?yán)锏哪腥恕?br/>
“霍司擎,你想死我不攔著你,但云安安究竟做錯了什么,你害死了她和她的孩子都不夠,連她死了你都不肯放過她!”
“如果早知今日,當(dāng)年我真該攔下她把你從火海里救出來!”
江隨沉狠狠踢了腳車輪胎,不復(fù)往日的沉穩(wěn)內(nèi)斂,滿眼的怒色,恨不得毀掉這一切。
早在十五年前云安安把棒棒糖塞進(jìn)他的手里,讓他幫忙去喊大人,她自己則沖進(jìn)了火海時,他就該死死攔住她。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落得如今心臟被剖,連命都保不住的局面!
江隨沉從未如此想殺一個人,霍司擎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車內(nèi)的男人渾然無覺般,一絲血色順著他清雋的眉骨蜿蜒流下,他微闔著眸,指尖輕輕地摩挲著罐子邊緣,似是對外界的一切都失了興趣。
但盤踞在他身上的濃重死寂與頹喪,卻讓人看得心中直打冷顫。
江隨沉看著他手中的罐子,一瞬間明白了什么,呼吸都停滯了,眼底泛起了濃得駭人的痛色。
可他深知要從霍司擎手中把罐子奪過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之所以會阻止他,也只不過是不想讓云安安到死也不得安寧,罷了。
江隨沉將手中的U盤攥緊,改變了主意,轉(zhuǎn)身回到了車上,開著那輛破損嚴(yán)重的阿斯頓馬丁離開了這里。
他前腳剛走,莫時寒后腳就到了,看見眼前這一幕登時一個激靈,不用想都猜到了剛剛傳來的震蕩源頭就在這兒了。
車還沒停穩(wěn)他就跳了下來,跑過去猛敲邁巴赫的車窗。
“你瘋了嗎?你想死不成?。俊?br/>
“我他媽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要命?!”
莫時寒看著邁巴赫車頭那個可怕的凹痕,差點(diǎn)沒有氣笑。
今天做出這事的人換了任何一個人來他都不會驚訝,甚至?xí)墓恼瓶淠侨艘宦暷懽诱娲蟆?br/>
可他媽他死也想不到這是從來都是冷靜睿智,天塌下來都不曾放在心上的霍司擎會做出的事情!
圍欄下面就是懸崖,車要是撞上去,一死一個準(zhǔn)!
莫時寒怒罵了聲臟話,他就知道云馨月那個女人是個定時炸彈,早知今天當(dāng)初他就該一槍斃了她!
然而不管他怎么氣的跳腳,車?yán)锞褪菦]有一絲動靜,里面的人甚至連一個目光都沒用施舍給他。
莫時寒沒法,只好說:“蘇酥在云安安以前待過的病房里找到了一封信,你不要的話,我現(xiàn)在就扔了。”
在駕駛座上閉目靠著座位仿佛沒了聲息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車窗落下,傳出他沙啞陰沉的嗓音。
“你敢?!?br/>
莫時寒自然是不敢,但見霍司擎身上終于不再死氣纏繞,也松了口氣,把那封信拿出來,遞進(jìn)車窗。
那封信上仿佛還殘留著云安安身上淡淡的幽香,就好似她還活著一般。
直到指尖捏得信紙邊緣發(fā)皺,霍司擎才從失神中抽回思緒,狹眸低垂著,翻開了信紙。
或許用草稿紙來形容這張紙更為確切。
“云馨月為什么要對霍司擎撒謊,用自己的名字騙了他?”
“所有人都會認(rèn)為是我意圖殺害云馨月,我可能真的逃不過這一劫了吧。”
“霍司擎呢?他會相信我嗎?”
“我真蠢,他怎么會信我?”
“他從一開始就告訴過我,小王子會在小狐貍身邊停留短暫,但最終是會離開小狐貍的。原來,他真的沒有說錯啊?!?br/>
部分被什么液體暈開的字跡凌亂糊開,看得不太真切。
但最后一句話卻一字不漏地印入了霍司擎的眼簾。
他幾乎無法想象云安安貝獨(dú)自關(guān)起來的那幾個小時里,遭受了怎樣的掙扎和煎熬,又是怎樣提起勇氣,最終卻被他殘忍諷刺。
光是想一想,胸腔里仿佛連每一次呼吸都在隱隱作痛。
過了不知多久,莫時寒等得太陽都快下山了,才聽見霍司擎低沉嘶啞的嗓音再度傳出來。
“走?!?br/>
霞光襯得他的側(cè)臉透著說不出的殘酷與狠戾,已然不見最初的死寂,只余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看透的深沉和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