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訓練了一整天,累得不行,沈奇正在班里問了一圈,有的人家近,父母管得嚴,來不了,加上寄宿生,湊了一桌十多個人,擠進狀元飯店里,挑了間包廂。
“我來點我來點!”
有薛白的地方就沒有不鬧的,點個菜都能打起來,薛白搶過放在桌上的菜單和筆,整個人站到椅子上,將手臂高高舉起,其他男孩子像喪尸遇見人類一樣,扒在薛白的褲腿上。
“別讓薛哥點!薛哥向來點的都特別多,吃不完的!”
“薛哥,放開那張菜單!”
“讓我來!讓我來!”
“揚哥,來搭把手。”
“同桌你不準動啊,干大事呢!”薛白東躲西避的,一邊竟然還能看清楚字,哐哐在菜名后面打上勾,也不忘回頭問一句,“同桌!荔枝肉你吃不吃!”
顧揚:“……”
以薛白這將近一個月來對顧揚的觀察,只要顧揚不回答,大部分就是同意的意思。
薛白又勾了一道荔枝肉,從椅子上爬下來,將菜單正反面展開,信誓旦旦:“沒點多,信我,絕壁沒點多。”
薛白點菜從來沒什么度,恨不得把菜單上寫的全勾過去,男孩子們信不過他,最后交給汪洋洋看了一遍,汪洋洋涂掉了幾樣。
薛白被男孩子們圍在人墻外,掙扎無力,輸出只能靠喊:“荔枝肉絕對不要刪掉!”
狀元飯店上菜很快,沈奇正點了一壺茶,給每人倒上一點:“今晚還要晚自習,我們就以茶代酒,把酒言歡!”
沈奇正自己先一口飲盡,手背一抹嘴角,有模有樣的,還真喝出了幾分喝酒的豪邁來。
方余也喝了一口,狀元飯店的茶不知道是什么品種,味兒聞起來是真的香,苦也是真的苦,方余被苦得皺緊了眉頭,說:“薛哥,你讓我拍張照唄,一張就夠,我給設成手機屏保,掛學神,愿文曲星保佑我這次月考成績能考好點。”
沈奇正插話:“我也要一張!”
汪洋洋說:“那我得把薛哥的臉遮住,否則突然把一個男生設成桌面,被看到了,我爸媽一定會以為我早戀的。”
“行啊。”薛白換了雙干凈的筷子,給顧揚夾了一塊排骨,說,“和我同桌一起。”
男孩子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動作向來很快,話音剛落,方余就掏出手機,薛白伸手攬住顧揚的肩膀。
方余忘了關閃光燈,相機“咔嚓”一聲,閃光燈也同時亮起。
“好了。”
“我看看,還挺好看的!發(fā)給我發(fā)給我。”
方余的手機在一桌子人的手中傳了一通,最后傳到了顧揚手里。
屏幕里,兩個少年并肩站著,身上穿著同樣的軍訓服,薛白攬著他的肩,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
站在他身邊,在笑。
薛白問:“怎么樣?”
顧揚將手機遞給薛白,“嗯”了一聲。
高冷同桌能給出的最高水準的評價。
薛白很滿意。
沒一會,菜差不多都上齊了,折騰了一整天,所有人都餓了,不再鬧騰,坐下來,邊聊天邊吃飯,抱怨幾句軍訓太累,說幾聲擔憂月考,但更多的是在分享,聊些無關緊要的話,無關緊要的事,無關緊要的話題。
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的,沒有小說動漫里的熱血,也沒有那么多煩心事,但在未來的某天回想起這段高中時光,總會忍不住的感嘆一聲,真好。
吃完飯后,離晚自習開始還有點時間,薛白硬拉著顧揚用“消食”的理由陪他走了幾圈操場。
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街邊的路燈同時亮了起來,操場上也亮起白色的應急燈,同暖色的路燈交錯,兩個人走在塑膠跑道上,疊了兩重影子。
薛白難得的安靜,低著頭,認認真真的踩在跑道上畫著的白線上,一句話沒說。
走著走著,薛白突然往前跳了一大步,回過頭來,叫了一聲:“顧揚。”
顧揚抬眸看向他:“?”
“沒事。”薛白的眼底里泛出點笑,說,“就叫叫你。”
心里滾動了一下。
操場外,有人撥響自行車上的鈴鐺,然后跳下車,和等在校門口的伙伴一起把車推進校園。
薛白和顧揚就踩著晚自習上課鈴聲回到教室。
林峰在黑板上抄了幾道題目。
“雖然這幾天不上課,但是不要忘了鞏固一下學過的知識,每天我都會過來布置幾題,第二天來學校的時候課代表收一下交上來。”
這幾題不難,薛白一眼就能看出解法,撕了一張作業(yè)紙,先寫了個龍飛鳳舞的解,列了一條公式,薛白平時懶得寫步驟,連跳好幾步,直接在公式下畫了個等號,寫上最終答案。
題目有六七道,其他人寫了兩三頁作業(yè)紙,薛白只用不到半頁就全部寫完了。
顧揚的答題速度也很快,做完后將作業(yè)紙夾在數(shù)學書的第一頁,又抽出了另外一套卷子。
軍訓第一個晚自習,沒有老師看管,別的班都鬧哄哄的,只有四班安安靜靜,埋頭寫題。
就連平常特別鬧的男孩子也一句話也都沒說。
薛白和顧揚咬耳朵:“他們一定密謀干別的什么壞事。”
顧揚的筆尖沒停頓,“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薛白分析得有理有據:“平常再怎么安靜也會有點悄悄話,今天居然一個人也沒說話。”
顧揚說:“你在說話。”
“……”
臨近第一節(jié)下課,沈奇正忽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講臺,狗狗祟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臺下的同學回以他一個同樣的意味深長的表情。
沈奇正又給了汪洋洋一個眼神,汪洋洋收到,站起來,“啪”的一下把班里的燈全關了,窗邊的同學配合的把窗簾拉上。
一絲光也沒有,連昏暗的路燈的光也被擋在了外面。
薛白聽到身旁傳來幾聲深沉又急促的呼吸聲。
顧揚簇然站了起來,椅子猛的往后拖了一段距離,椅腿摩擦地面,發(fā)出一連串不自然的聲響,撞在墻上,歪歪的倒在了一邊。
“同桌。”
薛白伸出手,牽住了顧揚。
顧揚的指尖下意識的往回縮,勾住薛白的手指。
空氣仿佛一下子變了。
顧揚的手在顫抖,指尖越牽越緊,掌心里沁出了點汗珠來。
四周黑漆漆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全都連在了這幾秒鐘的繾綣的接觸里。
黑板上,投影屏幕正一點點往下放,底下漸漸開始有了些躁動,圖像打在了白布上,教室亮了一點。
在他們來之前,四班的同學就商量著今晚趕緊把作業(yè)寫完,趁著沒有老師在教室里,悄兒摸的看會電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上,沒人回頭注意到最后一排發(fā)生的狀況。
電影是倒敘的形式,開頭是一副黑白的畫面,小女孩的懷里抱了一個洋娃娃,在馬路上蹦蹦跳跳的走。
薛白替顧揚扶好椅子,拉住他的食指,輕輕往下勾了勾:“坐下嗎?”
顧揚的手臂突的一緊,又慢慢放松下來。
牽著的手沒松開。
薛白小聲說:“這電影我看過。be的,最后那個女主角死了。”
“……”一句話把劇情全都透完了。
“不過很多經典電影都不是大團圓結局。”
“嗯。”顧揚松開了手,“抱歉。”
手心里還殘留觸碰時的溫度。
薛白干咳了一聲,說:“沒事。”
電影的前十分鐘就有一個小高潮,急促的音樂之后,時間切換到了十五年之后,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
為了營造氣氛,教室里黑漆漆的一片,沈奇正把椅子搬到了第一排,看一會電影,往門邊上也看一會,緊盯隨時有可能進來的老師。
教室全靠投影屏幕上的光撐著,不黑,卻也不亮。顧揚看起來很不自然,整個人趴在了課桌上。
薛白脫下校服外套,不由分說,蓋在了顧揚的頭頂上,片刻后自己也鉆了進來。
兩個人一起鉆在外套底下,呼吸有點悶。
“干什么?”
“噓……”薛白神秘兮兮的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拿了本書壓好,將手機固定在桌角。
校服外套擋住了手電筒的光,絲毫沒有影響到前排的同學觀影體驗。
薛白嘿嘿一笑,說:“這電影沒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我,小哥哥。”
薛白又牽住了顧揚的手,拉著他擺好了一個手勢,然后將自己的手黏著他的手背添了上去。
地面被投影出了一只小兔子。
“可愛不?”
薛白的手指拼成了兔耳朵,指節(jié)彎曲了兩下,投出的小兔子也抖了抖耳朵。
顧揚的手被薛白拉著,掙不開。他將額頭抵在桌檐,盯著地上的影子看了一會,偏頭:“哄小孩呢?”
薛白也偏過頭去。
目光交匯。
顧揚的眼睛很亮,眼瞳是被墨汁子浸染過的那種黑,眼神里噙著舊雪。
桌子底下的手還牽在一起。
顧揚動了動手指,薛白后知后覺的松開。
“不是啊。”薛白習慣性的伸進抽屜里找糖,摸了半天,什么也沒找出來。
放在教室里的那點存貨昨晚就被他吃光了,薛白又在口袋里找了會,只摸出一顆快要化掉的話梅糖,還是剛才吃完飯結賬時飯店送的。
薛白不是很喜歡話梅的味道,便掀起外套的一角,將這顆隨手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動作間,顧揚不知從哪找出一顆糖來,放在薛白的面前。
草莓味隔著糖袋子飄了出來。
顧揚說:“謝謝。”
薛白用牙齒撕開包裝,含著糖:“你好像特別愛說謝謝?”
顧揚偏開目光,眼神定格在方才他們雙手交握的地方。
班里一陣躁動,電影里的女主角被拖入了海中,屏幕一片黑暗,音響里放出了充滿了窒息感的溺水聲。
有女生被嚇得發(fā)出一聲尖叫。
薛白問顧揚:“這么怕黑,以后約會怎么看電影?”
顧揚解決問題的方式簡單粗暴:“不看。”
“……”
含得越久,外套下的甜味越濃,同呼吸交纏在了一起。
薛白將外套收起來,包住手電筒,把手機往顧揚那挪了點。
暖光透過外套,連眼前都溫暖了許多。
顧揚問:“結局是什么?”
薛白想了想,說:“女主為了救男主,自愿跳海,男主長出了魚尾巴,從此生活在海里。”
結局一點也不美好。
這部是小成本電影,不長,就一個半小時左右,看得很順利,全程沒有老師進來,就一次,走廊傳過高跟鞋的聲音,但那位女老師只是路過,并沒有推門。
臨近結局,有女生哭了出來。
顧揚沒什么反應。
薛白用余光看了他一會,想起了之前一不小心看到的那條短信,胳膊肘碰碰顧揚,說:“會好起來的,小哥哥。”
顧揚一愣,沉思了片刻,應道:“嗯,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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