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護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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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狄老三--”帶路的鐵楫軍走到一間稍顯齊整的小院前。扯開破嗓子,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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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來了,來了!”從低矮的草屋里大步跑出一個漢子,手上尚拿著個包谷面饃饃,正是狄海靜的本家兄弟,排行老三的狄海平。這一千鐵楫軍,暫歸他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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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狄海平和狄海靜的相貌所差無幾,卻缺了他那份凌厲氣勢和談笑從容的風度。他走出院外,沖陰素華胡亂作個揖,舔舔憨厚的嘴唇,照著行前陰素華吩咐的稱謂說道:“權兄弟,這是我媳婦她娘家二嫂子的表姨**大兒子家,里面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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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微微一笑,低下頭走進低矮的柴扉,進到院中,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老者,衣裳還算齊整,提溜個竹水煙管,迎出茅屋外,唱了個肥諾,回頭扯嗓子喊道:“七丫頭。趕緊給貴客拾掇幾張竹椅出來,奉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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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來了,爹爹!”一個穿了身藍色粗布衣褲,頭上挽著雙丫髻,年約十五的少女一手提了把竹椅,走出門來。她把椅子放在院中,一雙黑亮的靈動大眼飛快地掃視陰素華和屈皓文一眼,一張清秀可人的小臉頓時紅如天邊朝霞,如小鹿般輕盈地奔回房中,須臾又提出兩張椅子,一一擺放好,轉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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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幾人分賓主坐下,七丫頭一手提著一個大黑陶罐子,一手端著個大茶杯走上來。她猶豫了一下,把本想遞給她爹的大茶杯轉而遞向陰素華,屈皓文手疾眼快地伸手接過茶杯,沖七丫頭和氣一笑。七丫頭瞟他一眼,更是不好意思,把裝了茶水的大黑陶罐朝他腳邊一頓,掉頭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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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注意到,這七丫頭的衣褲上,袖口肘彎膝蓋,還有臀后都綴了補丁。很顯然,這是她最好的一身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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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昨夜在下這位親戚,帶了白狄村千余丁壯前來在下這里落腳,說是奉了族長之命,在這里要等兩位貴客來了。再一同去往江州投靠陰大司馬,打算吃軍糧度日。在下就在琢磨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請動白狄村的漁隱狄海靜舉族之人出山一同投軍。在下盼了半夜,今兒一見兩位青年才俊,果真是人中龍鳳,氣度超群之人。幸會,實在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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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見他說話咬文嚼字,頗有幾分斯文,心生好感,說道:“先生何須客氣,我們如此多人連夜來此,頗為勞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不知先生貴姓大名,還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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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呵呵……”那人聽她稱呼他為先生,很是高興,舉起水煙管來,湊進嘴中,吧嗒吸了幾口煙,說道,“在下免貴,姓梅名清字傲霜。乃是臨近白狄村的梅村人氏,日常無聊,開了個私學教引些附近子弟讀書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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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傲霜先生,幸會!”陰素華抱拳一揖,說道,“我叫權華,世居黑巖城。他姓屈名文,字皓文,乃是京城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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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此話一出,梅傲霜肅然起身,沖屈皓文恭恭敬敬下拜行禮,說道:“在下很是納悶是誰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說動狄先生出山為國效命。原來你就是狄先生常常提起的京城大名士屈皓文。上次你前來此地游歷,在下卻因家有要事出門遠行,未曾和你會上一面,實引為平生第一憾事。今日天可憐見,得你大駕來此,真使得在下這里蓬蓽生輝。屈大名士,請再受在下一拜!”說畢,他又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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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含笑起身,扶起他來,說道:“梅先生何須如此客氣,你我皆知己,天涯若比鄰。梅先生的高風亮節,文也早有耳聞。今日有緣一見,文亦是心潮澎湃,恨不得與你把酒言歡,浮一大白。只可惜,此次尚有要務。絲毫耽誤不得,說不得只好改日再與你盡情痛飲三千杯,互訴平生得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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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這……不成,在下仰慕屈大名士已久,好不容易和你才得相見一面,豈可就此別過?再者此處乃是在下舍下,豈有貴客上門,不殷勤招待之理?七丫頭,快,快去沽酒買肉,整治餐飯,留下屈先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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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來了,爹爹!”七丫頭如一股風般奔出茅屋,去往院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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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沖狄海平一遞眼色,狄海平會意,轉身擋住院門,打躬作揖笑道:“好侄女,三叔跟著他們兩,果真有要緊事要去往江州,這飯就不吃了,你們的心意三叔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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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七丫頭偏著腦袋,手上繞著一縷發絲。脆生生說道:“狄三叔這話說得好沒理,奴家的爹爹叫奴家去沽酒買肉款待貴客,你領哪門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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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院中幾個跟隨的漢子聞言噗地一笑,把個狄海平臊得面赤耳紅,吶吶不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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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面色一沉,喝道:“沒規矩的丫頭,看爹爹回頭怎么教訓你,還不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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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強忍笑意,起身作揖道:“傲霜先生,有朋自遠方來,你心悅之。我等俱已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拘乎禮節?今日大家有緣相會,能得你清茶一杯相待,已是足矣。不過,你們二人引為知己,相互仰慕已久,豈可就此言別,引為憾事!我倒是有個建議,不如我獻個丑,為你賦詩一首,屈兄書法名揚天下,請他抄寫下來,贈之與你留作紀念,以慰今日遺憾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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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拊掌大樂,說道:“能得屈兄墨寶相贈,實乃平生之愿!”他掉頭吩咐七丫頭道,“快快,為爹爹準備文房四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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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爹,那沽酒買肉……”七丫頭遲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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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把酒言歡之事,太費時間,還是改日再續吧!”陰素華斷然拒絕,又說道,“我們既然已來江南,何愁沒有后會之期?今后說不得還有許多叼擾傲霜先生之時,不急于今日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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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權兄弟言之有理,就依你所言便是。”梅傲霜沉吟一會兒,答應道,揮手命七丫頭自去準備筆墨紙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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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七丫頭極不樂意,嘟個嘴回轉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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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起身,背負雙手在小院中轉悠兩圈,七丫頭從房中搬出個小幾擺放好,又捧出磨好墨汁的硯臺,恭敬地把筆遞到屈皓文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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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見他們諸事齊備,就等她開口,遂不慌不忙念道:“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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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筆走龍蛇,一氣呵成,擲筆爽朗一笑,感懷道:“好久未曾得聞權兄弟佳句,你可是不鳴則已,一鳴每有驚人之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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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仔細讀完詩句,抬頭大驚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原來權先生乃是深藏不露的高士,在下有眼無珠,怠慢之處,還請權先生多多包涵,在下慚愧!慚愧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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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走到陰素華面前,端端正正欲要下拜,陰素華忙扶住他,笑道:“我只不過聽聞先生姓梅,又聽屈兄提起先生高風亮節,心有感懷而賦,先生何須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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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不勝欣喜,說道:“兩位名士光臨寒舍,清未曾置辦水酒相待,反而得兩位佳句墨寶相贈。清為恐女兒遭受大齊軍侮辱,從梅村倉皇出行來到此地暫避刀兵戰亂,如今尚在客中,家徒四壁,未有什么寶物回贈。”他回頭朝房中張望一下,稍一猶豫,對陰素華下拜道,“清福緣淺薄,膝下只育得七個女兒,并無一子。上面幾個女兒都已出嫁,如今身邊只剩得這個七丫頭,生的還算齊楚,亦粗通文墨,行事頗為伶俐。她娘親前年丟下我們撒手塵寰,如今她跟著清輾轉流落,朝不保夕。清正欲為她尋個妥善的人家,好生安置了她,了卻心頭大事。今日得見權先生儀容非凡,才識過人,大有名士風采,且與屈大名士相交頗深,想來亦是世家良善子弟。清愿以掌中明珠相贈,以奉權先生箕帚,還望權先生莫嫌清家門寒微,陋質粗蠢,不堪驅遣。”說畢,他再度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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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聽得云山霧罩,什么掌上明珠又什么陋質粗蠢,她回頭求救地看一眼屈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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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對梅傲霜說道:“梅先生,莫非你是相中了我這位兄弟,欲把小女兒嫁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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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大驚,正要推卻,被屈皓文遞過眼色,忙止住就要沖口而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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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喜道:“小女出生寒微,怎敢高攀世家子弟。權先生若是看小女中意,納她為妾也好,收為婢女也成,只求權先生看在清的薄面上,善待小女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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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松口氣,聽屈皓文說道:“如此亂世之中,梅先生想必是擔心女兒安危,欲求將她托庇于權弟。我們去往江州,帶上她也還算方便。梅先生,我就做個主,替權弟收下你的女兒,暫且名分上用做她的婢女,將來等局勢安穩下來,再為她尋個妥善可靠的人家,風風光光出嫁。如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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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梅傲霜感激下拜,說道:“權先生既然愿意收下小女侍奉左右,今后她的前程,全由權先生做主,清在此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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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無奈,只得應允道:“如今烽火連天,戰亂頻繁,如此瑩瑩佳質的好人家女兒拋頭露面,輾轉流落于世,的確容易招致荼毒。華就暫且做一回護花使者,護佑得她周全,再為她尋個好人家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