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意隨花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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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語道:“愛妃小心,別碰到燙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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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莫青擷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收回手把頭靠在她肩頭說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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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吧說吧!”陰素華不好再推開她,只得催促她趕緊說完事兒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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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今大齊中魏兩國罷兵修好,臣妾想趁著此時把咱們的事兒稟告家父,想必這時節他不會發怒吧!臣妾修了一封家書,想求陛下托人送到家父手中,不知陛下恩準否?”說畢她從袖中掏出一封尚未封口的信,遞到陰素華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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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要孤的愛妃不把你的夫君給賣給大齊,你想做什么孤都為你辦到。”陰素華接過信,半認真半是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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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陛下是臣妾的夫,如果陛下疑心臣妾,臣妾就算今生不認爹爹,也不能背叛夫君啊!”她故做羞惱地伸手來奪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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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忙把書信拿到背后,笑道:“你還是仔細別再碰傷手,孤不過是和你說說笑話,你就當了真。這信,我就請燕七哥為你特快專遞,可好?”她見莫青擷欣然點頭。把信揣好,故意打了個哈欠,說道,“孤的好愛妃,你可知道孤這幾日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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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莫青擷飛快地從他懷中起身,彎腰低頭在她額頭蜻蜓點水般的一吻,臉兒紅紅笑道:“好啦,臣妾知道陛下剛剛收復黑巖城,日夜操勞無暇顧及其余。臣妾這就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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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唔!你去吧,記得一件事就是了。”陰素華見她疑惑地睜著一雙澄凈的大眼睛看著她,就如一頭可愛的小鹿,難得心情一好,笑道,“你的夫君只有交給你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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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莫青擷更是紅霞滿臉,含羞瞟她一眼,認真點點頭,帶著兩個宮女低頭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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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目送她裊裊娜娜行遠,沒正經地偷偷一笑,掉頭自去密室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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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現今居住的寢宮,名喚瓊瑤宮,乃是她的前身舊居寢宮。當年她母后為防泄露她的秘密,一則宮址選得冷僻,離后宮嬪妃宮殿群稍遠,閑雜之人少有到此地,再者特意在她寢宮中獨辟這處密室,入室處機關重重, 一般人斷不能進入。里面開間頗大,日常起居設施齊全。饒是如此,她母后猶不放心,平素都不放她自己回寢宮歇息,總是將她帶在自己寢宮中,無論沐浴歇息種種,都親自為她打理,頗費了些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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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今耀華公主乍遇大難,顯章太后極為心疼她,遂丟開陰素華專心照料小女兒,日夜都在昭明殿中,深恐小女兒一個想不開去尋短見。再加上陰素華做了中魏王,日常免不了與外臣接觸頻繁,又不愿與莫青擷有太多接觸,遂把實情稟明顯章太后,搬進自己這處寢宮中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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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瓊瑤宮修建之時,選材多用漢白玉石,雖然清冷,但地勢頗高,周圍風景也上佳。特別是冬季滿月之時,一輪冰盤懸空。天地間銀裝素裹,清輝皎皎,這處瓊宮玉殿矗立于瓊樹玉枝之間,籠罩在清冷月華中,在冰天雪地中泛起銀白的輝光,就如人間仙境般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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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里修成后本是君王游玩宴樂之所,只因顯章王身體羸弱,難承此地清冷之氣,長年不至,故而荒廢下來。后顯章王后求得此殿為陰素華的寢宮,稍作修葺,如今倒也恰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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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空又飄飄灑灑下起了雪,月色清輝,瓊樹玉枝,樓臺殿閣,都在雪花飛揚中顯得迷離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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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在溫暖如春的密室中,除去一身繁瑣的衣物,露出她窈窕動人的女兒嬌軀,舉步跨進大浴桶,把身子浸入溫熱的水中,愜意地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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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離瓊瑤宮不遠的一處亭臺中,一抹高壯的白色身影不知在此徘徊了多久,他舉起手中酒壺對著清月下的無盡飛雪黯然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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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瓊瑤宮中飄然而起一道黑影,如一縷青煙飄向亭臺頂,那黑色身影伸腳在亭檐上輕巧一點,身子凌空翩然落下,那人抱拳對亭臺中人朗聲笑道:“屈兄弟夤夜相約燕七來此相見,所為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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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是白雪飄飛的季節。屈皓文依然不怕冷地穿了一襲單薄白綢袍。亭臺之外,飛雪飄零,凄風怒號。他遺世獨立于亭臺之中,白衣勝雪,隨風飄蕩,星眸半醉,輝映雪月。俊美的臉上略呈醉態,少了幾分沉著冷傲,多了幾分狂放落拓,更顯得他卓爾不凡,氣質出塵。他聽得燕風詢問,卻不答言,徑直舉起酒壺,將壺口對準自己的嘴,咕咚飲下一大口酒,帶了七八分醉意道:“燕兄,來,陪小弟小酌一二,聊慰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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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身形一晃,人已進入亭中,他接過屈皓文手上酒壺,愕然相問:“你,要走了?為何呢?可有和她說好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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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走了。再無歸期。”屈皓文從他手中奪過酒壺,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凄然吟道,“一壺濁酒喜相逢,青山依舊在,呵呵……只是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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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一頭霧水瞪著他,“屈兄弟,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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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啊,我醉了,人生難得幾回醉?知己難求,相聚為何不能相守?問天地神靈。為何捉弄小生一腔癡情?”他又飲下一口酒,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他手中,“小弟有一事相求,請你把這封信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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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接過信,神經大條地說道:“你這傻小子,就這么走了,你可別一輩子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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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不語轉身,跌跌撞撞離開亭臺,且走且飲酒。飛雪飄零,落上他的發梢,堆滿他的肩頭,他醉眼迷蒙轉身再看一眼清輝飛雪中的瓊瑤宮,拂袖掉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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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眼前恍若拂過他與她相識相交種種場面,初見斗勝,一曲傾心,同赴關塞,共斗呂氏,再是勞燕分飛,各自東西。他以為自己就此失去她,發誓踏破天涯也要追尋她,皇天不負有心人,兩人再度相見。地下河中幾番深情相擁,生死相依,轉而波瀾頓生,江州城中他無奈違心娶妻。本以為自己辛苦一場,兩人歷盡生死,冰釋前嫌,兩情相悅,總能守得云開見月明,與她攜手共老,恩愛相隨,又誰知造化弄人,她身上一道赫赫北斗七星印粉碎他所有的癡心愛戀,一抔真情盡化為悠悠流水,萬念成空,心亦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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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想到此處。心中百感交集,痛苦不堪,揚聲唱道:“意隨花飛兮恨無聲,陌上風煙兮阻遠程。春蠶苦成兮縈繭痛,神靈偏誤兮兩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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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洗浴穿戴完畢,疲倦頓消,她行出密室,命人進去收拾,聽得遠遠有歌聲斷斷續續傳來。她疑惑地舉步出殿,那歌聲高亢婉轉,聲調凄悲,如古楚地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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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已然聽清那歌是屈皓文所唱,隨著歌聲快速追去,聽他繼續唱道:“月波盈手兮何曾挽,鴻影牽魂兮只暗驚。逝水流云兮為吾怨,余恨化雪兮哭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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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唱于此處,已是淚濕衣襟,哽咽不成聲,他高高舉起手上酒壺,“啪”地扔在雪地上,裂成數瓣。他放開腳步,朝宮門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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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呆呆看著他白衣勝雪,衣袍飄然,在冷月飛雪中清歌一曲,灑淚遠走,莫名地雙眼泛紅,為他惆悵不已。正癡癡出神,猛然見陰素華衣衫單薄地快速追過來,且赤著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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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欲過去阻攔她,卻心里發堵,難以舉步,眼睜睜看著她踩著他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奔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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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王宮內院中的侍衛,盡皆是屈皓文帶著趙西樵****而出,誰不奉他號令。宮門處的守衛見他醉醺醺行來,二話不說替他開了門,讓他出去。宮門外,一千屈氏族丁著麻衣芒鞋,肩背硬弓,手握砍刀,牽著馬匹在風雪中一動不動,等候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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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屈皓文行出宮城,接過族人牽來的照夜獅子驄,翻身上馬,揚鞭領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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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氣喘吁吁追出宮門,眼睜睜看著他帶著人馬,在飛雪中行遠。她****一軟,淚眼迷蒙地跪在雪地上,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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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騰身躍出宮墻,飛落她身邊,伸手扶起她替她抹去一臉淚水,沉聲道:“我帶你去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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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哽咽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燕風一咬牙,背起她朝前飛躍而去。兩人追到城門,見他帶著人馬剛剛出城走上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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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伏在燕風肩頭,哭泣道:“七哥,我們不追了,你帶我上城樓,我們送他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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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不語,躊躇半晌,帶著她飛身上城樓,卻見天地一片飛雪茫茫,他們早已消失了蹤影。陰素華的淚水一顆顆從他頸邊****,瞬間化為一粒粒細小的雪珠,隨風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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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燕風騰空而起,帶著她飛上吊橋,越過護城河,朝蒹葭城飛奔。兩人行到采石山,見他站在地下河入口處,族人井然有序下到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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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今此地已經撤去守卒,稍顯荒涼。燕風在對面山頭邊放下她,說道:“過去吧,你總不能就這樣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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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陰素華搖搖頭,任淚如雨下不肯挪動雙腳。她知道他是個執著的人,就如當初他認定了她,歷盡萬難也要得到她的心,如今他選擇了別離,也是斷然不會改變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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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這樣為他落淚,想沒想過我會多心疼?”燕風赤紅了眼,跳腳吼道,“你不去留下他,我去。我他**的就粗人一個,我就點了他的穴道,把他給你抓回來,再讓斑臘分給他種上蠱,讓他一輩子都不能再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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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不許去!”陰素華一把抓住他的衣袍,忍著淚強顏笑道,“你看,我不在乎他,我也不再為他流淚。讓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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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弄不懂你們!”燕風憋悶地走到一側蹲下身,憤憤罵道,“他**的,我是白為你們操心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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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除了屈皓文,所有的人都進入地下河。他抬頭游目四顧,意有不舍地看著這白茫茫的天地。驀然,他的雙眼瞪得溜圓,兩人的眼神隔著遙遠的距離,撞擊在一起。他吃驚地看著她長發飄舞,衣衫單薄赤著雙腳站立在對面山頭,頭上是一輪冰月,周圍白雪飄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