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的樹叢里,連一聲蟲鳴都聽不到。周顯德吞了吞口水,額頭上流下幾滴冷汗,風一吹,就冷得他倒抽了一口氣。
他被點了穴,動彈不得,眼珠子都嚇得不敢轉了。后背那道陰冷的目光一直壓在他身上,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周顯恩來了。
這個認知讓他一下子嚇得面如死灰,要不是被點著穴,他此刻就要癱倒在地上了。周顯恩這個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以為他快死了,誰承想在這兒都能碰著他。
他明明都是偷偷買的藥,來的時候也沒有撞見任何人,竟然還是被周顯恩給逮住了。
若是平時還好,可他今日做賊心虛,要是被周顯恩知道了他要對他夫人下藥,他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他玩的。
冷風卷著樹葉子,唰啦直響,周顯德欲哭無淚,心里把周顯恩罵了千萬遍,這個殘廢要死不死的,就不能干脆早點斷氣么?
還有謝寧,他目露怨毒,都是那個小賤/人害的,把周顯恩都給招來了。
事已至此,他罵完了,又得想辦法脫身。見身后的人一直沒說話,他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又“啊啊”地叫喚了幾聲,眼珠子使勁兒往后輪,似乎是有話想跟周顯恩說。
他費了半天勁也說不出話,忽地脖子一疼,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腳下一軟,就跪在地上了。那黃紙包落了下去,他眼珠子轱轆轉,急忙偷偷用手刨了些土蓋了上去。
他也管不得藏沒藏好,趴在地上就轉過了頭,對著周顯恩,抬頭笑了笑,裝傻充愣:“二哥,天色這么晚了,您還出來散心呢?顯德就不打擾您的雅興了,我馬上就走?!?br/>
他說話的聲音都上氣不接下氣,嘴角笑得太僵硬,差點抽筋了。也不管周顯恩回沒回答,立馬就要爬起來往回走。
周顯恩睨眼瞧著他,一直勾著笑,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輪椅。
那眼神冷得太滲人了,直嚇得周顯德打了個擺子。他一邊彎腰笑了笑,一邊往后退著。還沒走兩步,就聽得周顯恩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三弟,你的東西忘拿了?!?br/>
周顯德身子一僵,面上的血色肉眼可見地退下了去。瞪大的眼睛都快只能看得到眼白了,他扯了扯嘴角:“二哥說笑了。顯德沒什么東西落下,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br/>
他正要撒腿跑,就聽得一聲輕笑。
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了個藍杉少年,他嚇得后退了幾步,差點癱到地上。
秦風冷著臉,眼里滿是厭惡,一抬腿就將他踹翻在地,只聽得咔嚓一聲,肋骨不知斷了多少根。他跟個冬瓜一樣在地上滾了好幾轉,最后停在周顯恩的腳邊,嘴里直冒血泡子。
他被踹的是肚子,秦風又記得周顯恩說的話,誰敢對夫人不規矩,就往死里打。所以他這一腳使了十成的力。
周顯德手臂上的舊傷未愈,在地上滾了一圈,又被拉開了口子,眼見著鮮血就慢慢滲出來了。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也顧不得手臂的傷,捂著肚子癱在地上,一邊哀嚎,一邊吐血沫子。
周顯恩好整以暇地盯著他瞧,似乎是很欣賞他這副模樣。
他神色懨懨地往后靠了靠,漫不經心地問道:“三弟再說一次,你有沒有忘記什么東西?”
他又笑了笑,聲音喑啞了幾分:“你知道的,你二哥我最聽不得別人說謊了。你說一句,我就剮你一刀?!?br/>
周顯德身子一震,驚恐地瞪大了眼。把血沫子吞了下去,也顧不得身上鉆心的疼。立馬連滾帶爬地跪到了周顯恩面前,涕泗橫流:“二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了?!?br/>
他一面哀嚎著,一面磕著響頭,額頭上污血混著雜草,鼻涕眼淚都快流到嘴里了,哪里還有平時的光鮮樣子。
他這副模樣,看得周顯恩有些倒胃口了。
周顯德見他沒說話,以為是自己說的不夠,他立馬又往地上磕頭,雙手舉在頭頂,拜了又拜:“我錯了,二哥,我不該對二嫂……”
“閉嘴?!敝茱@恩危險地瞇了瞇眼,聲音不再帶笑,反而冷得刺骨,刺得周顯德噤若寒蟬,直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渣子一樣,刻意壓下去的戾氣又涌動了出來。若不是他讓秦風也跟著調查周顯德,恐怕現在真的要讓他得逞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直勾勾地盯著周顯德的脖子。敢把手伸到他周顯恩的人身上,真是該死。
他收緊了放在輪椅上的手,冷冷地開口:“把你帶來的東西,給我吃了?!?br/>
周顯德直起身子,驚恐地瞪大了眼,鼻涕眼淚一起流:“二哥,二哥我求你,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那玩意兒吃多了,會要命的?!?br/>
周顯恩的身子往前傾了些,不怒反笑,直勾勾地瞧著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我讓你吃了,不然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br/>
周顯德嗚咽了幾聲,嗓子都嚎啞了。他完全相信周顯恩真的會殺了他,他就是個惡鬼,不會在乎別人的死活。
思及此,他慢慢往后爬著,那油紙包被他蓋了土,里面的藥粉也散出來了一些。他顧不得臟不臟,撿起來,就把藥粉往嘴里倒了進去,還吃了一嘴的土。他又不敢吐出來,一閉眼就咽了下去。
他又爬了回來,哀求道:“二哥,我吃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br/>
那藥效果太強了,他才吃下去身上就已經開始燥熱了起來。他扯了扯嘴角,身上跟火燒一樣。他得趕緊去隨便找個丫鬟泄火。
周顯恩滿意地點了點手指,復又望向秦風:“把他拖下去,關到屋子里。告訴他們,沒有我的命令,誰敢放他出來,就陪著他一起死。”
秦風應了一聲,就要過來架著周顯德走了。
周顯德仿佛被天雷當頭劈中,身上又熱又癢,這會兒反而一股涼氣直冒到心頭。
周顯恩竟然要把他單獨關在屋子里,他服了藥,若是不找個女人,他說不定還熬不過今夜。
“二哥,我是你弟弟,我們都是周家人,你不能為了一個外人這么對我啊,二哥!”周顯德被秦風拖著往外拽,他的手還死死地抓著地。
謝寧就是個外人,他們才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他不能這么絕情。
可周顯恩只是冷眼瞧著他,像看一個死人一樣。
周顯德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大喊:“阿昭……二哥,你看在阿昭的面子上,饒了我吧,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他的面子上,饒我一命吧?!?br/>
一聽到“阿昭”這個名字,周顯恩冰冷的眼里出現了一絲裂痕,破開卻是更深的寒意。
周顯德見他似乎有些動容,咧嘴笑了笑。他就知道,只要提阿昭的名字。周顯恩一定會放過他的。
可周顯恩臉上的異樣只是片刻就消散了,隨即他低著頭悶笑了幾聲,連帶著胸腔都在震動。
周顯德被他笑得愣住了,卻只見得他抬起頭,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么?”
他抬了抬手指,對著秦風漫不經心地道:“拖下去?!?br/>
秦風再不猶豫,直接單手將周顯德的后領提了起來,像拖牲口一樣往外拽。
周顯德的神情由震驚變成了怨恨,他不管不顧地嘶吼著,聲音尖銳刺耳:“周顯恩,你這個畜生,兩年前你就該死了,你怎么就是不死啊!你欠我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是你害了周家。是你欠我們的,你不得好死……周顯恩,你不得好死……”
他凄厲的聲音越來越遠,卻是響徹在整個周府。不多時,周家都亮起了燭火,一時人聲嘈雜,都被周顯德的哀嚎聲驚醒了。
周顯恩無動于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去菜場買菜的小事。他自顧地推著輪椅就往回走了。
常老太君和一眾女眷并著屋里的老爺都披著外衣急匆匆過來了。
四夫人一聽是她的兒子被周顯恩關了起來,當即差點哭暈了過去。旁邊的姑娘們急忙安撫著。
常老太君杵著拐杖,面有慍色,由幾個丫鬟攙扶著,攔住了周顯恩的路。卻在他冰冷的眼神中,也身子一僵,隨即不由自主放低了語氣,只是頗有些疲憊:“二郎啊,三郎他究竟做了什么,你要將他關起來?他是你弟弟,你怎能這樣對他?”
她知道周顯恩一向說一不二,打小就涼薄寡情,以往還有他父親能管住他?,F在他父親去了,這周家是沒人能壓得住他了。
瞧著他絲毫沒有放人的打算,常老太君額角突突地跳,她也知道周顯德品行不端,但再怎么樣,也是她周家人。就是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能這樣將他置于死地啊。
她又要好言相勸一番,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卻只見得周顯恩抬了抬下巴,眼中冰冷一片:“誰敢放他出來,我就要了他的命。”筆趣閣
“你……”常老太君被他的眼神氣得身子發抖,手中的拐杖都重重得壓了壓。眼見著是要喘不過氣一般,旁邊的丫鬟婆子立馬慌亂地給她順氣。
她好不容易緩過來,只見得周顯恩推著輪椅離去的背影,她撐在旁邊的婆子身上,眉尖緊蹙,一下一下地捶著胸口:“作孽啊,作孽啊……”
一夜之間,周府被鬧得雞飛狗跳。周顯德困在房里,哀嚎聲久久未絕。門口沒人守著,卻沒人敢去給他開門。
四夫人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也被人攔著不讓她過去。現在被關著,沒準兒命大,還能撐下來。要是真將他放了出來,周顯恩一定會像他說的那樣殺了他的。
一時間,府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寧,又哭又鬧。常老太君被氣得不輕,連大夫都來了好幾個。
后院里,周顯恩回了屋子,嘈雜聲漸漸小了。他的臉都攏在陰影里,瞧不清楚神色。
還未進院子,他一抬頭,眼神愣了愣。
謝寧就站在院子門口的燈籠下,也只披了一件外袍,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周顯恩眼神微動,復又低下頭,手下用力,推著輪椅往她那兒去了。
謝寧見他回來了,緊蹙的眉尖才松了些,她本還在歇息,剛剛就聽得前院一陣陣的喧鬧聲,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不知是不是她聽錯了,她好像聽到了周顯德的哀嚎。
周顯恩過來了,她正要往旁邊讓一讓,替他推輪椅。目光忽地一怔,他雖然面色如常,可她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一樣。
“將軍,你……”她剛剛開口,垂在身側的右手卻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冷得像冰塊一樣。
周顯恩就停在她身旁,低著頭,長發披散在身側,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語。
謝寧忽地眉尖一松,也安靜地站在他旁邊。
良久,直到夜風把衣袍吹到地上,輕微的響動在夜里清晰可聞。
握住她的手忽地松開了,只聽得周顯恩不冷不淡地開口:“回去睡吧?!?br/>
他說罷就推著輪椅往屋子里走了,謝寧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瞧著他的背影,無端端覺得有幾分離群的凄然。她心中有些低沉,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芍茱@恩不說,她也不便追問。
她低垂了眉眼,也抬腳跟著他進去了,木門合上,屋子里很快就吹熄了燈。
變成了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