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寧便和周顯恩一道回兆京了。今日天氣很好,兩輛馬車上綴著的彩旗被風(fēng)撕扯著,卻是帶了幾分悶熱,唯有院墻處的梧桐樹下才攔出了一片陰影。
謝寧扶著周顯恩上了馬車,撩開車簾沖門口的沈玨辭行:“沈大夫,這幾日給您添麻煩了,我們改日再來看您。”
沈玨始終站在原地,寬大的袖袍垂在身前,他只是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車簾放下,秦風(fēng)抽了抽馬肚,馬車便緩緩向前行駛了。
一前一后的馬車離開后,站在門口的沈玨忽地收斂了神色,對著身旁的下人沉聲道:“吩咐下去,一炷香之內(nèi),莊子里的人全部離開。”
一旁的下人凝重地點了點頭,便立即下去了。沈玨抬起頭,望著漸漸模糊成一個小點的馬車。他凝了凝眉,他們倒是可以輕易逃脫,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周顯恩到底想了什么法子去應(yīng)對。
殺了曹無衣容易,要處理后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煩。
微風(fēng)撩過他的衣擺,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離去了。
……
馬車上,謝寧靠在軟墊上,桌上擺著幾樣瓜果。周顯恩抬手剝著橘子,修長的手指細(xì)致地將白絲一根一根抽掉。才頭也不抬地往旁邊一放,謝寧便自覺地張嘴。
這時的橘子倒是脫了酸,一口咬開便是甜甜的。風(fēng)吹動著車簾,帶進(jìn)來一陣悶熱。快要入夏了,尤其是今日,更是忽地燥熱得厲害。馬車?yán)镞€能偷點陰涼,若是在外面走著,怕是沒一會兒便要滿頭大汗了。
她抬手扯了扯衣襟,想散散熱,又不自覺地往周顯恩的方向挪了挪。他剛剛剝完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偏過頭就瞧見臉色微微泛紅的謝寧。
“臉怎么紅了?”他疑惑地抬起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
卻見謝寧微睜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隨即便握住了他的手,攤開手心去碰了碰他的手背,還一臉滿足地瞇了瞇眼。
周顯恩見她第一次這么主動,先是一愣,隨即輕笑了一聲,便將身子探過去,挑了挑眉:“你這是做什么?”
謝寧眼神飄忽了一瞬,抿了抿唇道:“怕您剝橘子太累了,我給您揉揉手。”
說著,她就像模像樣地將他的手癱在自己的手心,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按了按他的手指,還偷偷又往他那兒靠了靠。
周顯恩瞧著她的模樣,輕笑了一聲,任由她折騰他的手。黑底白紋的寬袖垂在她的膝蓋上,她忽地悄悄抬眼看著旁邊的周顯恩,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又趕忙挪開了視線。
周顯恩抽出一只手,將她的身子掰正,面對著他。他略低下頭,瞧著她的眼睛,聲音帶了幾分戲謔:“偷看我作甚?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
謝寧被他這樣瞧著,倒是有幾分難為情了,她挪開目光看向一旁,臉上慢慢地就紅了,低著頭小聲地道:“將軍,我想睡覺了。”
周顯恩隨意地“嗯”了一聲,頗有些好笑地看著她,這小姑娘一到馬車就成了瞌睡蟲。他抬手?jǐn)堖^她的肩膀,將她拉了過來。謝寧就順勢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動了動身子,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就閉上眼睛了。
她雖睡著,卻還抱著他的手臂,無意識地上下摸了摸,臉上的紅暈就慢慢消退了些。周顯恩半邊身子被她做了靠枕,也便準(zhǔn)備闔眼休息。剛剛打了個呵欠,身子就一僵。他低下頭,卻見得謝寧將手摸到了他的腰上,把他給報抱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地,還在無意識地用身子蹭了蹭他的手臂。
她似乎還不滿意,一雙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后來還貼到了他的脖頸上。周顯恩被她摸了個遍,喉頭微動,眼里的眸光也越發(fā)深邃。biquge.biz
將手貼在他脖頸上后,謝寧就消停了一會兒,還閉著眼睛,眼尾彎出一個滿足的弧度。今日真是太熱了,還好周顯恩身上長年累月都是涼涼的,抱著他,實在是太舒服了,整個人都涼快了下來。
她這樣想著,又動了動身子,將手環(huán)在他腰上,無意識地蹭著身子。卻沒有發(fā)現(xiàn),周顯恩身上的溫度也慢慢熱了些。
直到她的手無意間碰到了他的腰側(cè),他忽地輕顫了一下身子,下意識地就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謝寧的手被他握著,便緩緩睜開了眼。
“將軍,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瞧著他,手還貼在他腰上不撒開。
周顯恩見她醒了,忽地偏過頭咳了咳,掩去了眼尾的微紅。他瞧了一眼還趴在他身上的謝寧,眼中深邃的光芒愈盛。
他忽地俯下身子,嘴角勾起一絲上揚的弧度,壓低了聲音道:“我看你不是想睡覺,是想睡我吧?”
聽到他這句話,謝寧緩緩睜大了眼,剛剛降下去的溫度仿佛在一瞬間又冒了起來。她急忙開口要解釋,卻見周顯恩別開目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似乎在想什么。
“將軍,我是真的想睡覺,沒有別的意思,您別誤會了。”謝寧急忙解釋,可她又不好意思直說是把他當(dāng)成納涼的“冰塊”。
周顯恩瞧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頰。直勾勾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沒看出來,她這小腦袋瓜里還想著這些事。
謝寧被他捏著臉,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將軍,捏多了,臉會捏腫的,到時候就不好看了。”
周顯恩倒是挑了挑眉,眼里閃過一絲促狹:“放心,再怎么捏,也總不會比你那只丑貓的臉大。”
謝寧鼓了鼓腮幫子,再一次糾正:“它叫小魚干,小魚干,丑貓這名字太難聽了。”
周顯恩瞧著她氣鼓鼓的樣子,沒忍住輕笑出聲。她這樣子,像只鼓起來的河豚。
他正要靠近些,去逗逗她。忽地感覺身邊有什么毛絨絨的東西扭來扭去的,一低頭,就看見小魚干夾在了他和謝寧之間。似乎是注意到了周顯恩的目光,它抬起胖臉,一雙濕漉漉的藍(lán)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喵嗚喵嗚”地叫著。
周顯恩被打斷,有些不滿地瞪了一眼擠在他們中間的小魚干,單手拎著它的后頸,就將它提起來。
謝寧趕忙一把接過被他提起來的小魚干,小心地抱在懷里。一面順了順?biāo)拿幻鎸χ茱@恩道:“將軍,你不能老是嚇唬它。”
“這貓這么蠢,多嚇嚇,說不定還能開竅。”他偏過頭,單手撐著下巴,瞧著那只胖臉貓。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哪里像只貓。
“可它很乖啊,也不吵人,這樣多好。”謝寧抱著小魚干,瞧見它胖乎乎的臉就覺得可愛。
小魚干躺在她的懷里,搖著尾巴尖兒。正要用臉蹭蹭她的手臂,就被一只手將它的頭給按了回去。
小魚干的臉被人壓著,喵嗚喵嗚地叫著,聽起來可憐巴巴地。謝寧瞧著周顯恩伸過來手,頗有些疑惑地瞧著他。
周顯恩卻是挑了挑眉,將小魚干提起來,扔到了自己懷里。謝寧倒是有些意外,她還以為周顯恩不喜歡碰小魚干呢。
她還沒有說什么,就見得周顯恩一手抱著小魚干,仰面就躺到了謝寧的懷里,瞇眼瞧著她,聲音帶了幾分戲謔:“你睡夠了,該我睡了。”
小魚干就躺在他身上,把身子縮成了一團(tuán),懨懨地瞇了瞇藍(lán)眼睛。謝寧笑了笑:“好,你們睡,我待會兒叫你們起來。”
周顯恩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就闔上眼休息了。車廂里慢慢安靜了下來,謝寧將身子靠在軟墊上,瞧著躺在她身上的一人一貓,忽地抿唇笑了笑。
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
……
馬車到了兆京,在周家停了下來。不知為何,謝寧忽地眼皮一跳,天氣似乎陰涼了下來,沒有上午那般熱了,反而透著幾分涼意。
馬車外的秦風(fēng)遲遲沒有動作。謝寧正要叫醒周顯恩,卻見他緩緩睜開了眼,像是一直沒有睡著過一般。他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衣袍,將懷里的小魚干放到了謝寧的手上。
他挑了挑眉,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待會兒下了車,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他的聲音頓了頓,“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沈玨。”
謝寧懷里抱著小魚干,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樣說,不過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走吧。”他轉(zhuǎn)過頭,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凝重,謝寧扶著他下了馬車,卻在剛剛撩開車簾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周府門口,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銀甲侍衛(wèi),腰配長刀,一臉肅殺之氣。
常老太君以及周府一眾人都被扣押在一旁,所幸并沒有什么事,只是受了驚嚇一般。見到周顯恩回來,原本害怕的神色紛紛變成了怨恨,死死地瞪著他。
一個身著鎧甲的男子走了過來,對著周顯恩道:“大將軍,陛下有令,宣您即刻進(jìn)宮,若有不從,就別怪下官手下沒有分寸了。”
他的話音剛落,侍衛(wèi)們也將手按到了佩刀上,警惕地看著他。
周顯恩輕笑了一聲:“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本將軍也沒說不去。”
謝寧看著這些劍拔弩張的侍衛(wèi),藏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緊了些。隨即抬眼看著周顯恩,實在沒有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將軍……”
周顯恩轉(zhuǎn)過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別怕,我去去就回來,你乖乖在家等我。”
謝寧攏了攏眉尖,緊緊握著他的手,不知為何,她心里現(xiàn)在很慌,總覺得他不是去一趟這么簡單。如果是陛下宣他入宮,又怎么會派了這么多侍衛(wèi)來,還扣押了周家人威脅他。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沒等她想清楚,之前的侍衛(wèi)頭子便將輪椅推了過來,周顯恩輕輕將手抽了出來,捏了捏她的臉:“聽話。”
謝寧輕輕搖了搖頭,可周顯恩只是沖她挑眉笑了笑,便坐上了輪椅,由著那個侍衛(wèi)推他走了。
“將軍!”謝寧急急地喊了一聲,周顯恩沒有回頭,一旁的侍衛(wèi)卻是先一步攔住了她。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顯恩越走越遠(yuǎn),整個人還顫抖著。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收兵。”原本將周府圍得水泄不通的侍衛(wèi)們便統(tǒng)統(tǒng)都撤了。縮在角落的周家人如釋重負(fù),還在后怕地抖著身子。
常老太君杵著蛇頭拐杖,痛心疾首地道:“作孽啊,作孽,周家怎么出了這么個禍患啊。”
謝寧整個人還僵在原地,只要懷里的小魚干舔了舔她的手臂喵嗚地叫著。四周的嘈雜聲似乎都遠(yuǎn)去了,連帶著周家人唾罵周顯恩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眉頭緊蹙,還望著周顯恩離開的方向,這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