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倆被一條鐵鏈拴成了連體嬰,白瓷一看著廊下馬桶上拉的臉紅脖子粗的小胖子,屏住呼吸,生無可戀。
子時更聲敲響,白瓷一捏著鼻子,道,“你完沒完啊,該睡覺了。”
白展翅扭頭看他,道,“叔叔,我爹打你的時候,你咋不跑?”
白瓷一,“你爹打你的時候,你跑嗎?”
白展翅,“我不跑是因為我跑不了,你不一樣啊,你多厲害,一眨眼的功夫都能飛不見了。我要是你,就跑的遠遠的,等我爹消氣了再回來。”
白瓷一抓起桌上的三字經書朝他扔過去,“你要敢惹你爹生氣,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白展翅側身躲開,不懂了,“咱倆不是一個陣營嗎?你咋能幫著我爹打我呢?”
夜越來越深,白瓷一心里還惦記著姜原,催促道,“趕緊擦屁股睡覺,等叔叔心情好了,教你功夫。”
白展翅還是不懂,他也不想學功夫,總歸他還有親娘護著呢。他辦完大事兒,洗了手,就往臥房走。
白瓷一跟著進去,叔侄倆躺在一張床上,白展翅道,“叔叔,你這一趟又見啥好玩的了,跟我說說唄?”
白瓷一,“睡,睡著了再告訴你。”
白展翅,“……”他扭頭看著合上眼睛的白瓷一,小眼睛眨了眨,忽然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想溜出去約會?”
白瓷一倏地睜開眼睛。
白展翅一臉遐想,“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這話用到男人身上自然也是成立的。你在人家面前通常就不注意形象,這么偏偏的一注意,可不就是想讓人家多看看你嘛。叔叔,”他抬頭湊到白瓷一臉前,一臉篤定,“你一定很喜歡她!”
喜歡?呸,動不動就玩消失,一言不合就開打,一張面癱臉笑一下比六月飄雪都難,還他媽拿蟑螂嚇我。喜歡他,我呸。
白瓷一一巴掌呼他臉上,“閉嘴,睡覺。”
白展翅重新躺回去,“叔,你不用等我睡著再去,你現在就去,趕緊去,我早盼著你給我娶個嬸嬸了,快去快去,我睡了,睡著了。”
說著話,他翻身朝里,發出呼呼聲音。
朗夜星空。
白瓷一本就沒有睡意,現在腦袋更加清醒了。又等了一會兒,心底泛起的混亂思緒逐漸平復后,他破開腳上的鎖鏈,走了出去。
一雙眼睛緊盯著那扇門。
白瓷一剛出來就察覺了,他也不在意,直接就去了肅北王府,沒一會兒就趴上了溪蘭苑的墻頭,盯著那間亮燈的屋子,開始盤算:如果姜原打定主意跟自己劃清界限……他已經跟自己劃清界限了,這么過去還得吵架,吵?那得打起來。老白啊老白,這可不是你今晚來的目的。給我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念想到了懷玉:他想跟我劃清界限,難道是怕連累我連累白家?不應該啊,荊門小樹林的事兒只要一說出去,老妖婆賢德愛民的招牌就保不住,怎么都得留個縱殺親孫的惡名。那到底因為啥啊。管他因為啥,今晚必須撬開他的嘴。
他摩拳擦掌正要過去,一個藍衛忽然現身擋在他面前,冷聲道,“老祖有請。”
藍衛身后還有兩個藍衛,三人的手全摁在佩刀的刀柄上,這架勢可著實稱不上“請”。白瓷一心知肚明,這波蟑螂不徹底弄死,他就別想消停,想到此,他毫無壓力的微微一笑,“帶路。”
他們剛走,姜原打開了房門,左右看了幾眼,提步離開,一路去了演武場。黑暗中,他環視四周,過往的記憶再次涌現。
第一次來演武場時他才兩歲半,剛剛能跑的穩妥,別的孩子還在承歡父母膝下,他已經開始跟著師傅武訓,武器樁里最短的一把刀都比他高。此后五年多的訓練,冬日冷汗夏日酷暑從未停過一天。
暗影里走出一個素衣少女,眼含秋水,望著姜原,嘴唇動了動,顫聲叫道,“阿原。”她淚如雨下,壓抑十年的情緒剎那之間決堤,她什么也不想顧忌了,撲過去抱住姜原,緊緊的抱著,生怕一放手,他會再次消失。
素衣少女名叫姜陌,是肅北王姜桓二哥姜樸的女兒,太康十五年,姜樸戰死,當時十歲的姜陌被趙映真養在身邊。她一向寡言謹慎,很懂事,對兩個弟弟姜原、姜潤都是極好,尤其是姜潤,趙映真忙起來時,大多是姜陌充當了母親的角色,盡管那個時候她也只是個孩子。
她知道祖母不喜歡姜原,但她也知道自己很喜歡親近這個年紀相仿的弟弟,權衡之下,她有時會在某個深夜趁丫鬟睡著后,偷偷溜到演武場,最初被原溪月發現時,她很害怕因為自己挑起壽春園和溪蘭苑的戰爭,但原溪月非但沒有為難她,還替她保密,姜原訓練的好時,也會讓自己跟他玩耍片刻。
姜原替她擦了眼淚,輕聲叫道,“姐姐。”
姜陌想笑卻還是哭了,“你來了一天了都沒去找我,我還以為你不記得姐姐了。”
姜原道,“怎么會呢。”
她又擦了眼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道,“前陣子我去了盛都,回來就聽下人說你來過了,我悄悄的派人去找過,可誰也找不到你。阿原,你還會走嗎?”
姜原笑道,“不會。”
姜陌道,“你回來的不巧,叔叔去了北營還沒回來,大哥也跟著去了。總歸你也回來了,再等等,叔叔很快就能回來。”
北營?
出擊墨城平叛的軍隊就是從這里抽調的,如此看來,墨城的事情定然不會簡單。既然黃斌不肯做虧本兒的生意,那他的殺手锏是什么?
姜陌,“怎么了?”
姜原,“哦,沒事。”
姜陌擔憂道,“阿原,我存了些錢,你拿去在王府附近買處園子吧。離祖母遠遠的,好嗎?”
姜原,“姐姐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姜陌,“可是……”
她不止一次聽到過趙映真為暗殺姜原的事氣的破口大罵,他們兩人同時都在王府,那根繃緊的弦一不小心就會斷裂。
姜陌,“這一次就一次你聽姐姐的吧,祖母和你,都是我愛的人,我不想看到你們這樣。算姐姐求你了,行嗎?”
姜原動容,“姐姐,我不會跟祖母為敵的,這一點我可以對天起誓。”
姜陌神情略略和緩,眼底有懷疑,“我聽下人說,你回來那天,是大哥的世子冊封大典,你知道祖母有多重視這場典禮嗎?你還……”
姜原安慰的看著她,“是我考慮不周,但世子之位我不會跟大哥爭的,我只是有些事,要跟肅北王談。”
姜陌,“肅北王?”
知道他們父子關系不睦,但聽他這么稱呼自己的父親,姜陌還是有些意外。
姜原笑了笑,道,“時候不早了,我送姐姐回去休息吧。”
姜陌小心的四下看了眼,道,“我自己能回去,倒是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姜原鄭重的點點頭,“嗯。”
姜陌走了。
姜原一直目送她的身影到瀟湘庭才收回視線,他提步朝溪蘭苑走,幾步之后忽然停下,凌厲的目光陡然移到西北方向,他沉聲短促有力,“誰?”
樹影中走出一個高大男子。
沈岸,年17,身高體長,寡言,卻有種飽經滄桑的歷練和硬朗。有那么一瞬間,姜原好像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隱隱的渴求,欲望,和壓抑。
沈岸微微頷首,“小的是新來的護院沈岸。”
姜原,“沈岸?”
沈岸不卑不亢,直視姜原,似乎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偷聽了主子們的對話很理所應當。他沒再說什么,朝姜原點了下頭提步離開。
姜原看著他,若有所思。
丑時,白瓷一被藍衛“送”出了王府。藏青色帷幕籠罩,他憂慮思重,眉頭緊擰,走的漫無目的,走的心頭堵悶難受。
天色漸亮,一亮馬車停下,白鳳儀從車上跳下里,揪起石墩子上丟魂落魄的白瓷一,連打帶罵,“白瓷一啊白瓷一,你當真是想要氣死我是嗎?啊?讓你閉門思過,你還敢溜出來?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了?今兒我要不蹶了你的腿,我就……”
趕車的蛋兒拽住白鳳儀,悄悄道,“大爺,我咋瞅著公子有點不對勁呢?擱平時,公子早上躥下跳嗚呼哀嚎了,這咋沒動靜呢?”
白鳳儀這才細細看他,見他擰眉沉目,落寞無助,連忙把手摁到白瓷一腦門上,又摸自己腦袋,“沒事兒啊。蛋兒,先把人弄回去。”
大清早的人不多,白鳳儀主仆倆把白瓷一弄到馬車上,快馬加鞭往回趕。
白展翅還沒起,四肢大張睡的哈喇子都流了一枕頭。白鳳儀把白瓷一弄回屋里,搖醒白展翅,“太陽曬屁股了,起來背書去。”
他回頭看著失智似的人,心里頭煩躁起來。
白瓷一抬頭看他,“大哥,我餓。”
白鳳儀急忙道,“餓呀,餓了好,你先坐會兒,我讓廚房給你做去。”
說罷,他就匆匆走了。
原胖兒喵了一聲,從桌布下鉆出來,臥到白瓷一腳邊,白瓷一彎腰把他提起來,道,“原胖兒,我該怎么辦?我想找他,可他愿意聽我說話嗎?”
原胖兒伸出舌頭舔自己的前爪。白瓷一,“你喵一聲,喵一聲我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