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主力進駐墨城時，留了兩千兵力防守大本營，主將為保證行船的機動性沒有著陸扎營，全部士兵的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入夜，起了南風，水面蕩起不大不小的波浪，水下兩條人影接近了船只，他們身上纏著繩索，彼此打了個手勢后，分開朝兩邊游去。
　　李輕狂的臉還沒從水下冒出來，一盆屎尿潑了下來，他猛地一抿嘴一蹬腳，水面就起了忽轉方向的異常水花，很快就被波浪掩蓋，船尾上拿著馬桶的士兵只是朝下看了一眼就走了。
　　李輕狂鉆出水面，一臉惡心透的表情連呸了好幾嘴，又縮回水里徹底洗涮干凈才開始干正事。他再次接近那艘船，取出身上的刀，用力扎進船板，把繩索一端牢牢的系在刀柄上，做好這些事，他潛入水里游到另一艘船的船尾，重復作業。
　　另一條人影就是白瓷一。
　　兩人忙活了半個多時辰，按照預先設想，把蒼梧外圍的八艘船連成了一體，事情辦妥后他們就往南游，等到安全處，李輕狂四下張望了幾眼，急巴巴低聲道，“白瓷兒，你后援呢？”
　　白瓷一抻著脖子往南看，隱隱著急，“他們的目標比較大，行動遲緩一點兒也正常。”
　　李輕狂低聲罵道，“正常個屁……誒，你確定都打點到了？我可告訴你啊，今天晚上的行動可是你花大錢算出來的天時地利，要是人不和，等那幫家伙發現他們的家伙什兒被人動了手腳，再來一遍可就等到猴年馬月了。”
　　白瓷一游上岸，朝南疾走。李輕狂跟著上岸，邊走邊抱怨，“得虧是天兒熱，這要是冬天，你就是把你們家的產業全給老子，老子也不來。”他追上去，“到底行不行，要我說干脆這樣，咱倆沖進去，殺個把人先挫挫他們的銳氣。”
　　白瓷一腳一拐往北疾走，“我就是這么想的。”
　　李輕狂，“……”
　　合著您老人家還等著我主動開口呢。
　　李輕狂跟著走，道，“挫銳氣也不能瞎挫，你看哈他們一共二十條船，每天船的距離是十五米，這個距離完全不影響他們串門嘮嗑，所以每條船上多少人咱不知道，干事兒之前，這個就必須摸透了，搞不好他們有啥秘密武器，咱一頭撞進去就……”
　　他只顧著說話，沒防備白瓷一忽然停下，他嫌棄的誒了一聲，順著白瓷一驚訝的目光看過去，眼睛倏地瞪圓了，“這是哪位不怕死的英雄好漢吶！”
　　姜原！
　　白瓷一拔腿就跑。
　　李輕狂壓著嗓子叫他，“白瓷兒，還真上啊。”
　　白瓷一一直盯著船陣的方向，姜原騰身躍出的一幕清晰的撞進了他的眼睛。蒼梧水師的反應相當迅速，也誠如李輕狂推斷的那樣，周圍船只迅速向被入侵的船只靠攏，并在極短的時間內，擺出了一個陣勢。
　　一時間，白瓷一恍若看到了，荊門樹林里姜原獨自一人對抗數不盡殺手的一幕，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姜原一個人面對。他借勢躍起，沖進敵陣。廝殺中的姜原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這個人，短暫的錯愕了一下，白瓷一已經到了他身邊，警惕的盯著蜂擁而至的士兵，道，“先解決了這幫家伙再說。”
　　岸上的李輕狂雙手環抱胸前，望著被團團圍住的兩個男人，煞有介事的嗯了一聲，“果然不止朋友這么簡單。”
　　靜靜地觀了會兒戰，他決定出手幫他們解決外圍靠過去的人，忽然，他聞到一股濃烈的火油味兒，回頭一看，五艘裝滿干荻枯柴的小船已經順著風勢燃著大火朝蒼梧水師船陣開了過去。
　　李輕狂道，“真他媽會選時候。”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哥，對不住，出城時出了點小差子，來晚了，還好沒耽誤事。”
　　李輕狂翻了他一眼，道，“遲到了，可是要扣工錢的。”
　　年輕男子陪著笑，“這不也沒耽誤事兒嘛。”
　　李輕狂從懷里摸出一袋銀子，從里面取出一塊，把錢袋子拍到年輕男子手上，道，“拿著。”
　　年輕男子笑的勉強了一下，卻也沒再說什么，朝他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李輕狂也沒當回事，一上一下拋著手上的銀子，看向已經燒成火海的船陣，那兩位武功高強，點水踏勢，眨眼間就能著陸，用不著擔心。反倒是蒼梧水師在這種情況下竟然沒幾個跳船的，不是撲火就是圍著那兩位打，也算鐵骨錚錚，這以后要打起來，有得肅州軍死磕的了。
　　主將奮力嘶吼，“船長歸位！船長歸位！”
　　火勢蔓延很快，內圍的船沒有時間也沒有突破口，外圍的船又被白瓷一和李輕狂的繩索連住，船頭一跑，后面已經著火的也跟著跑，那些船長沒有歸位的船，就變成了他們熟悉的金沙山，毫無拖動的可能。
　　火勢追上了姜原。
　　白瓷一甩掉圍上來的人，沖進火海抓起姜原，大聲道，“走！”
　　姜原卻反手把他甩了出去，目光死死的盯住另一艘船上沉桌指揮的主將，他從死人堆里抽了一把刀，騰空飛去以極其狂迅的速度一刀插進了主將的胸膛。
　　姜原抽出刀，一道鮮血在他胸前留下清晰的路徑，他的臉色肅殺而又剛戾，跟死了都難以置信自己是怎么死的主將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白瓷一震驚的目瞪口呆。
　　……就算不殺他，他也活不成了。

　　卯時。
　　旭日東升。
　　大火已經熄滅，海上狼藉隨風飄散。
　　姜原和白瓷一面海而站，他們面前的這片海域靠近檁城，是檁城富貴人家的避暑勝地，是以，這片海域非常美，一切都很美，如果忽略掉姜原胸前的那道血跡。白瓷一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僵硬的移開。
　　姜原道，“你怎么在這兒？”
　　白瓷一想了想，“那天從陵廟離開后，李輕狂……哦，我一個朋友，說檁城海景好看，我們就來了。出海的時候碰到蒼梧的戰船，那天我倆是棄船游回來的，游了一個晚上，累的……抱歉，扯遠了。總之，檁城沒管這事兒。”
　　頓了頓，他才道，“蒼梧一路北上，總不是只為了打墨城。木子宣也說過，墨城有陰謀。我猜他們很可能是勾結在一起，我是肅州子民，看到了就不會不管。只是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姜原注視著打著波浪的海面，很久都沒有說話，正當白瓷一以為他的沉默是想讓自己走時，他忽然開口，“趙映真是怎么知道的？”
　　白瓷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姜原補給他一句，“墨城的陰謀。”
　　那日議事廳時，趙映真等人對“墨城有變”早已知曉的態度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二公子”做下的事必然是隱蔽的，不然，趙映真不可能放著這么大的隱患不解決而去準備南攻事宜。黃斌也是“二公子”暴露后，才被殺的，這不是趙映真的行事風格。
　　白瓷一一口氣猛的提到嗓子眼，喉結滾了滾，“我……那個……我把碰到木子宣的事告訴她了，還有你去蒼梧的目的……也說了。”
　　他緊張的看著姜原的背影，他側顏的一角，胸口起伏，“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的，讓你難辦了，讓你……”
　　姜原輕聲打斷他，道，“謝謝。”
　　謝……謝？
　　白瓷一有些滯然的眼角跳了一下，表情空白了許久。
　　那日，他把姜原的底牌告訴趙映真后，便承受了巨大的心里壓力，他擔心會壞了姜原的大事，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他說，但一想到兩人岌岌可危的關系會因為他的“懦弱”而加速分崩離西后，他就退縮了。
　　他不確定似的，“你……說什么？”
　　姜原回身看著他，不知是不是白瓷一的錯覺，他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我說，謝謝。”
　　白瓷一咕咚滾了下喉頭，“你……不怪我？”
　　姜原搖搖頭，“不怪。”
　　不怪！
　　白瓷一恍若置身夢境的云端，愜意愉悅舒緩齊齊涌來，他歡呼雀躍，想翻個滾，卻抓不住讓他舒適的云朵，強烈的不真實感撞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提著的一口沉重氣息仍然卡在嗓子里，胸腔是一陣一陣灼熱的燙痛感。
　　姜原看了他一眼，轉身看向大海。
　　白瓷一忽地吐出一口氣，情不自禁的笑容溢滿臉龐，他朝前走了幾步，與他并肩而站。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海風陣陣，波浪層層。白瓷一滿心滿身連頭發絲兒都滲著快樂，他深吸一口氣，故作無意道，“你……在想什么？”
　　風，很大，或許能掩掉他的聲音。
　　姜原緩緩開口，道，“我在想，海水是藍色的，海浪卻是白色的。”
　　碧藍的海水一層一層打到海灘上成了無數細碎的白色浪花。白瓷一看著他，懂了他的話，明明朗朗，道，“我，白瓷一，里里外外可都是一樣的。”
　　姜原有瞬間的怔忡，對上他澄澈純凈的目光時，終是，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