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陌叮囑桃子給姜潤包扎傷口后帶走了姜原，姐弟倆站在湖邊，姜原率先開口，“姐姐，你沒事吧？”
　　姜陌隨意理了下發梢，“他也沒怎么著我。也怪我走的急，撞了他。阿原，肅州的現狀不宜再結外仇，等常令官休養好了，我們一起去向他賠罪。”
　　姜原道，“這種人，賠不賠罪結果都是一樣，姐姐無需憂心，肅州雖不宜結外仇，但也不是誰想宰割就能得逞的。”
　　姜陌并不認同，正要再勸時忽然想到了什么，“常令官來了多久？他來干什么？”
　　姜原道，“也沒什么，不過是……”
　　姜陌打斷他，“盛都宣你進京？”
　　她用的是“盛都”而非“徽蘭王”，臉上也閃過一股難以置信又因著某些原因不得不信的微妙表情。
　　姜原笑了笑，“總歸大哥在盛都，不會有事的。”
　　姜陌認真的注視著他，確定他輕松笑意下是絕不能被說服的妥協，便笑了笑，道，“是啊，我也很久沒見大哥了，什么時候動身？”
　　言下之意她要跟姜原一同前往盛都。
　　姜原隨即正色道，“這一路車馬勞頓的，姐姐還是……”
　　姜陌再次打斷他，“阿原，你有你的考量，我也有我的打算，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與其浪費時間，不如趕緊收拾行李，咱們好盡早上路。”
　　姜原道，“姐姐若走了，阿潤怎么辦？”
　　姜陌一怔。
　　姜潤是她的軟肋。
　　十一年前，她從梨山來到肅州，見到姜潤，直到現在兩人都未曾分開過。去年，她受詔去盛都見瀟陽公主時帶著他，剛才，在客院路上心急火燎的撞了常山，也是因為寶祿說，姜潤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去了，至今未歸。而她遲遲不跟沈岸回梨山的原因也是出于對姜潤的擔心。
　　但這件事不一樣。
　　她默然道，“我會跟阿潤好好談一談的。”
　　說罷，她深深地看了眼姜原，便轉身去了沉香榭。
　　桃子站在緊閉的門前，手上拿著藥箱，手足無措，看見姜陌像看見救星一樣跑過去，“小姐，潤公子他……”
　　他不僅不包扎傷口，還把要給他包扎的桃子攆了出去。
　　姜陌走到門前，輕輕敲了門，“阿潤？”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
　　姜陌又敲了下，“阿潤？”
　　桃子緊張的跺腳，小聲道，“小姐，潤公子的狀態很不好，要不，踹門吧……”
　　姜陌覺得有理，立刻招來寶祿，寶祿做足心理建設，擼袖子踹門時，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寶祿倒抽一口涼氣，跐溜閃了。
　　姜潤面無表情的垂著眼簾，看也未看他們，就走開了。
　　他沒有換衣服，還是那身帶血的。
　　姜陌接過桃子手上的藥箱走進去，柔聲道，“我們先包扎傷口，好嗎？”
　　姜潤垂著的手被袖袍掩蓋，用他一貫清冷的語調道，“不用。”
　　姜陌放下藥箱，一步一步來，“阿潤，衣服臟了，換套干凈的吧。”
　　在血腥中浸淫久了也就聞不到血腥的味道，更何況，姜潤的情緒已經在姜陌拉走姜原時成了空殼，他無心去管什么緣由，在他看來，曾經以為的“弟弟”身份的全心全意也成了奢侈。
　　姜潤只低頭看了一眼，就走去了臥房，再次出來時，身上穿了一身素白的長衫，右手歪歪扭扭的包著一層棉紗。
　　姜陌略放了心，走到水盆前，把毛巾浸濕又擰干，小心拿起姜潤的右手要給他擦，姜潤卻像觸電般往回抽了一下，碰上姜陌擔心有疑惑的眼神，他也是一怔，這個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動作此時仿佛成了油鍋里滾燙的水泡。
　　姜潤動了動嘴角，“不疼。”
　　想起剛才他揮刀的瘋狂，姜陌心有余悸，她搖搖頭，“讓姐姐看看。”
　　姜潤道，“真的不疼。”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就是有點癢。”
　　姜陌被他逗得一笑，“傷口結痂，免不了的，阿潤要忍一忍，不然留疤了這只手就不好看了。”
　　姜潤道，“我自己來吧。”
　　他拿過姜陌手中的毛巾自己擦了手，把毛巾放回原處，走到餐桌前坐下，姜陌也過去坐了，猶豫了猶豫，她道，“阿潤，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姜潤放在桌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半晌，道，“昨晚，屋里太悶了，我就出去透了透氣。”
　　他沒說謊。
　　他在空曠的街上寂寞地走來走去，他是想去看看祖母的，順帶著也看看自己未出襁褓時便死去的父親和母親，似孤魂野鬼般的游蕩時，腦海里一直縈繞個念頭——如果父親不死，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無能的人才會寄希望于改變過去，這話，他說不出口。
　　見他不愿多說，姜陌也不再勉強，只道，“這天兒是越來越熱了，下次再想出去透氣，記得叫上姐姐啊。”
　　她溫柔的笑著，略帶著些許請求。明明是擔心他才說出的話，但說出來，卻絲毫沒有讓他自責的間隙。
　　姜潤望著她，微微一笑，“好。”
　　桃子端來早飯，擺好碗筷。
　　吃過飯，撤去碗碟。
　　姜陌又說了些別的，他都靜靜的聽著，氣氛看似很合時宜，她開口道，“阿潤，我要出趟遠門兒，你在家等著姐姐回來，好嗎？”
　　姜潤呼吸一窒，下意識想到了什么，聲音低低的，“……跟……去哪兒？”
　　姜陌知道瞞不住他，道，“盛都。”
　　如果姜潤追問緣由，她便把瀟陽公主搬出來，但他沒問，只是沉默的坐著，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仍是低低的，“回來以后呢？”
　　姜陌被他問的一怔。
　　直覺上，姜潤察覺到盛都之行沒她說的那么簡單，直覺上，從盛都回來后，事情會發展到讓他根本無法面對的地步，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他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要說服自己接受，那么在此之前……
　　他握住姜陌的手，看向她的眼眸里流露出哀切，“帶我去吧。”
　　只這一次，最后一次，讓我陪著你。
　　盛都之行充滿了兇險的未知，姜陌搖搖頭，“阿潤乖乖在家，想要什么列個單子，我帶回來給你。”
　　姜潤道，“姐姐不帶我，我就自己去。”
　　姜陌，“……”

　　次日，姜原送走了白瓷一。
　　又隔一天，王府整車出發。
　　常山的五只蟲死光了，他本人捯沒什么大傷，就是沒瘸的那條腿也瘸了，囂張氣焰難得收斂不少，被姜原請進馬車時，只架著拐集全身之力哼了一聲。
　　姜原和沈岸騎馬在最前面，姜陌和姜潤共乘一輛馬車，小七帶護衛保護在側，車隊一行共三十人，從西城門出，向盛都進發。
　　這一切，都沒有逃脫周知春的眼睛。

　　自卸任后，周知春每天不是種花養草，就是釣魚遛鳥，除了有口想吃的需要韭蘭出門采買外，平日里沒有與任何人聯系過。
　　沈岸監視了一陣后，料定笑面虎有向外傳遞消息的方式，但直到當時他要離開肅州時都沒有查出一二——他連有嫌疑的接頭人都發現不了，談何通過接頭人順藤摸瓜，坐實周知春的不軌之心！！
　　周知春有一個從小養在身邊的侍女，叫韭蘭，韭蘭十七歲，沉默寡言，鮮少說話，看起來傻傻的，人倒是勤快的，跑個腿買東西什么的非常活泛。
　　她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叫蔥蘭。
　　蔥蘭自小養在了陳工處……
　　如果蔥蘭需要向周知春傳遞消息，會提前在周府外做個記號，看到記號后，周知春會吩咐韭蘭去跟蔥蘭見面，以前姐妹倆見面的地點是茶攤掌柜的店里，韭蘭進去，讓蔥蘭換了她的衣服去周府，等蔥蘭再次回來，韭蘭才會離開，是以，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異常。
　　這條暗線在姜原回肅州以后再次啟用。
　　茶攤掌柜的店被掀后，接頭地點就換成了荷軒齋，韭蘭買錯糕點回去換那次便是……
　　蔥蘭換了她的衣服，提著一盒糕點返回周府，告訴了周知春陳工讓她帶的話。
　　蔥蘭道，“周先生，將軍問，您遲遲沒有指示是有什么顧慮嗎？將軍希望這次我能帶回去確切的起兵時間。”
　　周知春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眼下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蔥蘭不懂，“肅州歷經大戰后，一直未完全回歸元氣，而盛都兵力三倍于肅州，再加上丹陽和彭城的助力，這還不是好機會嗎？”
　　周知春搖搖頭，“黃之易和趙森本就不和，眼下，姜原又用一份火炮圖離間二人的關系，黃之易是能穩得住的，但趙森就不一定了，這對我們來說，實屬后院不穩。而且，原云軒至今下落不明，蒼梧又蠢蠢欲動，我雖然很想拉姜原下臺，但內政絕對不可以給外人以可乘之機。蔥蘭，我的意思，你務必轉達給陳將軍。”
　　蔥蘭雖不完全認同周知春，但還是點了點頭。
　　周知春又繼續道，“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師出無名。”
　　蔥蘭皺了皺眉。
　　周知春道，“自古以來，師出無名者鮮有勝跡。眼下，姜原正是民心所向之時，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進攻理由，那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樣都不占。”
　　蔥蘭點點頭，“我懂了，先生放心。”
　　周知春想了想，道，“還有件事得辛苦你。”
　　蔥蘭道，“先生盡管吩咐。”
　　周知春把賈銀的住址給她，道，“這間宅子外圍全是王府的探子，蔥蘭，你務必悄無聲息的把宅子里的人帶出來。”
　　蔥蘭神色肅穆的點頭，問，“然后呢？”
　　周知春冷哼醫生，眼神射出一道陰狠的光，“他自會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