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殺出重圍,撲過去,跌跪在她身邊,抱起她抱緊她,在混戰中急切搜尋救命稻草,歇斯底里的哭叫著,“醫官!醫官!”
血泊中,姜陌殘存的意識逐漸飄散,她的眼眸痛苦的動了動,半張著嘴想說什么,卻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臉已經白成了一張紙,瞳孔渙散,氣若游絲,像極了一碰就碎的血瓷娃娃,血流盡了,近在咫尺的臉模糊了,她的親人,她深深留戀的人,她心心念盼了許久的梨山,終究成了陰陽兩隔的奢侈相望……
姜潤一動不動的站著,癡癡怔怔,全然沒有反應過來。
原云軒已經退到外圍,雙臂環抱胸前,欣賞的饒有興致,曾幾何時,讓他笑的滿地打滾的滑稽皮影也不過如此,那時候,只要原云疏在家就會坐在一邊,臉上掛著淡淡的表情,聽他笑看他鬧,有時也會因他過于孟浪的行為而搖頭,站起來走人。想起弟弟,他的笑溫暖了,但隨即陰鷙,繼而變成大仇將報的決絕毒辣。
他提刀向姜原逼近。
就在此時,一股強勁刀風朝他劈來,勢頭之猛猶如劈山開路,原云軒吃了一驚,急忙側身閃避。
沈岸痛苦到了極點,五臟六腑猶似被人生拉硬拽了出去,他狂性大發,如瘋如魔,刀式狠辣,招招致命,打得原云軒毫無反擊之力。
眼見對手沒有因為主帥喪失戰斗力而軍心渙散,反而個個像飲血的猛獸,食髓知味的瘋狂反殺,原云軒迷惑之余開始布排脫身大計,他就想了這一件事,還是他原計劃內的下意識行為,但就是這一個瞬間被沈岸抓住了機會,一步之遙,他一刀劈了下去。
原云軒橫刀一擋,就像閃電劃過當空,沈岸瘋狂的力度瞬間震碎了他右臂的骨骼,他慘叫一聲,猛地后撤,一波殺手隨即沖過來,幾個接住原云軒掩護他逃離,剩下的擋住了沈岸,沈岸殺的瘋狂,弒殺的殘暴近乎于變態……
黎明將至。
硝煙落幕的戰場彌蕩著令人窒息的蒼涼。
沈岸強硬的獨占了姜陌,把她放在馬車里,為她放好枕頭,蓋好薄被,就像她睡著了一樣。
車隊返回肅州。
路上,碰到了帶兵趕來的鄧春。
死寂的氛圍讓鄧春大氣不敢出,瞅了個空檔兒,他把小七拉一邊,低聲問,“出什么事了?”
小七自知護主不力,低著頭沉默半晌,才把發生的事簡單告訴了他。鄧春腦袋轟的一下炸了,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吭聲,“那馬車里……”他暴躁地深吸幾口氣才平復,轉而憤怒,“誰干的?”
小七悶聲道,“抓了幾個活口,據他們交代,是陳工指使的?!?br /> 鄧春抓頭皮,一拳砸向老樹,“媽的,老子非得弄死這老小子不行。”
活口是原云軒安排的,該說什么話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從他們非常配合供出幕后指使的行為來看,小七心里清楚,陳工大概率是背鍋了,不過,無論如何也冤枉不了他,更何況姜原現在非常需要一個明確的報仇目標,這話一出,事情斷然沒有回旋的余地,盛都和肅州早晚得開戰。
兩天后,他們回到肅州。
姜陌的遺體放置在冰棺里,停放在了肅北王府的佛堂,姜原嘴唇緊抿,臉寒如霜,胸口微微起伏,他什么都沒說,捏緊手轉身就走。白瓷一放心不下,緊跟著出去。他們一走,佛堂里只剩了沈岸和姜潤。
因為沈岸,這一路姜潤都沒有看到姜陌一眼。此時,他一腔怒火,充滿怨毒的眼睛睨著他,開口,“滾!”
沈岸布滿血絲的眼睛迎著他的視線,只道,“阿陌是我的妻子!”
同為男人,他清楚的意識到,姜潤對姜陌的感情絕非外人看到的那樣,那不是姐弟情,不是親情,而是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女人的情愛,它充滿欲望,無法取代,無法消弭。
這件事沈岸從未對別人提起過,只因為他是姜陌的“弟弟”,他盡可能的客氣,盡可能的包容,但顯然這個人,從來沒有擺正過自己的位置。
果然,姜潤臉色大變,“你給我閉嘴!”
一旁的寶祿見勢頭不對,趕緊勸道,“沈先生,這話可不敢亂說啊。都趕了這么些天路了,您還是先回去歇歇,等王爺來了,您再來吧?!?br /> 四目相對,火花四濺,誰都沒有理會寶祿卑微又殷切的話。寶祿咬咬牙,冒著自己被打死的風險對沈岸做了個請的姿勢,“沈先生,您請偏廳暫歇。”
沈岸的目光終于繞過姜潤,落在了長眠的姜陌身上,他微微皺眉,不知是何心緒,須臾,他咬緊牙關,離開了佛堂。
都走了,終于都走了,這個世界終于安靜了。
姜潤所有的兇悍,猶如澆了滾水的冰面,刷的一下消解了,他關了門,緩緩走到冰棺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捧起姜陌冰冷的手,癡癡的望著她微結寒霜的蒼白臉頰,壓制許久的痛苦洶涌而至。
原云軒那一刀刺過來時,姜陌推開了他,他踉蹌幾步站穩,刺穿姜陌的那把刀、還滴著血的刀尖兒正抵在他的心口處!
為什么要救我!
為什么你寧肯自己死也要救我!
他痛恨自己,為什么要松手,為什么沒有抓緊她,為什么不能一起死,為什么偏偏給他留了一步生機。
為什么!!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冰棺上,哭得肩膀聳動,哭得痛徹心扉,哭得門外的寶祿眼淚擦也擦不盡……
肅州軍營。
姜陌的死訊尚未傳開,但看姜原忽然返回肅州和他黑的隨時都能殺人的臉色,統領武真匯報時異常小心,他把肅州保衛戰后傷兵的恢復情況以及這半年多來的新兵招募和訓練情況都做了詳細匯報,最后,非常小心謹慎地總結,“王爺,單從數量上來看,如果只盛都一城的兵力,那我們還是有與之抗衡甚至是取勝的機會的?!?br /> 聽完,姜原未發一語,起身就走。
白瓷一朝武真點了下頭跟了出去,他追上姜原,想說些安慰的話,但他此刻幽深的眼眸里,除了報仇,除了殺戮,再無其他。剎那間,白瓷一恍惚了一下,仿佛很久之前,那個為自保而從不分辨是敵是友的冷漠殺客又回來了,他不像人,像被黑暗吞噬的嗜殺魔頭,根本無從察覺看向他的滿目憂愁。
甜水街,熱鬧如常。
一家露天茶攤,兩個光膀子的糙漢聊得興起,半條街都能聽到他倆狂浪的笑聲。
姜原的心揪成一團,他停下了腳,冷毒的眼神盯著其中一個笑得脖子都仰過去的糙漢,白瓷一馬上意識到了什么,拉起他的手就走,“阿原,我們去前面看看?!?br /> 姜原像木頭樁子,一動不動。
另一個糙漢不明所以的看著姜原,胳膊肘捅了捅哥們兒,“誒,找你吶?”
那哥們兒也是個暴脾氣,一看不認識姜原,又見他眼神不善,大手往桌上一拍,張嘴就罵,“剛長了眼珠子沒見過人啊,看什么看,滾?!?br /> 白瓷一急忙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您的酒錢我……”
話音未落,那哥們兒就被桌子撞飛,重重的摔在地上,抽搐著,嗆了一口血。他的同伴嗖的站起來,帶翻凳子,后退幾步,驚懼的看著姜原。姜原盯著地上狼狽蠕動的肥蟲,冰冷的眼眸里,只有殺意。
白瓷一大驚,趕緊抓住他,死死地攔下,對那同伴歉意道,“這位兄弟,勞駕把你朋友送醫館去,所有治療費用掛廣聚堂的名下,您留個地址,明日我一定登門道歉?!?br /> 說完,他連拖帶拽的弄走姜原,心里只想著趕緊回王府,再別生事端,可禍不單行,天不遂愿,沒走幾步,迎面碰上了賈銀。
賈銀揣著手站在路中央,挑著眼梢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們,好像專門等在這里似的。等姜原意識到他的存在后,他嘿嘿一笑,佯裝仔細辨認一番,才道,“喲,這不是肅北王嘛?您也不能怪屬下眼拙,誰讓您今天沒了平日里的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盛氣凌人、不把人當人看的架勢呢?!?br /> 那嗆血的哥們兒還沒走,圍著茶攤看熱鬧的也還沒完全散去,“肅北王”三字猶如平地驚雷,轟的一聲炸出了驚天巨浪,一時間,議論聲此起彼伏,有膽大的盯姜原幾眼便跟身邊人咬耳朵,有膽小的,覷著他聽身邊人的嘀嘀咕咕,對這個身份,有懷疑的,有深信不疑的,也有的一時間難以把“當街打人”和昔日打退阿塔潘的英雄肅北王合二為一的。
白瓷一鎮定地握緊姜原的手,低聲道,“阿原,我們走。”
羞辱的快感剛起了個頭,賈銀怎肯撒火,他張嘴就叫,“肅北王!好一個一意孤行的肅北王!”
這一聲猶如當頭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碎了姜原所有的理智,他的腳戛然頓住,似乎知道賈銀要說什么,痛楚、畏怯、憤怒的目光猛地刺向他。
賈銀猶不滿足,湊進一步,陰邪道,“陌小姐的死,不就是因為您的‘一意孤行’嗎!肅北王,您這么看著我,能改變這個事實嗎!”
白瓷一臉色大變,再看姜原時,姜原已經逼到了賈銀面前,抬手一揮,賈銀的眼睛忽地暴睜,恐懼、極度的難以置信塞滿眼眶,而后,直挺挺的朝前倒,砸在了午后滾燙的地皮上,他背后,一把鋼刀沒入皮骨,只剩了刀柄。
血很快灘了一地。周圍的人嚇傻了,鴉雀無聲,但隨即,一聲尖厲蕩起,“殺人啦,肅北王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