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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沒有水的環(huán)境下只能存活三天,但是在沙漠里呢?</br>
沙漠,烈日,徒步,迷路,巨大的晝夜溫度差異,沒有水,還有可能出現(xiàn)的沙漠殺手。</br>
是算逃難,還是算生存考驗?楊綿綿這一次罕見地反省了一下,是不是因為從前自己太愛管閑事,所以命運才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可她明明都改正了??!</br>
一開始還想吐槽,但是越是往沙漠里走,她的體力就被消耗得越厲害,到最后腦袋里就亂糟糟的,一會兒想“媽蛋什么時候是個頭啊”,過一會兒又心里發(fā)狠“蕭天你個王八蛋,我非要你好看”。</br>
這是他們在沙漠里的第二天,第一天晚上是在車?yán)镞^的,比想象中要冷很多,荊楚就一直抱著她,他們拆了椅套蓋著,勉強(qiáng)過了一夜。</br>
那時楊綿綿還是很樂觀的,她覺得只要和荊楚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緊。</br>
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人力有窮時,人在大自然面前還是太過渺小了,沙漠并不是一個可以秀恩愛的地方。</br>
只是荊楚一直拉著她的手,楊綿綿一晚上就吃了一顆糖,唯一她放在口袋里的一顆奶糖,現(xiàn)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她已經(jīng)餓得很難受了,但她不說,也不哭不鬧,就咬緊牙關(guān)跟著。</br>
荊楚始終拉著她,沒有放開過,他看起來表情很平靜,像是沒有想過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么糟糕,但是楊綿綿知道他心里一定非常擔(dān)憂焦急,只是不想說出來讓她跟著焦慮而已。</br>
楊綿綿知道,所以也不說,學(xué)他維持著臉上的平靜,不想說任何喪氣的話讓他難受。</br>
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步都邁得格外困難,荊楚找了一個背風(fēng)處讓她坐下來休息,有坡?lián)踔?,日曬都好一點。</br>
水還剩一點,荊楚給她喝,楊綿綿也不矯情,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后摟著他的脖頸和他接吻。</br>
水順著兩個人的喉嚨咽下,潤澤了火燒般的感覺。</br>
楊綿綿舔舔嘴唇,覺得自己想說什么,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有意義,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省點力氣和水分。</br>
但是她的眼神就已經(jīng)傳達(dá)了自己的心意,荊楚摟著她,心里彌漫上淡淡的苦澀,在沒有食水的情況下,他把她帶出這片沙漠的可能性太小了。</br>
方向可以通過太陽星辰判定,但在眼前的困難才更真實,每一步都是十二萬分的艱難。</br>
身體的煎熬是一方面,而內(nèi)心的折磨更是劇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沙漠里面臨生死攸關(guān)時會顯露人性的丑惡。</br>
這是對身體與心理雙重的考驗,任何一面崩潰就是死路一條。</br>
“綿綿,別怕?!?lt;/br>
“嗯?!?lt;/br>
奇跡般的,楊綿綿并不覺得害怕,她以前是很怕死的,死了怎么辦,有人給她收尸嗎,家里的小伙伴會流落到哪里去呢?她一點兒也不想死。</br>
但是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居然并不怕,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是孑然一身,能和荊楚在一起,她一點兒也不怕。</br>
可是想到他會死,她心里就難過得不得了了。</br>
都是她不好……如果當(dāng)時她走點心,沒貿(mào)貿(mào)然聽見動靜就跑過去看情況就好了,還以為自己長進(jìn)了呢,其實還是和以前一樣笨。</br>
她想,我笨死了,我一直覺得自己聰明,但其實笨得要命。</br>
笨蛋,大笨蛋。</br>
以后再也不做這種事了,她就老老實實去讀物理,以后多賺點錢,天天和荊楚在一起,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不好嗎?</br>
干嘛要去追求刺激呢,干嘛要有好奇心呢,干嘛不認(rèn)輸呢,干嘛要當(dāng)時多管閑事呢?</br>
都是你自己害的。她想。</br>
第三天,絕境。</br>
楊綿綿一開始是被他拖著走的,臉是裂的,嘴巴是干的,胃里空蕩蕩的和火燒一樣,她覺得自己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到現(xiàn)在還強(qiáng)撐著沒有倒下已經(jīng)是意志力堅持的結(jié)果了。</br>
后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了一跤,怎么都爬不起來了,荊楚走回來把她背在背上,她沒掙扎,只是小聲說:“對不起?!?lt;/br>
“傻?!?lt;/br>
他們最近交談的次數(shù)很少,但楊綿綿依舊是很安心,她有點擔(dān)憂,有點害怕,有點茫然,但是在荊楚身邊,她就覺得很安心。</br>
所有的小伙伴們都在給她鼓勁:“加油綿綿!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br>
“對,出去了我們要吃冰淇淋!”</br>
“要好好睡覺!”</br>
“要買漂亮的衣服!”</br>
“綿綿,你要加油,不要放棄??!”</br>
她沒有放棄,她不會放棄,十八年來,她終于覺得對未來的生活有所期待,有所追求,她不會放棄的。</br>
如果死了,誰來有個人那么喜歡她呢?</br>
在荊楚背上,她迷迷糊糊那么想著,不知什么時候失去了意識。</br>
荊楚背著她,知道她也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了,情況比他預(yù)料得還要糟糕一點兒,雖然大致的方向不會有錯,但總歸是有所偏差,距離比他想象中的更遠(yuǎn)。</br>
楊綿綿還沒有想過,但是他知道,兩個人一起走出沙漠的可能性不大。</br>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最多再走上一到兩天,就算不能離開沙漠,也應(yīng)該可以碰見旅人,那就得救了。</br>
等到楊綿綿知覺恢復(fù)的時候,她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舔舔嘴巴,居然不是干巴巴的,一股鐵銹味彌漫在唇齒之間。</br>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嫣紅的顏色頓時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環(huán)顧四周,居然一個人都沒有。</br>
她慌了:“他去哪里了?”</br>
一個塑料瓶都快哭了:“綿綿……”它是那個綁架犯車上唯一的一瓶水,他們帶在路上喝,昨天就已經(jīng)喝完了,可現(xiàn)在,它里面裝著慢慢一瓶血紅色的液體。</br>
是血。</br>
她剛剛喝在嘴里的,也是血。</br>
荊楚的血。</br>
楊綿綿的腦袋嗡一聲,頓時空白一片。她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的手機(jī)說:“綿綿,荊楚給你留了話。”</br>
她的小黃機(jī)雖然山寨,但待機(jī)能力不錯,居然還有電量,楊綿綿急忙打開來,摁鍵的手指都在抖,她在心里懇求,說你只是出去找路了馬上回來,我會等你回來的,我不怪你,我不生氣,我不發(fā)脾氣,你不要嚇我。</br>
音頻打開,荊楚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溫柔很多很多。</br>
“小羊,往東走,活下去?!?lt;/br>
他只留了這一句話,然后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br>
楊綿綿哇一聲哭出來了:“騙人騙人!為什么要這樣,你怎么可以這樣啊,你去哪里了,你們說啊,他去哪里了,那么多血,他會死的?!?lt;/br>
沒有人回答她。</br>
楊綿綿想哭,卻發(fā)現(xiàn)連眼淚都沒有辦法留下來,只能干嚎:“說!他去哪里了!你們不說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們看,我不走了!”</br>
她這樣一威脅,小黃機(jī)立刻就投降了:“往那邊去了,走了也沒多久……”</br>
塑料瓶抽抽搭搭的,但是說的話很有道理:“綿綿,你先喝點吧,不然也沒力氣找他,血都放了也流不回去啊?!?lt;/br>
它說的有道理。楊綿綿想擰開瓶蓋,但手有千斤重,根本做不到。</br>
“綿綿,血會凝固的,不然就浪費了,你們倆都得死。”</br>
楊綿綿一咬牙,擰開瓶蓋就往嘴里倒,人的鮮血是咸的,就像是眼淚一樣,她咕咚咕咚往下喝,淚水再次模糊了眼睛。</br>
這一瓶血是他的生命,是他活著的希望,然而生死絕境,他毫不猶豫就把自己給舍棄了。</br>
明明認(rèn)識才一年,明明交往才半年,干什么這樣癡情?趁她昏迷把她殺掉好了啊,她也不會知道的,她也不會怪他。</br>
笨蛋,大笨蛋!楊綿綿抹抹嘴,把瓶蓋擰好,站起來往他離開的方向走。</br>
喝了他的血,總覺得胃里一陣又一陣火燒似的難受,她咬緊牙關(guān),不敢耽誤一點點的時間。</br>
走了半個多小時,她找到他了。</br>
荊楚就昏迷在那里,臉色慘白,手腕上用椅套的布料匆匆纏了一圈,血跡已經(jīng)干透。</br>
楊綿綿踉踉蹌蹌走過去,撲到他身邊去試探他的呼吸,生怕就沒氣了。</br>
呼吸還在,但已經(jīng)非常微弱,她顧不得許多,嘴對嘴把血喂回去,然而收效甚微,他失血過多,如果不及時治療,一定會死。</br>
她帶著他不可能離開這里,什么都來不及了。</br>
楊綿綿呆呆地想著,坐在那里很久,突然就想通了,既然如此,就一起死吧,如果他在陰曹地府要怪她不聽話,那就怪吧。</br>
她不后悔,一個人活著有什么意思,沒有他活著,何必活著呢?</br>
她抽了抽鼻子,躺到他身邊躺好,像每一天晚上入睡時那樣枕在他的胸膛上,和他十指相扣。</br>
“對不起,小羊不乖,我就不乖這一次,以后都會乖乖的了?!彼ブ氖郑诖竭呌H了一下,鮮血猶如上好的口脂,在他掌心里落下一個唇印。</br>
一陣風(fēng)吹來,揚起萬千黃沙,落到她的身上,像是黃金般的細(xì)雨。</br>
楊綿綿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她聽見了風(fēng)的聲音,沙子落下的聲音,然后又重歸安靜,恍惚間,她在極致的靜謐中聽見一聲悠悠的嘆息。</br>
嘆息……楊綿綿一剎那睜開了眼睛,她坐了起來,高喊:“是不是你,我聽見你的聲音了,我知道你是活著的,我感覺到了!”</br>
沒有任何聲音回答她。</br>
但楊綿綿不死心,這是唯一的希望了:“聽見了嗎?我能聽見你的聲音,我知道你是活的,你送我們走啊,求求你了,我求求你,送我們走吧。”</br>
風(fēng)卷起砂礫飄散在空中,原本在眼前的沙巒被風(fēng)吹散,帶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唯有烈日高懸卻無聲旁觀。</br>
楊綿綿哽咽道:“我求求你了,送我們走吧,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只要你能救我們,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不想救我,我求你把他送走吧,我可以留在這里陪你。</br>
從來沒有人和你說過話對不對,我是第一個和你說話的人,我能聽見你的聲音,他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的,你留下他也沒有用,我留在這里陪你,一直陪你,你把他送走吧,我求求你了?!?lt;/br>
狂風(fēng)呼嘯而來,夾雜著大片的沙礫,將她徹底掩埋。</br>
傍晚,沖沙區(qū),一對小情侶在四處拍照攝像。</br>
突然,那個女孩子被什么東西絆了一跤,她扭頭一看,尖叫起來:“這里有個人!”</br>
三十分鐘后,一個失血過多又脫水的昏迷男子被送上了救護(hù)車,他昏迷著,手心里卻有干枯的血跡,是一枚唇印的模樣。</br>
紅日即將沒入地平線,瑰麗的場景令旅客們歡呼雀躍,不斷攝影留念,有風(fēng)沙揚起,平地起了山巒,山巒成了山谷,沙漠亙古不變,卻也無時無刻不發(fā)生著變化。</br>
唯一不變的是,它始終無言。</br>
第一卷,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