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節課林詞剛好在講重點、畫重點,陳霖聽得格外認真,每處筆記都做的嚴嚴實實,只怕考不好會退學,但是心里還是焦急怕考不好。
下課時,林詞還沒走,正把書本教案放在自己的土色皮包里,正好陳霖來問。
“林教授方便給我開一下后門嗎?”
林詞恰好把包挎在肩頭,看起來很著急,準備要走,“方便啊,下午我還有事,從明天開始,時間我之后會通知你。”
“是有急事嗎,快去吧。”
“你先去吃飯吧,我先走了,再見。”
林詞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甚至連午飯都沒有吃,至少陳霖沒有再食堂的小角落看見林詞的身影。下午一點多鐘,天上奇跡般地褪去灼燒赤焰的太陽,布滿了灰黑色黑乎乎的云朵,猶如黑夜,電閃雷鳴,白色的閃電出現在天邊,仿佛把天幕撕開個口子。陳霖站在窗子前看外面風云變幻,心臟突然跳快了一下,有那么一絲不安。
直到三點多林詞也沒有發信息給他,想來可能是天氣原因或者是很忙沒有時間回,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詞就沒那么幸運了,課間羅強發來的恐嚇信息一直威脅著他,說不回去還錢,劉曉敏的安全就難說,他一刻也不敢耽擱,下課便急匆匆的回家了。
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戶外的景象向后倒流,心中的恐懼如同一顆小種子在心里生長,越發覺得心慌,他拿出藥瓶把所有帶著的藥倒出來幾粒,雙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那顆緊繃的心臟更緊,林詞不停地做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慌要平靜,手指也不停地不安地揉搓衣角,婆娑摩挲著自己的手背。
下了公交車還需要走段路程才能到家,大概七分鐘終于到了他家的小巷口,小巷里陰暗潮濕,很多人家都已經搬走,只留下他們一家。小巷里堆滿各種垃圾,老鼠蟑螂四溢,惡臭漫天,即使現在是九月,小巷內依舊不停地滴水,冰冷透骨,小巷中央那間狹小的石頭房,木門內就是他的家,走近了就能聽到羅強高昂的嗓音和劉曉敏卑微的討好。
林詞的心跳的更快,他只能再吃一把藥,安慰自己平靜。林詞的包內已經裝滿紅彤彤的鈔票,他已經把將近半年的繼續拿出來,這些與那些欠的錢比不過是滄海一粟。
心理建設終于有了薄薄的一層,鼓起勇氣邁進去,繞過充滿垃圾的道路,原來這個地方還是很干凈的,鄰里鄰居也很和睦,想著他們是單親家庭多多少少還會有些幫襯,自從知道羅強小舅子是這片警局局長后,而這對單親母子又是羅強的仇家,誰幫誰倒霉,就沒人再敢幫忙,一改態度鋒芒畢露,羅強不只是逼迫他們母子,有時惹急了連其他人也會打,所以這里的人苦不堪言,能跑的都跑了。
推開家門,羅強正好端坐在正中的桃木椅子上,林詞走進去,掛上一個僵硬且討好的笑容,叫了聲:“羅叔叔。”
羅強身強體壯,是個B,無袖黑色背心透出硬實的肌肉,肱二頭肌有正常人大腿那么粗,棕色的皮膚上布滿青筋,羅強長得很丑,可以說是青面獠牙,左眼里沒有眼球,眼皮到額頭有一條長且直的傷疤。
羅強見了林詞譏諷道:“我們小詞回來了呀,小詞自從工作之后體面多了呀,光顧著體面錢還是要換給羅叔叔的。”
羅強聲音粗獷,說出來的話如同一把把大刀砍在他身上,林詞長舒一口氣,才有勇氣說出下一句話:“怎么會呢,我這不拿著錢來了嗎?”
“是嗎,曉敏,你兒子出息了呀,哈哈哈!”
劉曉敏這時候從廚房出來,手上端著一杯熱水,說:“哪有哪有,沒您女兒出息。”
羅強接過水杯,異常生氣的把盛滿熱水的水杯扔出去,暴怒道:“這么燙,你他媽的想燙死誰!”
也不知道有意無意,林詞站在那里行動遲緩,已經被嚇得有些恍惚,水杯直直的砸在他的額頭上,林詞下意識的蹲在地上,捂著傷口,被熱水澆過的傷口更疼。林詞松開捂著的手,上面已經被杯角砸出個血坑。
劉曉敏擔心的跑過來,摸著林詞的額頭,仔細地去看傷口,擔憂的問道:“小詞沒事吧?
檢查過林詞的額頭后又對羅強討好道:“您消消氣,這不是天氣熱喝涼水容易拉肚子嗎。”
劉曉敏現在已經完全不如年輕時候風光,她原來是舞團里的高級舞者,是無數老師稱贊的前途無限,拿過很多獎項。但遇人不淑,一時相信了林詞父親林正好的甜言蜜語,再加上父母正在催婚,便嫁給了林正好,生下了林詞,一起受苦,這是她最后悔的事情。昔日的曼妙少女已經不在,現在只是個老氣橫秋的中年婦女。
羅強有意找事,一腳把旁邊的椅子踹到,“哐當!”一聲更是加速了林詞心中那不安分的妖怪和大樹,已經更加難受。
林詞心跳加快,感覺要跳出身體,他強撐著殘存的意識,聲音虛弱且顫抖著:“媽……錢在我包里。”說完意識就馬上模糊,無力地靠在劉曉敏軟乎乎的胸前。
羅強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擋住屋子里焦黃的燈光,那是黑暗屋子的唯一光源,陰影罩在林詞身上,正如困住他十幾年的厄運。羅強故作十分擔憂的摸樣,微微彎著腰,做出要來攙扶的動作,“誒呀,小詞這是怎么了?我好像聽說林詞有精神病?”
劉曉敏抱住林詞,輕輕地順他的背,溫柔的安撫著那顆急跳的心臟。
“對了,我是來要錢的,錢呢?”羅強一股想要結束的架勢,要是放在之前,母子肯定會在心里松一口氣,但是現在反而會緊張一次,因為這個架勢是要過過拳腳之癮。
“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竟然懦弱的靠在媽媽懷里尋求庇護,你也太失敗了,來!我們打一架!”羅強說著,胳膊上的青筋更加明顯,一只大手從劉曉敏懷里抓住林詞的衣領,將他提起來,林詞意識回來一些,聽見聲音眼睛只瞇起一條縫,只見羅強怒目圓睜,宛如地獄里索命的夜叉。
被羅強提去林詞,劉曉敏十分想要搶回來,林詞的包已經散開,一沓沓的鈔票從里面滑落出來,即使想搶回來林詞也十分畏懼,只敢小聲地說了句:“小詞……”
林詞犯病只有睡覺一個念頭,此時困意已經席卷全身,眼睛不愿意睜開,實則無奈。看見林詞這樣,羅強頓時火冒三丈,吼道:“怎么?!是我不夠格嗎!你他媽現在就那么瞧不起我?!”
羅強并不清楚林詞的癥狀,只是憤怒,第一次感到這么憤怒,這么多年還沒有人瞧不起他,忤逆他,越想越氣恐怕只有拳腳相加才能解心頭之恨。手臂揮的很高,一個巴掌甩在林詞臉上,林詞感到疼睜眼來看,他臉上頓時多了個紅巴掌印,羅強心想:也不過如此。就又提高他,用力摔在地上。
“小詞!”劉曉敏撲過去看林詞,她現在心疼得很。林詞意識已經完全模糊,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劉曉敏把他拉到自己懷里,輕輕地撫摸他的后背,握著他的手,似乎在哄著一個快要睡覺的嬰孩。
“還真是有病啊,啊,哈哈哈哈。”羅強笑得很大聲,這無疑不是在加重林詞的病情。
羅強停止大笑,但臉上還是擋不住興奮,看見滑落到林詞手肘的包,一把奪過來翻開看,“神經病真有出息啊!劉曉敏你這賤兒子真有本事!我聽說他一個月能掙兩三萬啊。”由于林詞的包肩帶是很細的皮帶子,一處擦傷留在他白嫩的胳膊上。
劉曉敏想要羅強快走,好讓林詞好好休息,只好懇求道:“哪有哪有,都是假的,他掙的錢都是勉強顧得上自己花,哪有那么多,羅強,我知道你生氣,但是你看,林詞現在犯病,神志不清的,你拿錢走吧,至于還剩多少錢,你數數,還剩多少,我告訴他,我要他繼續還,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羅強還并不想走,悠哉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沓一沓的數錢,貪婪道:“不少,還了十萬,加上之前大大小小的還賬還剩九十六萬,記得還啊!”
劉曉敏心里祈禱羅強趕緊走,又抱緊了林詞,“我知道了。”
“看你們那么可憐,我也就不欺負你們了。”羅強拿著錢起身走向門口,打開虛掩的木門,外面已經不知道何時下起了暴雨,雨水正淹過門框往里一點點的漫進屋子,門口的水泥地面已經濕了一片。
“曉敏,給我拿把傘總可以吧?”
劉曉敏把林詞挪到椅子上,走過來從門口的柜子里拿出一把傘遞給羅強,目視著羅強穿過大雨走出小巷口,才松了口氣。連忙返回看林詞,林詞已經熟睡過去,呼吸平穩,她把林詞抱起來放進臥室里。
林詞比劉曉敏高了不止一個頭,體重也比她重不少,可是她是一個母親,母親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堅韌的,更因為為母則剛,不僅有她本來的力量,更有一個來自于‘母親’的力量。
劉曉敏給林詞蓋上被子,又倒了杯水給他喝下。翻開林詞的包,藥瓶零零碎碎的放在里面,打開藥瓶,大部分所剩無幾,還有的直接空了。一陣心酸心疼涌上心頭,把有的倒了兩片在手里一起伴著水喂下去。
坐在床邊抓著林詞的手,轉眼一看,雨水已經流進來一半了,她只能拿著掃帚一下一下的把水掃出去。
外面黑的已經看不出是什么時間,雨還在嘩啦啦嘩啦啦的下著,劉曉敏在廚房里忙碌,用家里剩的菜給林詞做他最愛吃的菜。
林詞也剛好醒了,眼睛睜眼閉眼眨巴好幾下,才終打消困意看清這個世界,只是身體虛弱沒有什么力氣,躺在床上起不來,又剛好聞見從廚房飄來的陣陣飯香,只好用沙啞的嗓音喊道:“媽,媽,媽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人會讓自己安心,是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念想。
劉曉敏聽到了,慌忙放下炒鍋,在圍裙上擦擦手,小跑過來,“小詞,媽在呢。”
“你醒了,好了好了,他已經走了,不要怕了啊。”劉曉敏扶起林詞將他抱在懷里,溫聲安慰著他。
劉曉敏扶著林詞來到桌前,扶他坐下,“快嘗嘗媽做的,家只剩這么些菜了,國慶回家媽給你做。”
“不用了媽,這些就夠了。”林詞拿出手機給陳霖放了信息,就專心吃飯了。
“多吃一點。”每次犯病之后都會特別餓,需要吃很多東西才能填滿。
“媽,外面雨大,今天我不走了,你幫我鋪好床吧。”
林詞所說的床,不過是兩個老式的衣箱組成,上面鋪上劉曉敏縫制的褥子,再把塑料袋掛在燈繩上,這就是一個臥室。為了穩定他的病情,劉曉敏不讓他回來的太勤,所以床可以隨時拆卸。
劉曉敏笑著答應,生怕林詞下一秒就反悔。
林詞笑著吃口米飯,笑著和劉曉敏聊著學校里的事,平常冷清的石頭屋,今天格外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