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來了，真的也來了。
　　在場誰都沒料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并且此次采花賊劫走的還是個方才十歲的……少年。

　　顏夕從雪地上收回鑠華劍，回到院子的時候，就見林泉清一臉復雜。
　　“這采花賊怎么還男女通吃？”

　　顏夕沒說話，持著鑠華朝不遠處剛從雪地上爬起來的暗影走去。
　　她看著那人不緊不慢整理衣服，淡淡道：“舍得起來了？怎么不再等一會直接讓雪把你埋了？”

　　聽出來顏夕口中的嘲諷，暗影頓了頓，依舊解釋了兩個字：“不敵。“
　　——就算我方才起來了也打不過他。

　　顏夕挑挑眉，“你倒是看得清楚。”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嘲諷毫無道理，采花賊速度很快，并且逃跑能力很強，再加上抓了個離之當擋箭牌，即使加上個暗影也不會有什么效果。
　　但看著離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抓走，她就是很生氣。

　　這個采花賊活得不耐煩了，敢在她手下抓人。

　　旁邊的林泉清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顏夕的情緒，立刻問向暗影道：“貴閣還有沒有關(guān)于這個采花賊的消息？”
　　暗影整理衣服的動作完全停止了，他遲疑片刻，這才舉起自己的手掌，道：“迷魂。”

　　林泉清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把扇子拿了出來，瀟灑地扇了扇，頗為感慨地道：“熒光化腐掌，暗影迷魂香。”
　　顏夕轉(zhuǎn)頭：“什么？”
　　林泉清解釋道：“是翻香閣的兩個人與各自的能力，他……”

　　他話說了一半，轉(zhuǎn)過頭見顏夕依舊是一臉淡定，不由得道：“……哎這個問題現(xiàn)在不重要，師妹只要知道他能找到師侄就好了。”
　　顏夕皺了皺眉，但也知道他為什么著急，也就跳過了這個問題，問道：“怎么找？”
　　林泉清道：“他可以追尋到自己的迷魂香氣味。”

　　顏夕腦海中閃過方才暗影打在離之肩膀上那一掌，迷魂香應(yīng)該是在那個時候沾染上的。

　　暗影揚手招來一只小鳥，這鳥通身藍色，只有翅膀附近有些許白點，看上去小巧可愛，靈動活潑。
　　他一揮手，這鳥“嘰嘰”加了兩聲，就向院外飛去。

　　暗影向兩人指了指，跟著小鳥離去，顏夕與林泉清緊隨其后。

　　林泉清在后面解釋道：“這是他自己養(yǎng)的尋香鳥，專門尋找他自身的迷魂香。”
　　顏夕看了他一眼，“三師兄知道的真多。”
　　林泉清隨著前方那人躍上一處房檐，“來人界轉(zhuǎn)的多，并且我不達不到師妹那種‘過耳即忘，四處皆空’的狀態(tài)，一不留神就都記下來了。”

　　“‘過耳即忘’？”顏夕喃喃了一聲，而后反駁道，“我只是懶得去記罷了。”
　　林泉清笑了，感慨道：“師父當年讓你隨心而行，你當真做得分毫不差。”
　　“或許吧，”顏夕道，“他對我說的那么多話里，只有這句我是真正聽進去了的。”

　　靈犀的六個徒弟，大弟子深沉穩(wěn)重，二弟子綽約蠻橫，三弟子風流瀟灑，四弟子溫柔體貼，五弟子木訥寡言。
　　雖性格各異，但無一例外，對師父靈犀尊敬有加。

　　除了六弟子顏夕。

　　時而靜默如雪，時而暴躁如火，身為上仙絲毫沒有仙風道骨的氣質(zhì)與行正義事的想法，我行我素，對自身師父毫無禮節(jié)可言，就連稱呼都是個不符合事實的“老頭子”。

　　但或許仙界出了如此一個奇葩的原因，正是顏夕那個師父的教導——也就是靈犀親自慣出來的！
　　從顏夕踏入靈犀門師父對她說的那句話開始，就已經(jīng)樹立了她如今性格的根基。

　　“哈哈……”林泉清剛笑了兩聲，灌進嘴里的雪立刻使他消了音，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尋香鳥似乎一點都不怕冷，即使是在大雪中依然如往常一般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飛過京城中安靜只問落雪聲的大街小巷，最終出了城。

　　顏夕看著前方依然沒有停下意思的一人一鳥，微微皺了眉，對身旁人道：“方才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泉清一時沒有跟上她的思路，問道：“哪句？”
　　顏夕：“熒光化腐掌，暗影迷魂香。”

　　林泉清飛身上了一棵樹，轉(zhuǎn)頭看著跟上來的人，嘆了口氣，“師妹竟一點都不擔心師侄，卻在思考這個問題。”
　　“擔心？”顏夕皺眉看向他，“阿離的能力足以對付一個小小的采花賊，為何要擔心？”
　　“他還是個孩子，”林泉清道，“你該擔心的。”

　　顏夕依舊皺眉，“我從未……”
　　從未擔心過任何人。

　　林泉清看著她的模樣，內(nèi)心再次嘆息。
　　他不希望顏夕一直這樣下去，體會不到悲傷，便沒有刻骨銘心的記憶，便沒有該放在心上的人，或者事。一輩子如大千世界一粒浮塵，飄蕩在眾人中卻如同游離在世界外，永遠都是旁觀者，雖說只是缺少一種感情，卻依然少了很多體會。
　　這樣，只會讓人覺得，她沒有心嗎？

　　想讓她撿起那些東西，縱然痛苦，卻是真真正正的活著。

　　可明顯顏夕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道：“你先解釋那句話。”
　　“嗯……”林泉清收了心思，也應(yīng)了她的要求，“翻香閣閣主兩個親信，熒光與暗影，各自一絕技，化腐掌與迷魂香。”
　　“化腐掌正中敵人，可致對方身體迅速腐爛猶如死人，是一死招；迷魂香卻不然，可迷魂可追蹤，追蹤便如同此時，香料撒到離之身上卻并未發(fā)揮效用，只算是留了個記號，而迷魂……一招迷魂，可讓對方陷入幻覺，看似身死而未死，不過，如果暗影想，也可在幻覺中殺人于無形，這樣的話，對方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看似身死而未死。”顏夕瞬間挑出了重點，卻并未在說話，繼續(xù)跟著暗影的腳步。
　　可與此同時，林泉清的耳邊卻傳來了一句問話：“師兄以為翻香閣此番為何派暗影前來？”

　　這聲音空靈飄忽——是傳音入密。

　　林泉清看了身旁面無表情的顏夕一眼，也用同樣的方法傳了回去。

　　——師妹是覺得翻香閣并不想殺死洛知卿？
　　——你也說了，化腐掌是死招，并且既然要栽贓給采花賊，尸體的真實死因也無人能看出，如此……翻香閣不應(yīng)該讓熒光前來才更加方便嗎？
　　——或許那熒光有事在身也說不定。

　　顏夕那邊頓了頓，許久之后才又有聲音傳來。
　　——為什么偏偏是暗影，暗影又偏偏會尋蹤，這一切，師兄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況且我明明已經(jīng)得罪了翻香閣，他們不僅不計較，此時竟還盡心盡力的救離之，這合理嗎？

　　林泉清目視前方，面色平靜，腳上動作不停，良久，才又回了一句話：
　　——或許，那閣主……是看上你了吧？！

　　顏夕：“……”
　　她揮了一下手，一根樹枝頓時朝林泉清臉上飛了過去，那人驚險一躍，躲過后，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她：
　　“師妹，打人不打臉啊！”

　　顏夕不理他了。

　　“咚！”
　　離之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撞擊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一路被人帶著疾行在雪夜，離之的眼睛早已被雪花弄得酸澀，不得不閉上眼睛，此時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感覺有人在他脖頸處摸索。

　　冰涼的觸感頓時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地朝那雙手襲去，打中了！
　　可那人的動作沒有停下！

　　與此同時，那雙手在他喉嚨處停止，接著便動了起來！
　　離之眼中的酸澀感終于稍退，他一把抓住上方的手，豁然睜眼！

　　……或許他不應(yīng)該睜眼。

　　面前顯出一張臉……不，那或許不能稱之為臉，只是腐肉堆起來的溝溝壑壑，沒有眼眶的雙眼只剩眼球孤零零的掛著，轉(zhuǎn)一轉(zhuǎn)視角好似就能掉下來，鼻子與腐肉融為一體，嘴上無唇，像是強行在密封的地方開了個縫一般，十分突兀。
　　胸口處被鑠華穿過的地方還在滴著血，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眼球直勾勾地看著雙手的地方。
　　干枯骯臟的頭發(fā)從兩側(cè)垂下，隱約能觸碰到身下之人的肌膚。
　　離之僵住了。

　　這是……什么東西？！

　　“吧嗒”
　　血從那人的胸口流出，落到離之雪白的狐裘上。
　　那人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朝下方看去。

　　離之一瞬間回神。
　　僵硬的腿立刻抬起，當胸一踹，同時松手，“咚”的一聲，眼前的人飛到了對面的墻上。
　　他翻身而起，連忙后退數(shù)步。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

　　這是一個石洞，四周有許多洞口，但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出口，墻上掛著許多火把，是洞內(nèi)光亮的來源。他腳下踩著紛繁雜亂的茅草，看樣子是想堆成床的形狀，不過……茅草上沾染著數(shù)不清的血跡，深淺不一。

　　離之腦海中一瞬間飄過了那些女子的死狀，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對面的采花賊緩慢地從墻邊爬了起來，縱然臟了卻仍能看出白色的衣服配上散亂的黑發(fā)，活脫脫一個地獄惡鬼的形象。
　　惡鬼的嘴巴動了動，發(fā)出了一陣沙啞不成調(diào)的聲音：“給……我……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