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水波濤洶涌的流進(jìn)了大海,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可慶城郡主卻無心欣賞,她坐在船艙中,手上捏著一張帕子用力的絞著。
半晌后,再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可不管她再怎么嘆氣,心中百轉(zhuǎn)的心情都無法平復(fù)下來。
甚至,在她發(fā)覺離朱棣已經(jīng)越來越近后,心中更生出一抹想要逃離的感覺。
她是真的不想別有用心的再見朱棣,即便自朱棣入藩后,她也很少再見到朱棣,即便這些年里她也曾常常惦念朱棣。
可她清楚,她這次來見朱棣是有其他目的。
這總給她一種在利用她與朱棣感情的錯覺。
隨著時(shí)間流逝。
慢慢的。
慶城郡主終是進(jìn)了揚(yáng)州城,然后又在州府中見到了兩鬢已經(jīng)有些泛白的朱棣,她看著朱棣兩鬢的亮白,仿佛很難把年輕英武的朱棣融合在一起。
一時(shí)間,竟讓她呆滯在了當(dāng)場。
而朱棣看到慶城郡主后,腦中回想到小時(shí)候朱元璋,馬皇后忙的不可開交時(shí),他眼前的這個堂姐沒少帶著他到處亂跑。
那些往事歷歷在目,讓他發(fā)瘋似的懷念。
可滄海桑田,時(shí)光弄人。
終究是回不到小時(shí)候了。
朱棣眼眶突然濕潤起來,隨即幾滴眼淚從臉頰上直接滑落下來。
這幾滴淚,仿佛喚醒了慶城郡主。
慶城郡主的反應(yīng)要比朱棣大多了,竟不顧儀態(tài)的大哭了起來,然后踉蹌幾步走到朱棣的身邊,伸出手摸向朱棣滿是風(fēng)霜的臉頰。
“小四啊,我的小四,這些年你怎么過的,怎么就變成了這幅樣子了。”
這一刻的慶城郡主,把此行的目的已經(jīng)全然拋之到了腦后,滿眼都是對朱棣的心疼。
朱棣聽著慶城郡主的哭聲,他自己心中的委屈和傷感也一下子全部被勾了起來,控制不住的與慶城郡主一樣大哭了起來。
“堂姐。”朱棣哭泣的說道,仿佛一個迷路的小孩,終于見到了親人。
房間里一時(shí)間,再無其他聲響,只剩下姐弟兩個的哭聲回蕩。
兩個人都好似有了個機(jī)會釋放情緒一般,誰也不刻意壓抑,直哭了個痛痛快快。
等到片刻后,兩人情緒稍緩,慶城郡主這才瞧著朱棣的兩鬢,傷感道:“你小時(shí)候調(diào)皮搗蛋,沒少惹我跳腳,沒想到這一轉(zhuǎn)眼,你兩鬢竟也生了華發(fā)。”
朱棣摸了摸兩鬢,苦笑道:“已四十多了,豈能沒有白頭發(fā),不過倒是姐姐這么多年,依舊如以前一樣年輕,一點(diǎn)也不顯老。”
“你哄我作甚,這些年我還不清楚嗎,身子骨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你可還記得以前我身子骨多好嗎?你咋跑都甩不開我。”慶城郡主說道。
朱棣笑了笑點(diǎn)頭,隨后一邊與慶城郡主閑話,一邊引著慶城郡主走到旁邊落座,而他也順勢坐在了慶城郡主身側(cè)。
之后兩人和諧的回顧著往事。
不過隨著越說越多,朱棣瞧見了慶城郡主臉色上的為難,他心中明白,便不欲讓慶城郡主為難,主動開口言說:“姐姐此來,可是帶了今上的話?”
慶城郡主不安的看了一眼朱棣。
朱棣笑道:“姐姐,大可直言,有些話姐姐不來說,也自有其他人來說,我倒歡喜姐姐能來,能讓我們再續(xù)姐弟之情呢。”
“那我可就直說了,你莫要生氣。”
“說吧,小四什么秉性你還不知道,萬不會和姐姐生氣的。”朱棣說道。
慶城郡主聽到朱棣這般說,又看了看朱棣的神色,見朱棣確實(shí)沒有因此而與她生嫌隙,這才放心的把朝廷打算割地求和之事說了出來。
等到她說完后,想了想又補(bǔ)充道:“其實(shí)我知你這些年委屈,前事也惹的我不快,不過咱即便有再大委屈,但畢竟是當(dāng)叔叔的,再者說你都打到了這里,即便有什么氣也該消了,沒必要再與今上鬧什么別扭了,咱不說別的,單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也該讓他幾分的。”
說到這里,慶城郡主壓低了聲音道:“再說今上都許以割地求和了,總能補(bǔ)了咱的委屈,所以要不然就聽姐姐的,就這么算了吧。”
朱棣看了一眼慶城郡主,心中有些無語,他的這個姐姐,身份雖然尊貴,可身份尊貴不代表有什么見識,甚至慶城郡主因?yàn)楸恢煸罢疹櫟暮煤玫模瑵M腦子都只是小農(nóng)思想,以為他和朱允炆只是在鬧別扭而已。
他搖頭苦笑道:“姐姐不清楚其中兇險(xiǎn),且聽小四和你說上一說。”
朱棣頓了一下接著道:“你剛才所說,皆是奸臣之計(jì)也,試想我連皇考給我的地都守不住,怎敢妄圖割地自擁,這不過是奸臣的緩兵之計(jì),我若上當(dāng)應(yīng)之,來日定有遠(yuǎn)方之重兵來圍剿討伐我,到時(shí)候我便命在旦夕矣。”
慶城郡主嚇了一跳:“這么兇險(xiǎn)?”
朱棣點(diǎn)頭道:“姐姐試想我其他幾位弟弟,周王如何?齊王又如何?他們都并未犯錯,都被拘了起來困住,我此番起兵打到這里,那奸臣豈會輕饒了我?”
慶城郡主默然。
朱棣接著道:“不過姐姐放心,我此番起兵,只是靖難以清君側(cè)而已,只要我得了奸臣,祭拜一番皇考,再容我入朝奏請今上同意,恢復(fù)舊日典章,免了諸王罪責(zé),我必回北平,本分的就藩輔佐天子,絕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你真的想好了?”
慶城郡主嘆了口氣道:“姐姐怕世人誤會你,被人罵。”
朱棣感傷的也嘆了口氣,他抬頭望向遠(yuǎn)處道:“起兵之日,便想好了,我的諸位弟弟妹妹,皆受奸臣所責(zé),我當(dāng)哥哥的焉能不管?即便有人罵我,我亦不悔,所以姐姐就莫要再多說了,不過等姐姐回去后,還望姐姐替我謝謝天子,并替我也解釋一句,我與今上至親相愛,絕無他意,所幸他并非終日被奸臣所蠱惑,也幸賴祖宗保佑,助我至此,終是相見有日,而這一些的悲痛之因,也終是有解決之日。”
慶城郡主點(diǎn)頭,把朱棣的話都記了下來。
朱棣看著慶城郡主傻乎乎牢記他所言的樣子,心中有些愧疚,不過隨即自我安慰。
這也不是在騙人,朱允炆又豈會給他奸臣,豈會免責(zé)諸王。
隨后,兩人又閑話了一陣,等到過了一日,慶城郡主告辭返回金陵。
等到慶城郡主回到京師后,她面見朱允炆,把朱棣與她所說的話,詳細(xì)的告訴了朱允炆,她一路回來時(shí),本來想著勸朱允炆把奸臣綁了送給朱棣的,因?yàn)樗X得確實(shí)沒必要為了幾個外人,鬧成這般地步。
不過此刻她看著朱允炆臉色隱含怒火,想了想后,還把那些話又全部憋了回去,若天子是朱允炆他爹,她還敢裝著膽子勸兩句,但是朱允炆的話,她卻是不敢多說什么了。
朱允炆沉著臉揮退了慶城郡主,隨后扭頭問向一旁的方孝孺。
“如今又該怎么辦?”
方孝孺想了想道:“長江可擋百萬兵馬,而且江北無大船,水師可阻燕軍渡江。”
朱允炆點(diǎn)頭。
他此刻隨因朱棣的拒絕而怒氣升騰,可怒火之中卻也多了幾分后悔。
悔不該當(dāng)初啊。
只希望長江水師能堪大用。
……
六月,朱允炆譴都督僉事陳瑄率水軍入江阻敵,朱棣恐渡江時(shí)被陳瑄所趁,一邊思索良策,一邊令內(nèi)官狗兒率都指揮華聚為前哨,先兵至浦子口。
然而當(dāng)朱棣還沒想出什么好辦法的時(shí)候。
已至浦子口的狗兒傳來密信,說是陳瑄欲率水軍之師皆降,朱棣大喜又大驚,想了想連忙讓人叫來了甄武,讓甄武先行去浦子口,匯合狗兒后,面見陳瑄以探真?zhèn)巍?br/>
甄武接到命令后,不敢耽擱,連夜至浦子口,和狗兒帶了十幾人便乘船去見陳瑄。
等到他們到了陳瑄軍中,見軍中確實(shí)沒什么斗志,不似大戰(zhàn)前夕的樣子,兩人對視一眼,皆面露喜色。
而陳瑄見到是甄武親來,亦是大喜。
朱棣給他的這份尊重,讓他特別受用,他當(dāng)即設(shè)宴款待,并且在宴中便直言:“此軍皆我親信之人,而且出發(fā)時(shí),早已有過相商,具對殿下仰慕已久,所以此番皆愿聽從殿下差遣。”
甄武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舉起一杯酒道:“將軍高義。”
陳瑄哈哈笑了兩聲,然后開始詳細(xì)的給甄武介紹起他的家當(dāng),大船多少,小船多少,最后定聲道:“殿下此番渡江,盡可隨便差遣,我陳瑄必保證把殿下安全送至江南。”
甄武點(diǎn)頭,與狗兒開始笑著和陳瑄軍中眾人推杯換盞。
酒散后,甄武留了下來,讓狗兒渡船回去送信。
過了幾日后,朱棣大軍皆至江畔。
陳瑄率眾舟船至浦口相迎,陳瑄和甄武出陣前去面見朱棣,等到寒暄一番后,朱棣祭拜了大江之神,開始誓師渡江。
這一日,舳艫相銜,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又恰天公作美,微風(fēng)輕揚(yáng),長江不波,一群北地旱鴨子,得以安然無恙的全然度過長江。
而渡過長江后,朱棣親自領(lǐng)軍直撲鎮(zhèn)江。
鎮(zhèn)江為渡江后最近的一所重城,更是扼守咽喉要道,避不開,也不能避,然而只要他們拿下鎮(zhèn)江后,京師便猶如火燒眉毛,危在旦夕。
這時(shí)的鎮(zhèn)江之人早已得知長江上的舟船皆投降,驚慌中也在猜想著城中守將會如何做,能不能抵抗住。
然而守將沒讓他們猜想多久。
等到朱棣率領(lǐng)大軍至鎮(zhèn)江城下,鎮(zhèn)江守將童俊率眾出城獻(xiàn)城投降,朱棣大喜安撫了一番童俊之人后,率眾人入城。
至此,他們距離京師好似近在咫尺,旦夕可至。
而朱棣日夜期盼的結(jié)果,終于也愈發(fā)的熟透了。
……
江上舟船依舊鎮(zhèn)江皆降的消息,如同一道龍卷風(fēng)似的傳入京師,也把京師的心理防線摧毀的七零八碎。
朱允炆在朝堂上,再也在龍椅上坐不穩(wěn)了。
他來回徘徊著,驚恐的擔(dān)憂著。
朝堂上的諸臣默然看著,皆不發(fā)一言,誰也不知道他們都在打著什么樣的心思,但是想來也不難猜。
這種危在旦夕之際,多數(shù)人是那林中鳥,想要各自保命。
畢竟朱允炆不是朱棣。
他做不到那種帶領(lǐng)著班底,齊心協(xié)力的困獸猶斗,而朱棣也不是朱允炆,會給朝堂諸臣萬眾一心的機(jī)會。
方孝孺看著諸臣的神色,心中大感不妙,想著他們?nèi)粢e城堅(jiān)守,必要堅(jiān)定一下諸臣之心。
而堅(jiān)定信念,殺人見血便是最佳辦法。
方孝孺慢慢的把眼睛放在了李景隆的身上。
李景隆身份官職都高,最適合做那儆猴的雞。
方孝孺想罷,心中一定,站出來沖著朱允炆開口道:“陛下,壞陛下大事,害陛下至此境地者,皆是拜此賊所賜,請陛下誅殺此賊,以定守城之心。”
說著,方孝孺直接在朝堂中,開始聯(lián)絡(luò)起削藩鐵桿,而那些人也都不傻,知道這時(shí)候不能再猶豫了,十幾人齊齊動手把李景隆當(dāng)朝拿下,跪伏在朱允炆的下方,然后皆叩首乞求朱允炆誅殺李景隆。
李景隆大驚。
立時(shí)便知道自己處在了生死邊緣。
當(dāng)即想也不想便開口大罵道:“呸,害陛下至此境地者,皆是你們這些奸臣所為,是你們逼得燕王起兵靖難,沒想到如今還敢一意孤行,莫不是真要害了陛下性命才罷手嗎?”
說罷,李景隆連忙向著朱允炆磕頭道:“陛下,燕王與陛下的血親之情,皆是壞在這些人手中,請陛下下令誅殺此等奸臣,微臣愿入燕軍,幫陛下與燕王再續(xù)親情之誼,以平燕王之氣,想必燕王定不會做那逾越之舉。”
煩躁的朱允炆眼睛一亮:“那你便替朕再入燕軍,你去和我四叔好好說上一說,就說朕已經(jīng)知道錯了,愿意割地許他,也算朕求他,讓他快回北平吧。”
方孝孺等人大驚連忙皆道:“陛下不可啊,再去言和,豈不是自斷死戰(zhàn)之心。”
李景隆卻不管這些人,只把君無戲言這四個字當(dāng)救命稻草,直接磕頭道:“微臣領(lǐng)命。”
說完,李景隆看向方孝孺等人,問朱允炆:“陛下,那這些人…”
朱允炆看向這些人。
這些人還勸著朱允炆不要再求和,誅殺李景隆。
可這個時(shí)候的朱允炆,真的被朱棣打怕了,是真的一點(diǎn)不想再打了,但凡有點(diǎn)求和的機(jī)會,他都不想錯過。
不過他看著這些人都是對他忠心耿耿之人,心中也不想為難他們。
朱允炆嘆了口氣,一揮手道:“曹國公先去吧。”
李景隆大感可惜,不過這對他來說也不重要,保住性命就是好事,等到了下朝后,李景隆啥也顧不得做,帶著朱允炆給他安排的其他求和之人,便匆匆忙忙的向著燕軍去了。
等到了燕軍之中,李景隆和朱棣相見后,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笑。
李景隆再次把朱允炆的割地求和的事說了一遍后,朱棣心有準(zhǔn)備的,照樣理直氣壯的把他那套只要奸臣的說辭拿了出來,算是拒絕了李景隆等人。
只不過這次給了李景隆幾分面子,當(dāng)著所有求和之人的面,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奸臣受到懲罰,他一刻也不會耽誤當(dāng)即便揮軍回去。
李景隆會心一笑。
這對他來說有了交代。
對朱棣來說,也是瓦解京師萬眾一心的辦法。
李景隆等人得了回復(fù),告辭后,向著京師復(fù)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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