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宗崇尚實力,以修為定尊卑。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歲數,只要修為更高,那就是師兄師姐。</br> 所以鐘棘雖說被叫做鐘師兄,實際上看起來與棠鳩差不多年紀。</br> 棠鳩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和一只筑基后期的妖獸戰斗。</br> 暗紅衣袍隨風翻飛,高高束起的黑發亂舞,暴露出來的白皙耳垂上戴著條細長的紅箋。</br> 少年仿佛熊熊燃燒的火苗,興奮又狂暴,將妖獸逼得無路可退。連他手中泛著冰冷光芒的刀刃都纏上了一圈火舌。</br> 他正要提刀斬下妖獸頭顱,一位師姐突然沖了出來,直奔妖獸巢穴,看樣子想趁機奪走妖獸看守的寶物。</br> 然后鐘棘想也不想將妖獸踹到了師姐背后。</br> “吼——”</br> 棠鳩躲在灌木叢后,眼睜睜看著那位師姐連聲尖叫都沒發出來,就被撕成了碎片。</br> 再后來,又來了個師兄,一臉悲憤痛斥鐘棘不顧同門情誼。</br> 說了大概一盞茶功夫,從鐘棘搜查尸體到搜羅完畢。</br> 最后鐘棘抬起手:“我數到三,如果你沒逃走,那你死了。”</br> 師兄愣了愣。</br> 鐘棘按下一根手指頭,語氣輕松。</br> “一。”</br> 以棠鳩現在的水平,看不出來鐘棘和那位師兄究竟誰修為更高,總之鐘棘吐出第一個數字后,師兄如夢初醒,面露駭色,轉身倉皇逃竄。</br> 鐘棘咧開嘴角。</br> “二。”</br> “三。”</br> 他笑起來。</br> 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少年耳下墜著的紅箋隨風翻滾,一層暗金光芒緩緩流動。</br> 棠鳩能從他咧開的嘴角里看見他尖尖的犬牙。</br> 接著,“咚”的一聲。</br> 師兄的腦袋砸在地上。身體也隨之落在不遠處。</br> 身首分離。</br> 后面的事情棠鳩就記不太清楚了。她好像撿了個什么東西,又好像和鐘棘對上視線,看見他瞳孔中涌動著紅色的光,仿佛一朵妖異的花在夜色中盛綻。</br> 她是怎么暈倒,又是怎么進了山洞……棠鳩一概不知。</br> 想到這里,棠鳩翻了翻儲物袋。</br> 撿的那顆珠子還在,如琉璃一般剔透冰涼,散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芒。</br> 旁邊還有些別的東西,棠鳩用手指戳了一下,有些發愣。</br> “小鵲!”背后突然傳來激動的呼喊。</br> 棠鳩轉過身,一條橙色身影從她身邊急急掠過。</br> 路過時不小心撞了下她,力氣極大,堅硬的肩骨硌得人生疼。</br> 棠鳩退開兩步,眼看著就要踩進一旁溪流,另一只手臂伸出攔下了她。</br> 少年胸膛尚且瘦弱,衣袍上有清淡的皂莢香味。</br> 棠鳩一頓:“溫師弟。”</br> “嗯。”</br> 溫素雪不愛說話,棠鳩話也不多。短短幾個字,算是打過招呼了。</br> 溫素雪收回手臂,抿緊了唇,睫毛如蝶翅般扇了扇,清清冷冷的視線射向不遠處。</br> 棠鳩也站直身子,隨他一同看過去。</br> 昆鷲根本沒察覺到自己撞上了棠鳩,也許察覺到了,卻懶得顧及。他風風火火地沖到棠鵲身邊,圍著她繞了好幾圈。</br> “喂,你還好吧?有沒有遇到什么麻煩?”</br> “你之前都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br> “這家伙是誰?牽著他做什么?”</br> 昆鷲年紀比溫素雪還要小一歲,臉還沒完全長開,個頭也不高,僅僅平視就能看見他秀致鼻梁邊的幾顆淡色雀斑。</br> 棠鵲平日里時常和他斗嘴,是公認的歡喜冤家,聽見昆鷲聲音,她下意識想逗逗昆鷲,可看見少年生機勃勃的臉龐上不加掩飾的關心后,又按下打鬧的心思一一作答。</br> 直到最后一個問題,棠鵲唇邊浮起一抹笑。</br> “你說小青鸞?他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我給他治療了傷口,然后和他結了契。”</br> 說著,她松開一直牽著青鸞的手,轉而揉了揉他腦袋:“小青鸞,這是姐姐的好朋友,他叫昆鷲。”</br> “竟然是只青鸞?”</br> 昆鷲來了興趣,剛要湊過去,就見那一直將臉埋在陰影里的小少年突然抬起頭,自下而上冷冷瞪了他一眼。</br> 眼神輕蔑至極。</br> “你……”昆鷲先是一愣,繼而擰起了眉,“你那是什么——”</br> 昆鷲從沒被人這樣鄙夷過。</br> 他昆小少爺是紫霄仙府妙華真人送來太初宗的弟子。</br> 紫霄仙府那是什么,掌管著天下資源靈脈,所有人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最高仙府。</br> 昆鷲被送來太初宗后,待遇極高,上上下下把他當個寶貝捧著,還沒人敢對他露出這種眼神。</br> 眼看著昆鷲的少爺脾氣就要發作,棠鳩卻松了一口氣。</br> 原來小青鸞并不是針對她。</br> 他只是覺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br> 大家都是垃圾人,那就沒什么了。</br> 棠鳩摸摸側頸,認真地想,總比棠鵲的朋友們總是不由分說地歧視她好。</br> 棠鵲急忙插進昆鷲和小青鸞中間:“好了好了,小青鸞有些認生,你別生氣。”</br> “……”</br> 昆鷲的怒氣在棠鵲手指扯住他袖子的瞬間偃旗息鼓,他一低頭就能看見棠鵲眼睛里的自己。</br> 少年只能不自然地冷哼一聲,別開臉:“……算了,這小畜生叫什么名字?”</br> 棠鵲搖頭:“還沒想好。”</br> 昆鷲古怪地笑了:“不如就叫他小畜生罷。”</br> “昆鷲!”</br> 他們又要打鬧起來。</br> 溫素雪眼神微動,垂首輕聲問棠鳩:“你有沒有給你姐姐惹麻煩?”</br> “沒有。”棠鳩回答。</br> “那就好。”</br> 棠鳩抬起頭:“你很怕我給棠鵲惹麻煩?”</br> 溫素雪模樣雖嫩生生的,可總有些少年老成,聽見她聲音,他腳步頓了頓:“我擔心你給我惹麻煩。”</br> 他揮開面前枝葉走過去,神情沒什么波瀾,眸子依如同白峰細雪,又清又冷,出聲詢問:“這些尸體是怎么回事?”</br> “溫師弟?”棠鵲愣了愣,“你怎么,也在?”</br> “我和昆師弟一起來的。”</br> 棠鵲微微張嘴,約莫驚訝了一番,很快面色恢復如常,沉默著點點頭,不太自然的模樣。</br> 溫素雪和棠鳩形影不離后,她在他面前就一直這樣了。</br> 昆鷲環視一圈,皺起眉。</br> 剛才見面太開心,沒留意其它,這會兒溫素雪一提醒,他才注意到不遠處的的可怖場景。</br> 除了人的尸體外,還有只筑基期的焱寧獸,被人一刀切了脖子。</br> 就算知道棠鳩沒能力招惹這種妖獸,昆鷲還是先兇巴巴瞟了她一眼,片刻后才問。</br> “小……棠鵲,這些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沒遇到危險?”</br> 棠鵲搖頭:“阿鳩說妖獸是鐘師兄殺的。”</br> 想了想,棠鵲突然露出了然的眼神,嘴角漾出淡淡的笑意:“還有,叫我小鵲就好。”</br> “我才不叫。”被戳穿的少年有些羞惱,耳朵微紅,他低低嘀咕一句,又想起什么,瞪圓眼睛,“鐘師兄?你說鐘棘?”</br> “應該是了。”</br> “他來試煉秘境做什么?”</br> 沒有人知道答案。只有昆鷲繼續不可思議:“師父說秘境中會有師兄師姐待命,以免大家遇到危險。難道他也是來保護新弟子的?他?”</br> 眾人:……</br> 這一地的尸體。</br> 就,挺突然的。</br> 怎么看鐘棘都不像來保護他們的。</br> 許久后,棠鵲才喃喃:“我也奇怪。”</br> 她側過頭,幾分好奇,“阿鳩,你真看見鐘師兄了?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br> 幾個人都看了過來。</br> 鐘棘是門派中出了名的問題少年,從不去求知堂上課,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學生們口口相傳的流言——</br> “別惹鐘棘!別惹鐘棘!別惹鐘棘!”</br> 師兄師姐還親口傳授辨認鐘棘的方法——他耳下垂著細長紅箋,大約到下巴的長度,上面流淌有金色火紋。</br> 棠鳩記得那金色火紋的紅箋,在狂風中艷麗又招搖。后來一臉悲憤跳出來的師兄也確實喊了鐘棘名字,不可能認錯的。</br> 不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就難說了。</br> 棠鳩回憶著鐘棘興奮地和妖獸戰斗,冷笑著旁觀妖獸把師姐撕碎,愉悅地讓師兄身首分離。種種跡象,都指明了鐘棘的最大愛好——</br> “他還挺愛笑的。”</br> “……”</br> “啊?”棠鵲聽了個與腦補完全不符的答案,極其錯愕。</br> 溫素雪泠泠的。</br> 昆鷲一臉別他媽逗我了的煩樣。</br> “笑?”棠鵲不可思議地掩了掩嘴。</br> 棠鳩肯定:“嗯。”</br> “……”棠鵲瞠目結舌,半天才勉勉強強,“……那他還挺,親切的。”</br> 倒也不是。棠鳩想。</br> 溫素雪看她一眼。</br> “既然這些與我們無關,那就先離開這里再說吧。”</br>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執了劍,率先轉身,背影如玉如竹。</br> 說的也是。昆鷲厭惡地踢開足下沾了血的碎石,拉著棠鵲走在中間。</br> 棠鳩落了一步,跟在最后。</br> 之前夢境世界崩塌時,幾枚碎片上倒映著溫素雪的臉,刺入棠鳩識海。她又想起來,溫素雪在棠鵲面前會笑會鬧會臉紅,而在她面前總是淡漠疏離的。</br> 棠鳩撩起眼皮,注視著溫素雪的后頸,突然沒來由地想到一句話。</br> ——我想標記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