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眼上一共有三座鎮石，以三足鼎立的姿態相對。</br> 鎮石是三棱柱型的，每一面都有著不同的圖紋。</br> 啾啾之前已經看過這些鎮石了，這會兒轉動石頭，讓蟬、螳螂、黃雀的圖案遙遙相對，足底立刻響起滾石掠過聲。</br> 人群中“呀”了一聲，緊接著，所有人都騷動起來，恐慌地往后連連倒退！</br> 他們足下竟然憑空出現了個方形石臺！</br> 石臺上是一塊塊小石板，只有椅面大小，一眼過去仿佛是天地間的大型棋盤。</br> 可這不是棋盤，因為這些石板能踩下去。</br> 有些跑慢了的弟子不小心踩到格子，足下那塊石板便亮起來，相鄰的石板上則浮現出花、葉、樹的圖紋，片刻后又慢慢暗下去。</br> “這……這是什么？”有人駭然道。</br> 棠鵲跑慢了一些，是位師姐將她撈到一邊。聽見師姐的聲音，她默默然一抿唇，抬眼看向啾啾。</br> 現在所有人都看著啾啾，或是好奇或是恐慌或是期待。啾啾卻面無表情。</br> 棠鵲手心摳了摳，低下頭。</br> “女娃娃，如何，能不能解？”孤燈笑問。</br> 啾啾沉聲：“能。”</br> 這不難，剛才眾位弟子跑動的時候就看出端倪來了。葉代表1，花代表2，樹代表3。像極了她以前玩過無數次的——掃雷。</br> 孤燈大笑：“女娃娃腦袋倒是挺靈活，山人我現在都還毫無頭緒。女娃娃，你繼續，讓山人我開開眼界。”</br> 啾啾指尖凝出木刺，砸向石板，試了幾次，驗證自己剛才的觀察。</br> 掃雷不難，難的是這些石板會暗下去。同一塊石板觸發三次后，四周數值便會發生改變。不同的石板觸動十五次后，數值也會改變。相當于重來一局。根據“正確石板卻不會被保留”這一點來推測的話，這多半是反向掃雷。</br> 不是找出安全石板，而是找出其中的“雷”。</br> 有了做題思路，一切就簡單了。啾啾她撿了根樹枝，一邊用木刺砸石板，一邊記數據。</br> 中途孤燈過來看了一眼，點了點：“這是什么？”</br> 啾啾看一眼：“這是三。”</br> “這個符號竟然是三？那這個呢？”</br> “是二。”</br> “真稀奇。”孤燈彎腰瞧了半天，又閉上眼睛沉吟一會兒，感興趣了，“不錯，用這種符號來寫，倒是更直觀一點。女娃娃可愿教教山人？”</br> 啊這——不妥吧？</br> 雖說修真界的人行事比俗世凡人狂放一些，但長幼尊卑、人倫綱常是死死板板刻進骨子里的。師父向徒弟請教？就算俗話有說不恥下問，可這種場合下，也太沒羞恥心了。</br> 眾人面面相覷，一想到他們的師尊要是當著許多人的面對他們說出同樣的話來，便是一身冷汗。</br> 然而那煉氣期的小師妹非但不膽怯，還平平答應一聲：“好。”</br> 小師妹牛逼啊！</br> 孤燈悟性很高，站了半刻鐘，約莫從啾啾的記錄里看出端倪了，揚了揚眉，但笑不語。與此同時，啾啾也站了起來。</br> 空中木刺漸漸凝結，比上次和昆鷲對戰時結實了許多，已有手臂粗細，甚至能看見木刺上糾纏的刺莖與藤鞭，形狀些許狂野。</br> 啾啾抬起手，皮膚有如皎月，指尖溢著光，和這畫風野蠻的木刺格格不入。</br> 手指輕輕一劃，那木刺就轟然一聲，猛然墜下！</br> 一，二，三，四，五。</br> 整整五根木刺齊齊砸下，地面上揚起一片塵土。只聽見滾石聲再次響起，腳下傳來細微動靜，眾人不得不驚駭地再次后退。</br> 然而并沒有發生任何異常，足下只有綿延的紅土地。</br> 塵霧散卻后，中間的石臺已經赫然消失，倒是佇立起五根柱子，上面凝著金色的光。</br> 孤燈連連點頭，笑著不說話。</br> 火克金，這里要用火。</br> 啾啾不會火系仙術，但她認識一個會的人。</br> 她走過去。</br> “師兄，借個火。”</br> 她拉了拉鐘棘的袖子，舉起手上還未扔掉的枯枝。</br> ……</br> “啊啊——”</br> 渡鴉高鳴著從頭上掠過，仿佛不詳的引路人，指明同樣黃泉的路。</br> 空氣突然死寂。</br> 弟子們都盯著那邊。</br> 啾啾本來就挺矮，在高挑的少年面前愈發有些小只。手指蔥白，拉著少年袖子，在那片暗紅背景下，有如血色淌開，叫人不安。</br> 場上氣氛詭異冰涼到極點，眾位弟子沒一個敢大出氣，生怕惹著煞神。</br> 就算知道師尊真人們在此，鐘棘不會輕舉妄動，可也害怕。</br> 那是種沒有道理的害怕，原始本能的害怕，淡然如棠鵲也逃脫不了的害怕，仿佛螻蟻大小的人類站在狂浪拍打的礁石上，搖搖欲墜，冰涼水霧貼了一身，獨自面對深海中緩緩浮現的龐然巨物。</br> 這種混合了凌虐、殺戮、未知恐懼的觀望下，鐘棘只是愣了愣：“做什么？”</br> 啾啾半點沒怕，晃了晃手上的枯樹枝，機械地重復：“借個火，我要去點燃柱子。”</br> “哈？”鐘棘睜大眼，非常不滿，“別用我的火去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br> 少年擰著眉，表情戾氣。</br> 眾位弟子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吱聲。小師妹快逃吧，這小祖宗明顯不高興了。</br> 話說回來什么叫奇奇怪怪的事啊！什么又叫不奇奇怪怪的事啊！難道你說的不奇奇怪怪的事是指殺人？絕對是指殺人吧？！</br> “借不借？”啾啾又晃了一下樹枝。</br> “……嘖。”鐘棘很不爽地看向那黑色枝椏，好半天，不情愿地揚起聲音，“把柱子點燃就行了，對吧？”</br> “嗯。要把上面的東西融掉。你如果不想麻煩，幫我點燃這根樹枝就行了，我有辦法。”</br> “行了，站到一邊去。”鐘棘煩躁地把她往旁邊薅了一把。</br> ？？？？？？？</br> 等等，鐘師兄這就妥協了？弟子們大吃一驚，他們本來還在心里構思很勇的小師妹接下來會遭受何種磨難，乍然聽見鐘棘聲音，錯愕不已，鐘師兄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br> 鐘棘還皺著眉，抬起手，五根柱子上立刻浮現出五團旋轉的火霧，赤光灼灼，流金璀璨。</br> 啾啾側臉瞧他一眼。</br> 少年手心一捏，火霧立刻直直沖向柱子。</br> 火風炙燙，金色的靈核瞬間融化，難以想象溫度有多高，連石柱都一節節化掉。金光淌落在地上，沿著足下土地的裂縫奔流閃爍，所到之處都是噼啪的細響。</br> 啾啾垂目定睛，心里突然一沉，直覺不好，喝出來：“快退！”</br> 細響更烈，她下意識擋了擋鐘棘。</br> 然而少年動作比她還還快，話音未落，便已經操起她往后掠出兩丈遠。</br> 下一秒，地下轟鳴震顫，猛地一聲，金光突然噴涌而出，宛如巖漿迸裂，巖石土塊全部彈射噴濺！</br> “轟——！”</br> 窒息般的煙塵騰騰滾起，整片土地被炸得掀起，瘴氣塵埃，飛沙走石，看不清的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和咳嗽。</br> “這是怎么回事？”</br> “咳咳咳咳。”</br> “師妹，你可還好？”</br> “好痛！”</br> ……</br> 驚慌如蛛網般傳遞，啾啾卻只看著眼前的紅土地，眼神空洞，滿臉茫然。</br> ——小鐘師兄一定沒抱過女孩子。</br> 因為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還能這樣被抱——準確說，是被他一只手攔腰提起，夾在身側，她仿佛一只裝死兔一般，軟綿綿地掛在他腰上。</br> 雖然她個子的確很小，但也不至于被當成掛件吧？</br> 小鐘師兄沒覺得不對，甚至把她往上提了提。</br> “鐘棘，我不太舒服。”</br> 啾啾語調平平，聲音不大。</br> “喔——”鐘棘這才想起還撈著她，應了聲，放她下來。</br>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啾啾站直身子后又看少年一眼，對方倒是沒看她，被紅繩簡單系著的烏發在爆裂的風中垂蕩，凌厲的眼尾染著追風逐暴的興奮。</br> 剛才小鐘師兄的身體很燙。不正常的滾燙。</br> 不知道是不是使用法術的原因。啾啾搓了搓手指。</br> 又是一陣驚呼。</br> 金光再次在大地上流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往爆炸的最中心涌去。</br> 地面震動愈發強烈。金光仿佛進入了漩渦，瘋狂攪動旋轉，最后突然升騰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五芒星，又倏然破碎，細小的金色靈光飛向陣眼上的三棱柱。</br> 溝槽被金光填滿。三棱柱閃爍了幾下，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異常明亮的光柱直直沖上云霄！</br> “……”</br> 在場諸位弟子無一不張口結舌。</br> ——這實在是，太美了。</br> 那光破開了赤炎谷驅不散的瘴氣，破開了焦火山常年翻滾的濁云，世界一片清明。</br> 高遠晴空之上，日暈綺麗，紫霞千里，勾勒出碎碎云絮的邊。</br> 這便是所謂的開大陣時的漫天瑞光？</br> 那這邊建議多開幾個。</br> “好，好，好。”人群中驀地響起鼓掌聲，孤燈拉回眾人的注意力，走了出來，他笑得胡須都在抖，一雙眼敏銳地找到啾啾的位置，“女娃娃現在感覺如何？”</br> 啾啾想了幾息，說實話：“很爽。”</br> “哈哈哈哈。”孤燈愈發高興，不住點頭，“雖然你大意了一次，但好在反應快，沒有釀成大錯。世間陣法千千萬萬，比這詭譎的更有，下次可切忌陣法沒解完便放松警惕。”</br> “晚輩知道。”啾啾行了個禮，點點頭。</br> “你以前可開過大陣？”</br> “未曾。”</br> “第一次開這種大陣便能機靈至此，屬實不錯。”孤燈目光閃了閃，笑意漸漸褪去，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話鋒一轉，“你師尊何人？”</br> 瑞光之下山風輕盈，人群中有人心一提，有人默然觀望。啾啾站了片刻后，終是抬眼看向某處。</br> 她的師尊、她的親哥哥都站在那邊，與她遙遙相望，神色復雜。棠折之尤為突出。</br> 啾啾說：“乃是明皎真人。”</br> 靜默了一會兒，明皎真人封疆，也是原著中執掌太初宗的下一任掌門，負著手走出人群，側身而立，豐神俊朗。</br> “鳩兒。”他嘆息一聲。</br> 啾啾只低頭行了一禮，不多話，漠然看向那柱瑞光。</br> 兩人之間有些端倪。</br> 孤燈感嘆：“倒是便宜你了，讓你收了個好徒弟。”</br> 封疆還在想此前為了愛徒重罰棠鳩一事，他心里的確是有失偏頗的。</br> 聽見孤燈這么說，本來的計較漸漸散卻，生出些欣慰傲然。過了一會兒，他才笑笑：“鳩兒的確是個聰慧過人的好孩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