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魔人沖上街道,燒殺擄掠。</br> 眼見著她面前的婦人,被一只狐貍似的小妖獸襲擊,扯破了半邊手臂,啾啾抽出長劍,嗖然穿過去。</br> 那小型妖獸被她一劍穿心,吱吱幾聲,倒在地上沒了聲音。</br> 婦人還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br> 少女沉聲道:“快走,離開這里。”</br> 婦人這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往城里跑。</br> 背后又是一聲尖叫,這次卻是柳鵲。</br> 襲擊她的是一只魔人,長相猙獰,暴露出來的獠牙上泛著青,他正蹭著柳鵲的臉,動作猥瑣。</br> 柳鵲拼死抵著他,指節凸起慘白,可她哪兒擋得住魔人。</br> 對方離得越來越近,粗厚的舌頭伸出,想要舔她的臉。</br> 就在這時,啾啾突然沖了上來,一劍劈下,落在魔人手臂!</br> 魔人頓了頓。</br> 啾啾眉眼一沉——根本沒用!對方的皮肉太過堅硬,她的劍砍下去,仿佛砍在了硬鐵上!</br> 魔人緩緩抽身,咧開嘴,一拳朝她打來!</br> 少女疾身后退,眼睛眨也不眨。</br> 對方更是快得驚人,只聽風聲狂嘯,魔人的腥臭撲面而來,一只巨掌高高抬起,根本來不及捕捉他的動作——下一息,啾啾被重重砸摔到了街邊門板上!</br> 哐哐當當。</br> 木塊碎了一地,有一片格外尖銳的刺破了她肩膀,血迅速滲出來。染紅衣裳。</br> “啾啾!”柳鵲尖叫。</br> 魔人粗糙的巨大的腳,一點點進入啾啾的視野,朝她接近。</br> 少女的劍還握在手上,顧不得鉆心的疼痛,要爬起來,接著,那魔人身影一閃,又到了她面前,一拳砸在她肚子上!</br> “咳——”</br> 她瞪大了眼睛,嗆出一口血,整個口腔中全是甜腥味,視野一陣陣發黑。</br> 魔人桀桀笑起來,還要動手,然而另一柄劍從后方襲來,猛的刺到他背上!</br> “我要殺了你!”柳鵲發狂般喊叫。</br> 魔人身子一僵,那丑陋憨笨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br> 鐺——</br> 卻不是被捅穿胸膛,而是柳鵲的劍折斷落在了地上。</br> 根本沒法打他,他們這些凡人,連它皮肉都刺不進去。</br> 少女朦朧美麗的眼睛幾乎悲痛,身子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和啾啾對上視線,絕望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快跑,趁他來殺我,快跑,啾啾。</br> 魔人咯咯笑著,已經將手伸到了她面前,卻不是殺她,而是去握她的腰肢。</br> 他還想猥褻柳鵲。</br> 柳鵲又一次尖叫,那柄斷劍抬起,扎向魔物的手臂,幾番無用后,干脆咬著牙去抹自己脖子!與此同時,啾啾也再次撲了過來!</br> 她閃身一撞,撞岔了柳鵲的劍,也撞到了魔人身上。在魔人怒極嘶吼時,抬起手,半空中青光閃爍,那道熟悉的光芒宛如救星,流星似的墜落,砸到魔人腦袋上!</br> 轟然中血液和腦漿四濺,腥臭在整個街道中蔓延開。</br> 沒了腦袋的魔人,身子晃了晃,撲通砸在地上。</br> 死了。</br> 柳鵲這才緩緩跪下去,大口喘息,好半天回不過神——她在太初閣中是翹楚,那又如何?在妖魔面前,她就像啾啾那籃子雞蛋一般脆弱。</br> 啾啾下巴上的血污還沒有擦掉,只是喘了兩口氣:“躲到桃花林去!”</br> 她已經想到了最優解。</br> 柳鵲點了點頭,死撐著站起來,小腿肚還有些微顫,跑了兩步,卻見同伴沒跟上來,回過頭:“啾啾!”</br> “你趕緊過去,我還要去找人!”啾啾道。</br> 她家人住在城東郊,他哥在礦場,鐘棘在狹村,還有隕星師父,茍七、寧溪、陸云停……</br> 想到這里,連一貫冷靜的啾啾都有些絕望,她能救下幾個?</br> 然而不遠處卻突然傳來聲音:“啾啾。”</br> 轉過頭,正好看見茍七站在不遠處,目光堅定。</br> ——對了,茍七是狗,他身上有著獸類的直覺,對危險的感知度比其他人高了許多!</br> 啾啾來不及去細想,為什么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茍七是狗,就像大家從來不曾追問過茍七為什么會有一對犬耳一般。</br> “你沒事?”啾啾急促地問。</br> “沒有。”茍七斂眉,一臉嚴肅,“我正要去找你們……”</br> “去找寧溪,和陸云停。”啾啾果決地打斷他,“城外山坳的溪木邊,往左走十步,能看到一塊泛綠的黃色鵝卵石。將血滴在它上面,就能進到它里面。帶他們去那里避難!”</br> 緊要關頭,每個字都必須聽清楚。</br> 她的話在少年耳中迅速過了一遍,犬耳動了動,少年當即道:“好,你自己小心。”</br> 他不再多話,說走就走,在屋頂上躍動幾下,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天空下。</br> 柳鵲也開了口:“我去找溫師弟他們!”</br> “你行嗎?”啾啾看她一眼,素來的面無表情,卻有些莫名的冷酷殘忍,“若是不行,該放棄便放棄,別硬撐。”</br> “我不會放棄。”柳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發現自己與好友之間竟然有這樣的分歧,手不自覺攥起了,“他們是我朋友,我去找他們!”</br> 她說著也咬咬牙,一臉堅定地對她點了點頭,奔向一旁的暗巷,迅速不見蹤影。</br> 啾啾則往家里跑,心臟怦怦跳著,極其不安。</br> 其實,她每天都在不安。</br> 空氣中一絲細小地變化都會引起她的慌亂。</br> 她家在東郊,要快點,必須快點。</br> 她肺里嗆著涼氣與血腥氣,幾乎無法呼吸,連一口喘息時間都沒有,不管不顧的奔向她家。</br> 仿佛是要印證她的不安,她家的門開著,大黃倒在地上,地上一灘血。</br> 羽毛零落得四處都是,母雞也好,小雞崽也好,全成了殘缺的尸體。</br> 啾啾手指冰涼,越是靠近,越是心驚和畏怯,不愿看見門后的畫面,可又不得不直面,她指尖冰涼地推開門,然后,手臂軟軟垂了下來——</br> 滿屋的血,甚至濺到了橫梁上,慘不忍睹。</br> 昏暗的空氣下,屋里的畫面叫人心涼。</br> 爹,娘,棠折之。</br> 全死了。</br> 仿佛有妖魔在笑,聲音鉆進耳朵,笑得人頭昏昏然,背后一身冷汗。</br> 這個世界的美好一瞬間被撕裂。啾啾身子晃了兩下,扶住門框,指節屈起。</br> 她喜歡這個世界,是真的喜歡,可有時候她又覺得這個世界美滿得不真實,讓她感覺到害怕。她隨時都擔心,這些美好會在一瞬間碎掉。</br> 喜歡想要,卻怕失去。</br> 現在她真的失去了。</br> 而腦袋里卻不合時宜地叮了一聲,告訴她,這片煉獄,才是與她一直糾纏的現實。她在這些悲慘中,才感覺到了,遠超美好的真實。</br> 啾啾咬牙將手收了回來,抹了把臉,把眼淚都擦掉,轉過身,又開始提氣狂奔。</br> 她整張臉線條繃得緊緊的,眼睛有些瘋狂的紅——沒有時間給她悲傷,還沒完,鐘芹,她最喜歡的二哥還在礦洞。</br> 興許不會有事。</br> 興許。</br> 只有鐘芹不許死,她必須救他。她要他活。</br> 啾啾在路上看到了一具熟悉的尸體——慕以南,倒在樹林邊,背后是燒焦的屋脊。看來柳鵲沒來得及將他救下。</br> 其實慕以南也是她的朋友。</br> 啾啾咬著后槽牙,狠心不給他多分眼神,她必須去做她更該做的。</br> 好在這次,上天垂憐了她。</br> 鐘芹還活著。</br> 啾啾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堪比屠夫,狠辣地殺了好幾個魔人妖獸,整個人仿佛剛從血池中爬出來,滿身鮮紅。</br> 她紅著眼睛在礦道中走了好幾遍,終于找到了她哥。</br> 一瞬間,松懈得她差點跪坐下去。</br> “啾啾……”鐘芹臉上也有血跡。見到她,先是喘息著愣了幾秒,爾后手上的鐵鎬一松,又笑又哭,仿佛闊別已久,抱住自己妹妹。</br> “啾啾,你還活著,你終于出現了!”她哥聲音竟然在顫抖。</br> “嗯。”啾啾也有些想哭,強忍著,指甲掐住手心,“走!”</br> 她吐出一個詞。</br> “去哪兒?”鐘芹問。</br> “去個安全的地方。”</br> 鐘芹連一點武功都不會,根本無法自保,她必須將鐘芹送到桃花林。</br> 溪水潺潺,黑色天空下的山澗都似乎變成混沌。</br> 啾啾將鐘芹塞進了桃花林。</br> “你不進來?”她哥抓住她的手。</br> “不。”她還得去找鐘棘。</br> “可你受了重傷。”鐘芹眉頭壓下。</br> “不礙事。”啾啾推開他的手,安撫似的,聲音沉穩,“我心中有數,你趕緊進去。”</br> 她幾乎堅決地掙脫他,又飛速朝北郊跑去。</br> 鐘棘。</br> 她男朋友很厲害,在太初閣時便是能單殺一群人的小怪物,到了紫霄山,更加厲害,一只手就能干掉一群敵人。</br> 鐘棘不會有事。</br> 鐘棘不會有事。m.</br> 狹村也是一片混亂。</br> 確切的說,是一切已經結束的混亂,有幾座房屋被燒得只剩下一個骨架,一地的斷肢殘骸,瓦礫廢墟。</br> 基本上看不見活人了,磨人妖獸也不剩幾個,大部分都沖進了柘陽城,只剩下幾個,在啃食甜美的尸骨。</br> 啾啾將它們全殺了,一點一點的翻找。</br> 死人堆也好,地窖糧倉也好,幾乎將這個村子撅了個遍,卻什么都沒有找到。</br> 鐘棘不在這里?他回紫霄山了?</br> 紫霄山安全嗎?</br> 她心中焦急慌亂,疾步走向最后的篝火,一陣風過,火光跳動,她卻又突然頓住。</br> 七月冰涼的風。</br> 感應到什么似的,她抬起頭。</br> 接下來。這個世界化作了虛無。</br> 沒有妖獸,沒有凡人,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夜色,和被火光燎亮的樹。</br> 她定定看著那里。</br> 少年一只手腕被縛著,高高吊在樹上,露出白皙的手臂,腕上一朵青色的花,被紅染得嬌艷欲滴。</br> 風一吹,他一身衣袍拂動。</br> 血,從破開的胸膛處一路蜿蜒。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很快沒入焦黑的泥土。</br> 他一身的紅。</br> 連眼底都是紅的。</br> 啾啾記得,鐘棘想殺人時,眼底總會泛出抹紅。可是那雙艷麗冷銳的瑞鳳眼早就沒了殺欲了,眼皮半垂,長睫下的眸子冰涼空洞。</br> 啾啾突然想吐。</br> 她劇烈地咳起來,干嘔,覺得自己靈魂在拼命沖撞,想要脫離□□,從未如此痛苦過。</br> 戰火染紅了半片天空。流光下孤傲桀驁的少年不會再生氣、不會再暴躁。</br> ——她的小鐘師兄,死了。</br> ***</br> 啾啾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桃花林的,好像是鐘芹,強行將她帶來這里的,渾渾噩噩間,她被塞入了許多信息。</br> 所有人都死了。</br> 柳鵲那一隊,茍七那一隊,太初閣全員。</br> 啾啾就那樣懵懵懂懂地坐著,不知道聽進去沒有,直到最后,才抬起頭,茫然地問:“鐘棘呢?”</br> 聲音輕輕的,在桃花林中飄遠。</br> 一片寂靜,鐘芹悲哀地盯著她。</br> “怎么不說話?”啾啾拉住他袖子。小姑娘手也很小,細細的手指仿佛一折就斷。她問,“鐘棘呢?”</br> 鐘芹別開臉。</br> 過了許久,慢慢到她身邊,溫柔地摸著她腦袋,低聲安慰:“乖,別想了。”</br> 啾啾轉過臉,依然執著地盯他:“鐘棘呢?”</br> 鐘芹抿著嘴角。</br> “鐘棘呢?鐘棘呢?鐘棘呢?”小姑娘突然開始狂躁發瘋,像失控的小獸,想要打破枷鎖,毀掉這個世界,“鐘棘呢?”</br> 明明清脆干凈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鐘芹不得不抱住她,防止她發狂時傷到她自己。啾啾卻拼命掙扎,雙目赤紅,還瘋狠地咬他。</br> 最后不得已,鐘芹一個手刀落在少女脖頸上。</br> 在失去意識前,啾啾聽見她哥說:“乖,睡一會兒。”</br> “阿薺,醒來一切都會好的。”</br> ***</br> 啾啾站在白色的長廊,那兩幅會動的畫,依然一左一右掛在長廊上,已經定格了下來。</br> 一邊是打工買禮物的鐘芹,一邊是被她刻手腕的鐘棘。</br> 鐘芹半瞇著眼,一副賤兮兮的樣子,頭上灑下來的燈光卻很溫暖,那是最真實的兄長。</br> 另一側的少年,就算疼痛難忍也由著她雕刻手臂,粗魯的將她按進懷里,虎著臉縱容她。</br> 兩幅畫中間的地上,插著一柄匕首,像是一道分界線,彼此對立。</br> 啾啾漠然的看著那柄匕首,遲遲不動,只是離得遠遠的,眼睛幾乎死去。</br> 許久后。</br> 墻上出現了一排字——要重來嗎?</br> 可以嗎?</br> 啾啾無意識吐出一個字:“要。”</br> 匕首漸漸消失,熟悉的門又一次出現在長廊盡頭,啾啾慢慢的、慢慢的走過去,握住那門把手,刺目的光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瞬間吞沒她。</br> ……</br> 木床上的少女突然坐了起來,捂住額頭,大口大口喘息。</br> 她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br> 她機械地起床收拾,走出門,下意識往右邊看去——棠折之果然站在那里,問她:“怎么又穿這一身?”</br> “嗯……”啾啾愣愣的,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裳,半天沒法回答。</br> 棠折之皺著眉:“不是剛給你添了幾件衣服,不喜歡?”</br> “不。不是。”她木木地垂著腦袋,從少年身邊走過去。沒有多回答幾個字。</br> 啾啾似乎沒什么精神,少年眉頭皺得更深。</br>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她與打著呵欠的鐘芹一道走進廚房,吃煎蛋面,鐘芹送她桃兒酒。</br> 甚至是更后面的事,也都一一重合。</br> 四人試煉時遇見妖獸,與柳鵲談心,被小鐘師兄拎回家,二哥偷偷給她做機關鳥。</br> 窩在鐘棘懷里看了一夜煙花。</br> 然后——</br> 火光沖天,人間煉獄。</br> 這次,她想也不想朝北郊跑去,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道風,路上甚至撞倒了幾個攤子,滿身發疼,卻不愿停下來。</br> 她只是渾渾噩噩地想著,她要去篝火那里,她不要鐘棘死。</br> 狹村這會兒還沒被清理干凈。</br> 前方幾只妖魔在掃蕩村莊,啾啾提劍要沖上去,一只手卻突然伸出拎住她。</br> “你做什么?”少年聲音驀地在她耳邊響起,兇她,這次是真的兇,恨不得吼她,“不要命了!?”</br> 鐘棘!</br> 啾啾驀地睜大眼睛。</br> 瞳孔倒映著那邊的樹,空空蕩蕩,沒有奪走她思維能力的尸體。</br> 她終于感覺到了血液的流轉,慢慢地,活了過來。</br> 啾啾摸摸他手腕上的刻印,確認好了,才抱住他,幾乎像只小狗一樣用臉頰去蹭他的胸膛——她只有那么高。</br> “你沒死?你沒死。”</br> 少年的心跳年輕有力,生命力旺盛。</br> “哈?我怎么可能會死?”鐘棘覺得這小混蛋又在氣他,將她拎到棚屋的縫隙后,“你又是在做什么,跑到這里,當真不怕死。”</br> 他一雙瑞鳳眼凌厲地盯著她。</br> 啾啾剛要回答,就被打斷。</br> “好了,先別磨蹭,從這里走,往紫霄山走。”</br> “不,不用。”啾啾按住他,“我知道有個地方很安全。”</br> 她拉住他。</br> 這次桃花林中,還有別的幸存者——隕星師父,茍七,寧溪,陸云停,以及喬曉曉。</br> “以南、小鵲還有溫師兄……他們都,”喬曉曉聲音艱難,“死了。”</br> 啾啾沉默了幾息,抿抿唇,卻來不及管。</br> 她大部分時候能夠冷靜自若,但,不能碰她軟肋,一旦碰到,她便不愿多想,眼睛里只看得見自己要守護的東西。</br> 她很快離開桃花林,沒命似的往礦場跑。</br> 礦道很深,很復雜,連老礦工都有可能會迷路,鐘芹很聰明,在里面應該可以茍住。</br> 啾啾渾身酸痛,體力的過度使用,讓肺腑中一片嗆人的痛,拂過的風狂暴到幾乎割破她的臉頰,好幾次,魔人的巨錘差點將她砸成肉餅。</br> 她全不管。</br> 只想去接鐘芹。</br> 然而,現實卻給了她一棒。</br> ——皮實討打的少年匍匐在地上,被扭斷了脖子,連一絲反抗都沒有做到。圓鈍的眼睛還睜著,目中一片虛無。</br> “鐘芹。哥?”</br> 啾啾聽見自己的聲音,和眼睛一樣干涸。</br> 她心臟漸漸冷了下去。</br> 慢慢走過去,要扶起他。</br> 卻聽見“啪”的一聲,有什么落在地上。</br> 她低下頭,看見鐘芹小心的、溫情的,直到生命最后,還護著要送給他妹妹的機關鳥。</br> ……</br> 要重來嗎?</br> 要。</br> ……</br> 第三次醒來,啾啾能記住的事更多。</br> 根本來不及收拾自己,跳下床便急急出門——有妖魔。對,有妖魔要入侵,她要告訴大家,她要爭取救下他們。</br> ……</br> 第四次醒來,啾啾頭痛欲裂,渾身虛脫,想,也許可以依賴師父們,讓師父們幫忙。</br> ……</br> 第五次,她早早地將所有人塞進了桃花林。</br> 第六次。</br> 第七次。</br> ……</br> 啾啾很累,世界一次一次從天堂到地獄,一次一次讓她獲得,又將之奪走,她好像一直在奔波,卻什么都做不到。</br> 無論她怎樣努力,爹、娘、棠折之,柳鵲、溫素雪、慕以南,還有明皎都必死無疑。</br> 只有鐘芹與鐘棘,她可以救,卻不一定能救。</br> 救下鐘棘時,其余人能活五個。</br> 救下鐘芹時,其余人全歿。</br> 到最后啾啾只能漠然的,將必死的人的名字剔除,機械的重復這兩日半。</br> 她現在只考慮救鐘芹和鐘棘。</br> 要同時救下他們。</br> 卻始終做不到。</br> 她不陪鐘棘去桃花林,只告訴少年桃花林的位置,然后轉身爭分奪秒趕去救鐘芹,鐘芹依舊死了。</br> 反過來,鐘棘也會死。</br> 她若是提前將他們塞進桃花林,那片空間則會碎裂,依舊難逃一死。</br> 又或者他們三個誰都不進桃花林,然后她第一個死。她死了,自然也看不見他倆能否活下來。</br> 啾啾一次一次地在長廊中蘇醒,一次次地蜷在角落里。</br> 從一開始地迫不及待要救下所有,到后來開始害怕推開那扇門。</br> 小姑娘縮在那里,小小一團,像努力要將自己卷起來的刺猬——每一次推開門,她都要面對鐘棘,或者鐘芹的死亡。</br> 饒是經歷了許多遍,她也會痛,痛到渾身上下,每一寸神經骨肉,都粉碎崩裂。</br> 然后,她在看見地上的匕首時,突然想到什么,沒了力氣,眼神宛如死水。</br> 她明白了。</br> 早就明白了。</br> 鐘棘,鐘芹。她只能選擇一個。</br> 他們無法共同存在在一個世界上。</br> 給她一個美好的共存的世界,像是嘲弄她幼稚的幻想和全都想要的貪婪。然后將美好擊碎,告訴她,這不可能,看清楚了,這才是你所處的煉獄。</br> 兩幅畫像,兩個世界。</br> 一個吵鬧的溫暖,一個粗暴的溫柔。</br> 她必須撿起地上匕首,親手,劃破其中一幅畫。</br> 少女終于崩潰,抱著腦袋蹲下,壓抑的悲鳴。</br> 要重來嗎?</br> 不要。</br> 因為無論多少次,結局都不會改變,所謂重來,只是一次比一次更狠地粉碎她美夢罷了。</br> 她眼神空洞,滿臉淚痕,慢慢站起來,走過去,俯身拾起匕首。</br> 指尖微顫。</br> 她現在,要將刀尖對向其中一人,插進去。</br> ***</br> 鐘啾啾的靈氣太動蕩了,明明一開始很平靜,但三天之后,便一直在激烈回蕩了。再不平息,哪怕她不缺靈氣,也太勉強了。</br> 她一直都在戰斗?不休息嗎?</br> 鐘棘完全忘了他也許久未曾合眼了,眸底一片赤紅。</br> 他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這里陪她十年,但鐘啾啾能不能消停一會兒,讓他省心一會兒。</br> 真麻煩。</br> 鐘棘面色陰郁,煩躁地在陣法外走來走去,實在煩得不得了,撿起顆石子扔出去。一顆千年神木就此折斷,吱吱咯咯地倒下,成了廢木。</br> 這段時間,少年已經無趣到毀了一小片林地。</br> 附近妖獸生靈全都躲遠了。</br> 然后,鐘棘在扔出第二顆石子前,突然停手。</br> ——鐘啾啾靈氣平息下來了。</br> 少年瞳孔縮了縮,一個閃身掠到她身邊,捏住她手腕,想要查探她現在靈力的運轉,是在備戰,還是準備結丹。</br> 卻見那小小只的少女,慢慢的、慢慢的,倒進了他懷里。</br> 雙目緊閉,柔軟的睫毛搭下,毫無生氣。</br> 鐘棘一頓,反手將她扣住,靈力虛虛探了一遍,臉色迅速沉下去。</br> ——鐘啾啾一身靈脈,全碎了。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