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弓如霹靂,箭似流星。
兩支利箭破空而來,馬上的兩名流匪應(yīng)聲倒地。董平回首一望,林三川已帶人沖殺了過來。他終于將積郁在胸口悶血一口噴出,昏倒在地。
……
這幾日天稍稍晴朗了些,雖沒見太陽,但至少不再死氣沉沉。
段云樓曾以為人心就像路邊的石頭,雖各有棱角,但看久了,摸透了,總會知道棱角的走向。但董平卻讓她琢磨不透,設(shè)計殺侍衛(wèi),說明他心狠手辣。不過他冒死救了村民,但他從村里走時卻勒索了村民的一半銀錢,這就讓段云樓有些琢磨不透了。
說他倒不是塊石頭,而是塊稀泥。沒形狀,沒棱角,更沒用,是攤連泥人都捏不成的爛泥。
想到這里,段云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好看,要是董平看見后肯定會這么說。女子從心里發(fā)出來的笑是最好的胭脂,董平一直這么覺得。不過他現(xiàn)在臥在車?yán)铮瑓s是看不到了。
“段小姐,你得曉得,要是在心里說講人壞話,是萬不可以說出來或笑出來,那是很失禮的。”董平慵懶的話語從車廂里飄了出來。
“要說失禮,奴家怎么能比得上董參軍呢?自打董參軍醒來到現(xiàn)在,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對救命恩人說,這算不算的上失禮?”段云樓質(zhì)問道。
董平從車?yán)锾匠隽祟^,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些怔怔的神情,“誰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問道。
“自然是奴家了,那天夜里董參軍突然發(fā)了善心贈奴家裘皮圍脖,實(shí)則是暗地里偷了奴家的那根簪子。若是沒有那根簪子,董參軍怎能殺了那流匪,若是沒有那根簪子,董參軍怎還有力氣說話。”
董平訕訕一笑道:“這倒是了,多謝姑娘。”
段云樓楞了一下道:“我還以為你會跟我拌幾句嘴。”
董平道:“我平生只會因兩件事跟人拌嘴,第一件,有人說的話讓我丟臉了。第二件,我想讓別人丟臉了。道句謝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況且本就如此。”
拌嘴?董平砸吧著這兩個字,心里想到,應(yīng)該說是爭辯,更貼切些。
有趣又有秘密的人,往往是心里孤獨(dú)的。段云樓想著,這董平應(yīng)跟她是一類人。
呆呆出神的段云樓,眉眼更加溫潤起來,她此刻的樣子到像只剛剛睡醒的,嗜睡的貓。
“再走幾十里便是檀淵鎮(zhèn)了,董參軍有什么打算?”段云樓忽然回頭看向董平,只見他眼神正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失禮!”段云樓轉(zhuǎn)過頭,將頰上微微泛起的紅暈藏了起來。
董平也不覺尷尬的微笑道:“一同過了十幾日,段小姐不問我來處倒是問我去處。”
“問了董參軍又不會說,奴家又何必自討沒趣。”段云樓道。
“到了檀淵鎮(zhèn),我會繼續(xù)往北走,去燕州,燕臨城,鹿岳書院。”董平淡淡道。
“好去處。”段云樓真心夸贊了一句。
天下門派無數(shù),曾有好事者為天下門派排名,但這榜單寫到一半時,那好事者就被殺了,殺人者不詳。但這世上,沒人愿意做出頭鳥,也沒人甘居人后。
直到四十年前,鹿岳書院被宋朝廟堂加封為國院,當(dāng)時的院主便召集七院老師續(xù)寫了那榜單,更另加了兵器榜,高手榜,美人榜,武籍榜……,等數(shù)十榜。鹿岳書院位于門派榜第九,不過近些年來宋朝敗退南方,鹿岳書院的國院一稱雖名存實(shí)亡,但其排名卻是隱隱有超越排名第八的道南學(xué)宮之勢。
段云樓道:“這幾年來,鹿岳書院大開山門,廣收天下學(xué)生,不論身份不問來處。學(xué)院里不光有宋遼的學(xué)生,連狼夏,南國,甚至東海里倭族的學(xué)生都有。這燕臨城在鹿岳書院的庇佑下,倒成了被割讓的北莽三十六州里少有的樂土。”
董平不做聲的點(diǎn)點(diǎn)頭,鹿岳書院,倒真的是他唯一看得上的去處。
“段小姐有何打算。”董平忽然問道。
“你往北,我向東。”
再無語。
車輪滾滾,碾得碎天地間的浩瀚,卻碾不碎方寸間的寂寞。
靠著雙腳趟過三千里大雪地,即使是鐵打的漢子,也未免心神搖曳。馬車后的一行人里,除了林三川眼神尚還堅(jiān)定,其他人的意志怕是早就消磨了個干凈。董平知道,再讓他們往回走幾千里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們的去處,董平已經(jīng)想好了。
再打開那黑匣子,卻是沒了虎嘯之聲,一把通體黝黑的長刀靜靜地躺在匣子里。“長三尺三寸,寬兩寸四毫,重十斤六兩。”董平喃喃自語著,他的手在離刀身幾寸的地方隔空撫著。此時的董平是孤獨(dú)的,彷徨的,畏懼的,這樣的董平也是絕不會出現(xiàn)在人前的。
“老友,我的心亂了。”董平將匣子合上,面色恢復(fù)了平靜。
林三川向來是我行我素的,董平難的安靜一次,但林三川卻非要來吵他。馬車被林三川連敲了十幾下,董平才將車窗推開,“怎么了?”
林三川大笑道:“董參軍,這眼看就要到檀淵鎮(zhèn)了,兄弟們都吵著要睡上房,喝大碗酒,吃整塊的大肥肉!”
董平將一個包裹從車窗里扔了出來,這正是他從村里出來時勒索的那些銀子,“拿去給兄弟們分了,到檀淵鎮(zhèn)后各尋個的樂子,不必再向本參軍匯報。”
林三川夾著包袱退開后,段云樓道:“董參軍不請奴家喝一杯?”
董平悠然道:“當(dāng)飲一大白。”
檀淵鎮(zhèn)以前是鏈接南北的大鎮(zhèn),建設(shè)豪華龐大絲毫不尋色一些名城,雖這幾年沒落了九成,但也是戍北城比不了的。馬車剛停穩(wěn)在一家客棧前,那十幾個士兵便撒了歡兒似的散去了。
董平與段云樓下車后倒是先沒進(jìn)這客棧而是去尋了家醫(yī)館,抓了幾方藥。那流匪當(dāng)家的一掌,可著實(shí)要了董平的半條命,不過沒傷到經(jīng)脈內(nèi)臟也算是萬幸。
等二人回到客棧,雪又下了起來。
客房里生著旺盛的爐火,董平靠著軟枕,睡意沉沉。
“先陪我喝酒。”段玉樓突如其來的聲音驅(qū)散了董平的睡意。
“嘿嘿,段小姐好沒眼力,饒人清夢是極大的罪過,尤其我還要做一個春夢。”董平雖嘴上雖這么說著,但他還是來到了桌前。
段云樓嘴角帶著笑意,道:喝完這杯,奴家可就要走了。”
董平將酒杯斟滿,“那還等什么,還不快干了。”
段云樓伸出玉手按住了董平的手臂微道:“奴家與董參軍相識時間不長,但也不短。奴家要走了,董參軍就沒什么要說的?要問的?喝這杯酒之前,董參軍問的東西,奴家知無不言。”
董平歪著頭想了想道:“別人的事我向來不關(guān)心。但憑良心說,一位美人要離我而去,我是極不痛快的。但再憑良心說,你實(shí)在不討我喜歡。”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酒一入喉,董平便猛烈咳嗽起來,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病態(tài)的嫣紅。他一邊咳嗽一邊將烈酒灌入喉嚨,直到酒杯里空空如也。
“將這幾服藥吃完再走吧。”段云樓說罷,便飄然離去,決絕又瀟灑。董平?jīng)]理她,過了片刻,董平推開了窗戶,他注視著段云樓離去的背影喃喃道:“有些像她…”
入夜,雪下的越來越大了,聽著窗外撲撲的雪聲,董平有些心煩。
“倒底是鵝掌大小的雪,還是人掌大小的雪?”董平越想越睡不著,過了半個時辰。董平忽的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出了客棧去看雪了。
“果然是鵝掌大小的雪,如果是手掌大小,這屋子怕是早就被壓塌了,想來今夜能安心睡了。”董平有些欣喜的嘀咕道,他將身上的落雪掃去就要回屋去歇息。
但他這一轉(zhuǎn)頭,卻看見客棧門口矗著一人,剛才他出來時只心心念念著看雪全然沒注意。
“林三川。”董平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人,正是林三川。
“參見董參軍。”林三川鏗鏘有力的回道。
董平問道:“你怎么沒去快活?”
林三川道:“我看見段姑娘走了。”
董平哦了一聲,滿不在意的回道:“那你明日便回戍北城將這事告訴馬將軍,讓他再稟報京里。”
“段姑娘應(yīng)有自己的打算,我看見是幾個戴著斗笠,配著劍的漢子護(hù)送著段小姐走的。”林三川道。
段云樓身上秘密眾多,董平不覺得奇怪。他瞟了一眼林三川道:“有什么話就直說吧,別兜彎子。”
林三川道:“我就是想告訴董參軍一聲,董參軍以后去哪兒,我林三川就跟到哪兒!”
董平愣了一下冷聲道:“分了銀子,去做些小本生意,也算是落得個自在。你連我往哪兒去都不知道,就要跟著我,恐怕到時候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嘿!”林三川咽了口唾沫道:“幾兩銀子能算的上什么,我看的出來,要想創(chuàng)一番功業(yè),就得跟董參軍這般的人。”
董平自嘲的笑了笑,他以前倒是看走了眼,這林三川倒是個心思玲瓏之人。
“都誰是這么想的?”
“就我一個!”
董平點(diǎn)點(diǎn)頭,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挖自己一只眼。”
林三川只是稍稍的怔了一下,便從腰間掏出來了匕首朝自己的左眼刺去。
啪嗒!
沾著鮮血的眼球瞬間砸入了雪地里,林三川捂住鮮血淋漓的眼眶,顫聲道:“董參軍!”
董平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改口吧,以后叫我董公子。”
話說完,董平仰天大笑,跨進(jìn)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