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凜躺在地上,又咳出了一口血。鮮血從嘴角流出來,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一點一點地滴在周圍的小草上。
春天的太陽還是那么的溫暖舒適,魏凜突然想到自己還在紫竹林時,最喜歡干的事就是躺在林中曬太陽。這個時候大姐往往都會在做飯,二哥在眺望著北方,三姐在摘些花花草草玩,王夫人會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他們四個。
“我這是要死了嗎?居然開始回憶過去的事了。”
魏凜苦笑了一下,把口腔中所有的血都咽了下去。
后來大姐失蹤了,二哥被逐出師門,本來自己出林后馬上就可以在北齊遇到三姐,可如今自己的命已經猶如風中的殘燭,過不了多久就煙消云散了。
魏凜剛剛咽了口血下去,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繼續咳嗽。他借著咳嗽的力翻了個身,連著吐出了好幾口血。也就是在翻身的時候,他見到了真氣耗盡的徐瀟瀟捏著他的劍,面對著白衣者。
“只可惜連累了你,瀟瀟。”
魏凜閉上眼,試圖將所有的真氣聚集到手上。很可惜,只剩下剛剛覆蓋食指指甲片兒的一點點了。魏凜腦中又有千萬種思緒閃過,仿佛全軍弓弩隊的萬箭齊發,每一支箭都是自己往昔的回憶。
“二哥,你怕死嗎?”
“我怕死。世間有我未完成的事,我怕死;倘若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事,我便也不再怕死。不怕死,真是一種很奢侈的境界?!?br/>
不知為何,這段九年前的對話如同一支利箭刺入了魏凜的腦髓之中。
我怕死嗎?
大姐還沒有找到,三姐也還沒見到,奶奶還等著我回去。二哥雖然被逐出師門,但我依然也還想見他一面。太極眼教是想來殺我的,徐瀟瀟不應該為我而死。
我怕死,我還沒有做完我該做的事。
魏凜劇烈地咳嗽起來,忍著劇痛,將自己但上半身用手撐起來,草地上的碎石子割得手掌火辣辣地疼。
真氣幾乎沒有了,想必被逼入絕境的徐瀟瀟也是如此。她橫著我的劍,閉著眼睛毅然赴死的表情,如果換做平常的我,肯定會取笑她很久。
嘀嗒……嘀嗒……
慧眼寺的初識、偷賬本、荷葉燒雞、夜探鎮岳府、河邊放燈……一個相識不久的陌生人都在為我拼命,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放棄活下去的希望呢?
“我欠你一條命,現在盡力試試能不能還給你?!?br/>
魏凜在心脈處聚集起自己的內力,寒冷的內力不斷刺激著體內的血管,他干咳了好幾聲,這種將體溫降低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寒冷的內力隨著經脈流動,從心脈處流到指尖。
劇痛襲來。
這疼痛不像是從身體的某個部位產生的,而是全身。
“可能是經脈都斷了吧……”
溫暖的陽光灑在魏凜用手掌撐起的半邊軀體之上,可他依舊是被自己的內力凍得渾身發抖。他仿佛身處一個冰窖子中,似乎連空氣都被凍住了,有些喘不過氣來。魏凜盯著自己發紫的手背,嘆了一口氣——連呼出的氣體也是冰冷的。
“可能這是人生中用的最后一個招式了,真可惜,連名字都沒想好。之前的北風吹雁與庭樹飛花可都是苦思冥想好久了的好名字啊。”魏凜突然笑了起來,她看著徐瀟瀟橫劍閉眼的樣子,突然覺得被內力凍僵了的心臟竟有些溫暖了起來。
“什么玉女,真是個傻姑娘。”
魏凜的整個身體已經被自己的內力凍僵,除了食指中的一截被真氣護著,其余的部分已經不再受大腦控制。
“這就是最后一招了?”魏凜想笑得更燦爛些,為自己短暫的人生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只可惜臉部肌肉已經僵硬,無法再動彈了。
“那也沒事,哭著來,笑著走,也挺好的?!?br/>
魏凜將整個身體中聚集的全部內力通過手掌,慢慢釋放到這篇草地上。
一顆石子拋入了平靜的湖面,泛起了一陣向外無限擴展的漣漪。
周圍的草地漸漸結霜,那白衣者的鞋底也有了薄薄的一層冰晶。
“還不夠。”
魏凜突然睜大了眼睛,瞳孔在無限地放大,像是要把整個自己都裝入地底。
一瞬之間,地上的霜雪凝結成冰,并開始不斷地向上攀升。
那白衣者感受到之時已經為時已晚,他的雙腳直到腰部,早就已經被冰雪封鎖,宛如一座半身的冰雕。
這結冰的范圍正好以魏凜為圓心,以魏凜與白衣者的直線距離為半徑,畫了一個標準的圓。因此,徐瀟瀟并沒有被冰學封住行動。
魏凜正是這所有冰雕中最完整的一座,他的頭部以下都已經被冰封——當然,除了那截被真氣覆蓋著的手指。
“還不夠?!?br/>
白衣者雖然被封住了雙腿,但徐瀟瀟還在他那霸道拳頭的攻擊范圍之內。
那蓬壺遠距離操縱銀槍,蕭侯的“劍來”,究竟都是些什么原理?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魏凜,徐瀟瀟為此還解釋了很久。像這種遠距離操縱兵器,其原理其實在于將自己的真氣一直附在武器上,通過絕對的專注度將自己身上的真氣與留在武器上的真氣引起共鳴,最終達到遠距離操作的效果。
不過按照徐瀟瀟之前的說法,這不僅需要長久地將真氣留在武器上保存起來,還需要對真氣的熟練掌握,更需要絕對的專注,這三個要素缺一不可。魏凜之前估計過,自己既無法在武器上長久保存真氣,又沒有對真氣熟練掌握,專注度更是不夠,便放棄了練習這種招式的想法。
方才魏凜使出庭樹飛花,在紫竹劍上注入過大量真氣,貌似現在還有些殘留。
至于真氣的熟練掌握,那是為了做花哨的動作用的。如果只需要將劍拿回手中,并不需要有多熟練。
專注?如今魏凜已經感受到生命一點一滴地從體內流失出去,一輩子懶散慣了的人,最后一次專注還是做得到的。
那就試試吧。
……
白衣者見自己的腿部被寒冰封鎖無法行動,一時也無可奈何,便打算先取徐瀟瀟的性命,蓄起真氣的一拳正要砸下之時,徐瀟瀟感到手中的紫竹劍微微顫動。
紫竹劍的顫動越來越厲害,徐瀟瀟不由地睜開眼,發現那白衣者居然被冰封住了行動,而他沙包大小的拳頭正向自己襲來。
遠處魏凜,更是被凍得像冰雕一般。
“這是,魏凜做的嗎?”
那紫竹劍突然從徐瀟瀟的手中掙脫,直接刺進了白衣者的胸膛。
在之前的交戰中,白衣者的穴位被徐瀟瀟封住,用不出金剛護體。
那紫竹劍就這么直接刺入了白衣者的左胸,接著又貫穿出來,落回魏凜被冰封的手中。
當然,那只手上還有一截被真氣護著的食指,正努力地上翹,仿佛一個燃燒了生命進行樂隊指揮的演奏家。
“正好三點一線?!?br/>
“白衣者被破壞了心脈,已經死了。”
“都結束了?!?br/>
魏凜經脈盡裂,整個人身體被冰封,已經吐不出血來了。
他模糊地看到徐瀟瀟向自己跑過來,眸子閃了一下,又立刻暗淡了下去。
“再見了?!?br/>
冰雪漸漸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