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軍駐扎涼城算起，大約已經(jīng)有半個多月了。”蕭澤站在城頭，俯視著城內(nèi)城外的征西軍操演著軍陣，修習著武藝，不由自言自語道。
    ……
    綿關一役，蕭澤身先士卒，帶著千余鐵騎夜闖蠻族營寨，斬敵兵八百余人，擒敵將一名，蠻族軍隊后撤十里，以示對于八年前橫掃西戎的鎮(zhèn)岳大將軍的尊重。
    在戰(zhàn)場上，讓未受教化的蠻族軍隊表達對一個敵人的尊重，并不會是因為那個敵人的地位或是名望，只有他的實力。
    然而在蕭澤看來，表達尊重的最好方式，便是不遺余力地戰(zhàn)斗。
    蕭澤是個很奇怪的人，他牧民時體恤民情，絕不允許官吏剝削百姓，殘害人命。可他一披上戰(zhàn)袍，便視兩軍性命如草芥，不僅把蠻族軍士的腦袋當麥子割，連征西軍的性命，也當成戰(zhàn)場上的棋子隨意拿捏，該用敢死隊的時候，不帶絲毫的遲疑。
    這批征西軍并非跟了蕭澤十年的老兵，只是月前剛剛征來的雜牌軍，甚至還有一些是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百姓。蕭澤之前，掌兵的莫忠不用敢死隊，并非是他仁慈，而是他不敢——逼著不熟悉的兵冒死沖鋒，極有可能造成臨陣倒戈的潰敗局面。
    按理說，以蕭澤用敢死隊沖營劫寨的頻率，這批征西軍的軍心早已渙散。
    然而主帥是蕭澤，不是莫忠。
    蕭澤與莫忠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莫忠是文臣，而蕭澤不僅是文臣，更是武將。
    如今的征西軍只聽說過蕭澤的威名，卻神龍見首不見尾，并不知曉蕭澤在戰(zhàn)場上究竟是怎么樣的將軍，有些甚至連蕭澤的樣子都沒有清楚地看到過。
    之后，敢死隊的人第一次見到了龍尾巴。
    在把蠻族軍隊從綿關一直擊退到?jīng)龀堑倪^程中，蕭澤大大小小大了十幾仗，用了九次敢死隊，每一次，那些敢死隊的成員都見到了蕭澤。
    不是在出征的動員上，而是在蠻族的營帳中。
    蕭澤自己，就是敢死隊的前鋒！
    有時候小兵的要求很簡單，他們不要特權，而是更渴望一種平等。既然那么大的官都親自沖鋒在前了，自己還有什么理由畏首畏尾，藏著掖著呢？
    跟著大將軍沖一把，死了也值啊！
    在蕭澤這樣的領袖帶領下，征西軍的敢死隊成了名副其實不懼死的猛士，數(shù)百號人跟著蕭澤摸黑闖進蠻族的營帳，好似神兵天降一般，遠者槍挑，近者鞭打，幾頓廝殺下來，蠻族每個夜晚都要死好幾撥人。最后實在是被蕭澤這種打法給殺怕了，一口氣退到了涼城之中，緊閉城門。
    來呀蕭澤，面對涼城這高聳的城墻，你總不能再派敢死隊騷擾吧？正面對沖，你新征的兵壓根就不是我精銳騎兵的對手，更何況我還有涼城為依托。
    這對于蕭澤而言確實是個難題，誠然，這群新兵雖說勇猛有余，但切切實實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對付蠻族那揮舞著馬刀的精銳騎兵，正面交鋒著實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西商有沒有能對抗蠻族的騎兵？有的，留王周順昌與雍州大將軍劉一錚訓練了一批重甲騎兵，具有極強的奔襲作戰(zhàn)能力，用他們來對付蠻族是再好不過。這批約有一萬余的重甲騎兵大多都駐扎在留王鎮(zhèn)守的東函谷，留王是蕭澤的徒弟，師徒二人感情很好，若是蕭澤開口，留王必定借兵。
    而蕭澤卻不愿意開這個口。
    手下的副將參謀都屢屢進言，請求蕭澤寫信借兵，然而都被蕭澤輕飄飄地給搪塞了過去。屬下們雖不敢多言，但也私下里都覺得蕭澤是個太好面子的人，不愿拉下臉來向自己的學生留王周順昌求助。
    然而蕭澤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心里很明白，借來留王的萬余重甲鐵騎，殺退蠻族搶下涼城很容易，但鐵騎終究是要回東函谷的，到時候蠻族再來搶涼城，依舊是個守不住的局面。
    所謂兵戰(zhàn)，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擅攻心者，方能無往而不利。搶涼城事小，守涼城事大，這涼城還在蠻族手里，手下的參謀們還在考慮怎么搶涼城的事兒，蕭澤的思維早就飄到了打下來之后的問題。
    似乎搶下涼城，根本不是件值得考慮的事。
    不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不著眼一營一寨的進退，心懷驚雷而面如平湖者，方可拜大將軍。
    所以說蕭澤的心境，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然而蕭澤也并非盲目自信，他的軍事能力與戰(zhàn)略思想都是建立在自身絕對強大的實力與權力之上的。面對強悍的蠻族軍隊與高聳入云的涼城城墻，蕭澤有兩張底牌。
    第一張底牌便是熟悉。蕭澤曾經(jīng)帶著征西軍橫掃西戎，每一次西征的出發(fā)點都是涼城，論對于涼城城墻結構，防務布置的理解，蕭澤遠遠超過那些蠻族軍隊。
    所以在第一天的攻城戰(zhàn)中，征西軍與蠻族軍隊的傷亡大抵相同，這在攻城戰(zhàn)中是極為難得的傷亡比率。
    而第二張底牌，便是拿下涼城最為關鍵的鑰匙。與其說他是鑰匙，不如說是一種心理。
    蕭澤組建新征西軍時，除了挑選身體健壯，勇猛忠誠的人之外，還特地派人去查了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便是祖籍。
    所謂祖籍，倒也好理解，通俗來說就是自家老祖宗住的地方，大多也是自家老祖宗埋的地方。
    蕭澤的新征西軍中，有大半的人祖籍就在涼城！
    雖說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已經(jīng)不住在那里，但對于涼城總有些莫名的歸屬感。如今蠻族駐扎在涼城，必定會在城中劫掠百姓。甚至軍中還有傳言，說是蠻族軍隊好財，居然開始刨墓尋財。
    真是豈有此理！
    市井小人對罵，說得最狠的話不外乎于刨人祖墳。如今蠻族居然真的刨了征西軍的軍士留在涼城的祖墳，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前面對高聳的城墻有些退縮的士兵，如今還沒等蕭澤下令，都一窩蜂地跑到將帳前主動請纓，要求早些把那群該死的蠻族給趕出去。
    難得蕭澤也頭腦發(fā)熱，正準備下達命令總攻。坐在帷幕車中的高安難得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先祭陵否，先攻城否？”
    蕭澤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