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后，蘇家一大家子人興沖沖地浩浩蕩蕩地往鎮(zhèn)上走，鋼鐵廠的蘇從軍跟自己師父打了聲招呼，師父爽快地放他走了。</br> 太陽升高了，兩方人馬終于在鎮(zhèn)上唯一的那家照相館匯合了。</br> “大哥！”蘇從文眼睛尖，遠遠的，一眼就看見了在照相館門口左顧右盼的蘇從軍。</br> 待幾人走近，蘇從軍一拳砸在蘇從文的肩膀上，“好小子，真有你的！”</br> 打小他就知道，他這個二弟是個悶聲干大事的人。</br> “嘿嘿。”蘇從文傻笑兩聲。</br> “媽呀，這照相照出來的這么清楚啊？”吳桂香看著照相館外面玻璃櫥窗上擺放的照片，嚇了一跳，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她還是第一次這么清楚地看見照片哩。</br> 不僅是她，在整個洛水村，照相都是個稀奇事兒。</br> “那臉跟真的一樣，看著比電影還清晰呢?！睆埿奶m也嘖嘖稱奇。</br> “對哩，你看這對兒，長得真是標(biāo)致。”李秀蓮看著上面一對新人的照片連連贊嘆，男生穿著中山裝，興奮中帶著點拘謹，女孩兒穿著碎花上衣，笑容甜美，兩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br> 蘇清云看了一眼，現(xiàn)在的照片都還是黑白照片，對于她來說，真的太有歷史氣息了。</br> “行了，大家快進去吧。”蘇愛民怕耽擱時間，催促道。</br> 蘇家人進了照相館，照相館里面的師父正在忙活著，聽見動靜，他從洗照片的暗房里出來。</br> “你們這是……”照相師看見這一大屋子人愣住了，摸不住這是來干啥的。</br> “來照相館當(dāng)然是照相啊。”蘇愛民熟絡(luò)地上前攀談，“師傅，你們這兒照兩張全家福多少錢？”</br> “全家福？”照相師更愣了，他這兒來的基本都是結(jié)婚的新人，才舍得花錢來拍照，這還是第一次有這么一大家子來拍全家福的，真新鮮。</br> “不能拍嗎？”</br> “能，當(dāng)然能！”照相師笑道，都是拍照沒什么不一樣，“我們這兒拍單人照是一塊錢，雙人照一塊五，你們這要拍全家福的話就給兩塊吧?！?lt;/br> “兩塊？我的個乖乖，這不就拍個照，怎么這么貴??？”張心蘭瞪大了眼睛，咋舌道。</br> “這拍照啊，雖然是你們就聽著咔擦了一聲，但是膠卷費錢啊，沖洗照片也費時費力，掙得都是些辛苦錢?！闭障鄮熜呛堑亟忉尩?，這來照相的沒幾個不嫌貴的，但總有人樂意拍。</br> “兩塊就兩塊，我們拍。”蘇大林發(fā)話了，來都來了，怎么著都得把這個相片拍了。</br> 吳桂香也點點頭，她雖然把錢管得緊，但這點錢兒她還是舍得花的。</br> “謝謝爺、謝謝奶?！碧K從文一臉感動，他知道，這一大家子人興師動眾都是為了他。</br> 家里三個兄弟，他排老二，不上不下，他性子又內(nèi)斂，家里人一向不大注意他，但這幾天，他才真正發(fā)現(xiàn)，家里人不善言辭的外表下對他都是深深的關(guān)切和愛。</br> “好，那咱們就先進去，拍照在里面。”照相師笑容滿面地掀開內(nèi)室的簾子。</br> 蘇家人進了內(nèi)室，一看清楚里面的布景，吳桂香當(dāng)即驚呼一聲，“那墻咋這么花花綠綠的？喲，這還有花呢？”吳桂香拿起一束花，摸了摸，砸砸嘴道，“咋是假的？”</br> “當(dāng)然是假的，大娘，那是給拍照的人拿在手里的，當(dāng)個裝飾。”照相師正在調(diào)試他的相機，頭也不抬道。</br> 蘇清云看了一眼那個大塊頭相機，現(xiàn)在的相機基本都是氣壓式的立式照相機。</br> “好好好，大家別看了，全部靠著墻站成一排?！闭障鄮熣{(diào)試好相機后，招呼東張西望稀奇的一群人。</br> 他看著蘇家這么多人他想了想，“咱們干脆站成兩排，年輕人都在后面，大娘和大爺在前面，那小伙兒，你去搬兩個椅子給你爺奶坐著?！?lt;/br> 被招呼了的蘇從文立馬搬了椅子在前面讓吳桂香和蘇大林坐下，大家又互相看看，開始站位置。</br> 蘇愛民開始指揮，“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們倆站爹娘旁邊，從軍、從文還有云云，你們站后面一排左邊，阿英，咱倆站右邊。”</br> “好好好，差不多了，站好就不要動了?！闭障鄮熆粗竞梦恢玫囊患胰恕?lt;/br> 大家看著對面那個黑色的大機器，第一次照相，難免都有點緊張，抿著嘴，眼神開始亂瞟，臉也繃著。</br> “表情都放松一點兒，微笑，露出笑容，想一想自己的開心事兒?！闭障鄮熼_始讓這僵硬的一家人調(diào)整表情。</br> 大家嘴角動了動，努力露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照相師鉆進蒙頭的黑布里，開始看相機上成像的畫面。</br> “好好好，笑容再大一點，放松，準(zhǔn)備，三、二、一?！闭障鄮煹褂嫊r結(jié)束，咔擦一聲，相片就拍好了。</br> “大家別動，咱們再拍一張?！碧K家人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又拍了一張。</br> 照相師掀開黑布，笑著道：“好了，拍完了?！?lt;/br> 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氣，這拍個照笑得真累。</br> 見照相師在弄膠卷，蘇愛民忙問：“師傅，我們最快什么時候能拿到照片？”</br> “最快？”照相師想了想，“那也得兩三天吧?！?lt;/br> “兩三天？那可不行?。 睆埿奶m急了，從文明天就走了，這咋來得及呢？</br> 蘇愛民：“明天能拿到嗎？”</br> “明天？”照相師愣了一下，搖頭，“明天不行，這沖洗照片需要時間?！?lt;/br> “不是，師傅，這孩子明天就走了，他去當(dāng)兵，明天就去部隊了，我們就想著讓他帶著家里人的照片走。”蘇愛民一把拉過蘇從文介紹道。</br> 照相師有點驚訝，沒看出來這個瘦弱的小伙子還是個當(dāng)兵的，他想了想，“明天一定要拿到的話，我今晚熬夜給你們洗出來?！?lt;/br> “那就太好了！”蘇愛民喜道，“師傅，不會讓你白忙活的，我們給您加急費，您說個數(shù)。”</br> “那……那就加五毛就行了?！闭障鄮熛笳餍缘卣f了個數(shù)，這當(dāng)兵吶，是好事兒，他也想支持。</br> “我剛拍了兩張照片，你們要是都要洗出來的話，一共就給五塊就成了，加急費我也不要了。”照相師想了想又道。</br> “謝謝師傅，我們兩張都要?！碧K愛民立馬道，吳桂香也點點頭，剛好，家里一張，從文帶走一張。</br> “行，我再送你們一個相框，可以把照片擺在家里。”照相師也爽快。</br> “謝謝您。”蘇從文笑得開心。</br> 全家福拍完了，蘇家人歡天喜地地回了家，蘇從軍只是跟師傅說了一聲，現(xiàn)在必須要回縣里了。</br> 他拍了拍蘇從文的肩膀，“大哥明天就不送你了，到了部隊好好干，爭取立功?！?lt;/br> “是！”蘇從文大聲道。</br> 全家人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農(nóng)村晚飯吃得早，張心蘭自覺走進廚房去做飯，李秀蓮和秦英也去幫忙了。</br> 吳桂香走進廚房，對三人說：“明天從文就走了，咱今天吃頓好的，多炒點肉，院子里的雞也殺一只，秀蓮用白面包點餃子，咱今晚敞開了吃?！?lt;/br> 張心蘭瞪大眼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婆婆今天竟然這么大方？花了五塊錢拍照不說，竟然還舍得殺雞了？</br> 吳桂香斜她一眼，“你這是啥表情？不想吃就別吃?！?lt;/br> “說不吃？我可沒說。”張心蘭立馬收起表情，拿起刀，興奮道：“我這就去殺！”</br> 吳桂香看她拿著刀像是上戰(zhàn)場的架勢，無語地翻了個白眼。</br> 很快，蘇家上空就飄起了誘人的香味，順著風(fēng)飄進了洛水村好多人家。</br> “乖乖，這是哪家在燒肉？這味兒也太香了吧？我咋還聞到雞肉的香味兒了？”</br> “像是蘇家那兒飄出來的。”</br> “蘇家又有好事兒了？”</br> “你還不知道哩？蘇家那從文，要去當(dāng)兵了，以后可就是一名光榮的軍人了?！?lt;/br> “還有這事兒？這蘇家的日子咋越過越好了？看著都讓人眼熱。”</br> 外面大家的議論紛紛，蘇家人一概不知，因為大家全在敞開了吃肉，頭都不帶抬一下的。</br> 蘇清云吃了幾塊雞肉和大伯母包的白菜豬肉餡餃子就飽了。</br> “云云，你咋不吃了？”吳桂香問。</br> “我吃飽了，奶?！碧K清云看著她二哥，“二哥可要多吃點，以后想念家里的飯菜的時候還可以回味回味。”</br> 她這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蘇愛民給蘇從文夾了一筷子肉，“對，從文，多吃點?！?lt;/br> 蘇從文埋著頭苦吃，一滴晶瑩的淚掉進了碗里。</br> 第二日下午，在蘇家全家甚至全村人的翹首以盼中，軍車停在了蘇家大門口，穿著筆挺軍裝的軍人下了車，大聲道：“蘇從文！”</br> “到！”蘇從文一個激靈，大聲答到。</br> 軍人滿意地看著他，這小伙子的精氣神不錯。</br> 他從車上拿下一套衣服，遞給了蘇從文，“這是你的軍裝，拿著?！?lt;/br> 軍裝？蘇從文激動地瞪大了眼，雙手顫抖著接過了軍裝，表情嚴肅且鄭重。</br> 旁邊圍觀的村民們也沸騰了，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來。</br> “我的個乖乖，這軍車也太威風(fēng)了，這小伙子看著也俊?！?lt;/br>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嶄新的軍裝呢，真好看。”</br> “蘇家這小子還真行，給他們老蘇家爭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