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云出了家屬院，就看見她哥已經站在外邊等她了。</br> “二哥，事兒辦完了嗎？”蘇清云問道。</br> “嗯。”蘇從文有些心不在焉。</br> “那我們快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br> “好。”</br> 回去的路上，蘇從文也是一直緊鎖著眉頭，見他狀態不佳，蘇清云也沒有打擾他。</br> “回來了？”剛到家，秦英就問閨女，“怎么樣？去季家了嗎？”</br> 蘇清云點點頭，“去了，季叔叔他們都挺好的。”</br> “那就好。”秦英放心了，“不過，肯定也還是惦記著阿越的。”孩子不在身邊，別說過年不像過年了，就算是平時，也會覺得冷冷清清的。</br> “馬上準備吃飯了。”張心蘭招呼了一聲，“從文，今天娘做了你愛吃的竹筍肉片。”</br> 蘇從文難得回來，他在家里能待的時間也不長，所以這段時間，家里的菜色都是順著他喜歡的口味來。</br> “謝謝娘。”蘇從文回了句，“我先回房間休息會兒。”說完就回了房間。</br> “這孩子，吃飯了，休息啥？”張心蘭嘀咕一聲，也沒有發現自家兒子的異樣。</br> 蘇清云看著蘇從文房間的方向，皺了皺眉，心里有些擔心。</br> 沒過多久，她擔心的事情就來了，</br> 大年初六，一家人正樂呵呵地吃著飯。</br> “從文，你今天和我回你姥姥家一趟，看看你舅舅他們。”張心蘭邊吃飯邊道，“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說什么都該去看看。”</br> 她說完之后，就小心翼翼地看吳桂香的臉色，就怕她不同意。</br> “看我做什么？”吳桂香皺眉，“外孫去看姥姥，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br> 雖然張心蘭她娘經常不干人事兒，但該說不說，對從文從武兩個外孫，她還是有兩分關心的，而且好歹背了個孝字，她也不可能攔著從文不讓他去見他姥姥，這說出去，不管張氏人怎么樣，別人都只會說她吳桂香不近人情。</br> 不過，吳桂香還是警告了一句，“家里的東西你看著拿，我心里可都有數。”</br> “當然，當然。”張心蘭松了口氣，保證道，“我一定不多拿。”</br> 她現在已經沒有一心向著娘家的心思了，畢竟，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做得太多了，是個傻子都該看明白了，該她做的她自然會做，不該她做的事兒也別想她能做。</br> 她娘不是沒有來找過她，可張心蘭現在自家的事兒都忙不過來，也不想去操娘家的閑心，發現她變了一個人，張氏好說歹說不成之后，直接破口大罵，張心蘭沒有還嘴，只是心里更加寒心。</br> 蘇從文頓住筷子，看著一大桌子家里人，猶豫了一下，說道：“爺奶，爹娘，還有大家，我明天就要回去了，火車票已經買好了，我跟你們說一聲。”</br> 一家人都安靜了，停住了筷子看他。</br> 張心蘭的笑容還在臉上僵著，她愣了許久才道：“這才回來十來天咋就要走了？你不說能在家里待半個月嗎？”</br> “對啊，咋回事兒啊從文？”蘇愛黨也愣了。</br> 夫妻倆都沒想到，兒子才回來這么幾天又要走，這讓他們咋接受？</br> “之前說的只是個大概時間，上面臨時有些安排，讓我提前回去，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蘇從武慢慢道，表情如常。</br> 蘇清云微低著頭，二哥說了兩次回去，可都沒有明確地說是回學校，那他很可能是……回部隊。</br> 什么事情需要這么緊急地回部隊呢？答案不言而喻，蘇清云心里嘆息。</br> 蘇家人沒有收音機，不訂報紙，這種家國大事他們了解的也不多，根本不知道邊境發生著什么，也不知道蘇從文這一走是意味著什么，現在的蘇家人只是覺得時間匆忙，孩子才回來這么幾天又要離開，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心里都有些難受。</br> 蘇清云看著這稍顯壓抑的場面，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驀地對上了蘇從文的眼神，蘇從文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br> 蘇清云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也不知道瞞著家里人這件事的做法到底對不對，但既然二哥選擇了不說，她也還是保持沉默吧。</br> 男兒立志出鄉關，她尊重二哥的決定。</br> “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自然要守命令。”大家沉默了許久，第一個開口的人竟然是蘇大林，他說完這句之后嘆了口氣，“老二媳婦，你今天和從文回娘家看看，回來就把他東西收拾收拾，能帶上的都給他帶上。”</br> 蘇大林鮮少說這么多的話，從這些話里也不難聽出，他對這個孫子的不舍和關心，但既然選擇了當兵報國，就要服從一切命令，他們這些家里人，應該支持，不能拖孩子的后腿。</br> 知道沒辦法留住孩子，張心蘭努力擠出笑容，“好。”</br> 吳桂香也嘆息一聲，看向李秀蓮，“老大媳婦，你等會兒把房梁上那些熏肉和腌魚取下來，給從文帶上，咱倆再烙些韭菜雞蛋餅，從文愛吃，給他帶在路上吃。”</br> “好的，娘，我等會兒就去和面。”李秀蓮連忙點點頭。</br> 聽見家里人因為自己離開紛紛動起來，蘇從文眼眶微微紅了，看著家里人，在這一瞬間，他有些動搖自己內心的想法，但想到邊境那些受苦受難的人，和自己身為軍人的身份，蘇從文又堅定了決心。</br> 從他立志參軍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這是他身為軍人的責任義務與光榮，他理應堅定信念，一往無前！</br> 蘇從文看著蘇清云的臉，知道他這個妹妹已進場猜到了他提前離開是為了什么，畢竟她那么聰明，從聽到收音機里新聞的那一天，她或許就已經猜到了，只是一直沒有開口，蘇從文也不想讓她說，因為說了也只會讓家里人擔心，也會讓他更加牽掛，索性，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br> “好了，從文走之前，咱們也不要哭喪著臉。”吳桂香見大家情緒都不佳，說道，“你們難道希望從文最后想起的，是咱們這些人哭喪的臉？”</br> “娘說得對，從文又不是不回來了，等以后放假，還能再回來嘛。”蘇愛民揚起輕松的笑。</br> 他這么一說，家里壓抑的氣氛才總算一松，大家轉移話題，聊起其他的事情來，沖淡即將離別的傷感。</br> 飯后，張心蘭帶著蘇從文回娘家去，家里人開始忙活，給蘇從文準備東西，能帶的都給他帶上，他們人不能陪著去，就讓家里的東西跟著他啟程吧。</br> 一天的時間匆匆過去，很快到了第二日，蘇從文提著巨大的包裹，走出家門，蘇家人跟著送他出去。</br> “不用送了。”蘇從文轉過身，招呼家里人回去，“天冷，你們別凍著，我自己去鎮上就行，快回去吧。”</br> “沒事兒，走倆步，暖和。”張心蘭嘴硬道。</br> 她滿眼的不舍，心里也是難受得不行，孩子這一走，又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了。</br> “真別送了，我自己一個人走，到了就給家里寫信。”蘇從文無奈道。</br> “行了，別送了。”吳桂香停住腳步，“越送孩子心里也越難受，就到這里吧。”</br> “我走了。”蘇從文最后面對著家里人笑了笑，笑容在這冰天雪地里，像是冬日里的暖陽，溫暖干凈，純凈無瑕。</br> “等我回來。”</br> 大家也都停住了腳步，不舍地揮手。</br> 蘇清云站在父母身邊，看著蘇從文一步步離開，他向著前路，背影挺直，步伐堅定，她心頭酸澀，眼里浸出淚來，只有她知道，二哥這一走，將會面對的是什么。</br> 她只覺得有一只大手緊緊拽住了自己的心臟，無法呼吸的感覺幾乎讓她窒息。</br> 蘇清云再也忍受不住，撒腿向蘇從文跑去。</br> “誒，云云，你干什么？”秦英一愣，叫道。</br> “這孩子，這么著急跑什么？”</br> 蘇清云充耳不聞，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蘇從文，她在背后叫道：“二哥，二哥！”</br> 蘇從文聽住腳步，轉身，看著蘇清云跑得緋紅的臉，疑惑，“怎么了？”</br> “二哥，你答應我，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蘇清云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帶著哭腔，她的雙眼看著蘇從文，一定要他回答。</br> 蘇從文怔住，看著她紅了的眼睛，心里也是一酸。</br> 好半晌，他才啞著嗓子道：“好，二哥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一定會的！”</br> 蘇從文加重了語氣，是在告訴蘇清云，也是在告訴自己，無論即將面對什么艱難險阻，無論是什么恐怖的槍林彈雨，他都一定會回來！</br> “好。”蘇清云重重地點頭。</br> 兩個家里最小的孩子，背對著家里人，做出了約定。</br> “二哥走了？”蘇從文努力露出笑容。</br> “好。”蘇清云忍住眼淚。</br> 她再次看著蘇從文離去，和剛才一樣，向著前路，背影挺直，步伐堅定，一往無前！</br> 蘇清云無比相信，二哥一定會信守承諾，光榮凱旋，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到這個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