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擁抱過后,海吹紗的內心獲得了久違的平靜。</br> 她把舊醫典搬到了夷光的病房,解釋說:“不知為什么,在你這里看書,能靜下心來,沒剛剛那么煩躁了。可能你真的有特殊的治愈能力吧……”</br> 不僅能夠治愈妖,也能治愈人。</br> 夷光微笑道:“是擁抱和碰觸的作用。”</br> 他告訴海吹紗,雙方充滿善意的身體接觸,會形成一種善術,撫慰心靈。</br> 海吹紗托著下巴,思維發散了到了夫妻的身體交流上,問道:“人與人也可以嗎?”</br> “嗯,只要是生靈,都可以。”夷光道,“術,能給人帶去平靜祥和希望的,就叫善術,給人帶去破壞毀滅和一團亂的,叫做咒術。”</br> 海吹紗伸出手,捏了捏夷光的尾巴尖,似是在琢磨:“也就是說,咒和善術,都需要通過接觸來下。”</br> “啊……沒錯。”夷光聲音有些輕微的變調。</br> 海吹紗捏一下,又放手,道:“物體也可以嗎?”</br> “怎么講?”</br> 海吹紗指著他的傷口道:“你身上的傷似是刀傷,會不會是施咒的家伙,拿著刀,對你進行了詛咒。”</br> “……可以。”夷光拿起身邊的水果刀給她解釋,“比如我現在拿起這把刀削蘋果,但我非常憎恨你,憎恨到想用這把刀殺掉你,那么我手中的這把刀就成為了咒的延伸,劃傷你的時候,我對你的詛咒就會滲透到傷痕中去。”</br> 海吹紗沉思著,繼續翻看醫典。</br> “我知道了個唐末時候被鬼兵詛咒的病例。”她道,“安史之亂時,一個失去家園親人又戰敗了的唐兵,死后化作了咒鬼,盤踞在戰敗之地。到唐朝末年,一隊士兵在此處休整開伙時,得了怪病。后來海家的特殊醫士診斷,這些士兵是受了那個兵鬼的詛咒,海醫士請了高人為他們做了凈化后,怪病才消。”</br> 夷光仰頭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小聲道:“依稀有點印象,與戰火相關的詛咒是最殘酷的。”</br> 海吹紗道:“你身上的,應該也和戰爭有關吧。”</br> 夷光搖頭:“不知道。你為何會這么判斷?”</br> 海吹紗泄氣:“沒理由,就是看到這個病例后,憑借第六感來判斷的。”</br> 夷光笑瞇瞇道:“你猜的很有可能是對的。”</br> 他盤坐在病床上,豎著尾巴,認真與海吹紗講了起來:“詛咒有深有淺,最難消除的詛咒,是大愛與大恨。恨是詛咒,愛亦會是詛咒。大恨通常指國仇家恨,但更大的恨,其實是人明白自己難戰勝命運作弄時的恨。”</br> 海吹紗點頭:“情理之中。”</br> “愛,大一點的,就是仁愛,再大一點的,就是國家民族同胞之愛,更大的,就近似神愛世人了。”</br> 海吹紗問他:“你是說,和宗教那種神愛世人的觀念無關,是那種……大愛無私,近乎于神的愛?”</br> “大約是。”夷光搖了搖尾巴,豎起第二根尾巴,“大愛大恨,結生大咒,此咒難消,只能彼此消耗,換算的話,等同于無藥可醫的癌癥吧。那么往下,就是戰火滋生出的咒,就如你剛剛看的那個病例,咒的范圍會很廣,破壞力大,但并非無法消除。”</br> “戰火衍生的咒……”海吹紗拿筆寫下,“士兵對戰爭的厭惡可能會形成咒,士兵對敵人的厭惡也會,對吧?”</br> “必然。”夷光說道,“有的還會對兵器產生咒,讓它們變成兇煞的咒器。”</br> “這種想消除,就是做凈化?”海吹紗又問。</br> “嗯,理論上講,讓施咒者放下心結,放過受害人就可。”</br> 海吹紗道:“剩下雜七雜八的咒,就是普通的咒了吧。”</br> “……應該。最淺的就是怨恨結生的咒。”夷光說道,“大多都是些小事積累的,這些泡泡藥草,或者自己曬曬太陽,與朋友們談心,大約就能消除。”</br> 海吹紗忽然問他:“世界各地都一樣嗎?”</br> “嗯?”夷光不懂她的意思。</br> 海吹紗說:“國外……比如東南亞、日韓那邊的邪術,也都一樣嗎?”</br> “大抵……只要有生靈的地方,就一樣。”夷光想了想,又謹慎道,“不過我看世界發展如此之快,可能也會產生一些新的花樣……”</br> 海吹紗合上醫典,一巴掌拍在暗紅色的封皮上,喃喃道:“我就知道,應該搜一些國外的案例參考!”</br> 夷光這才后知后覺,問她:“你是……在找我身上的傷咒來源?”</br> “對啊!”海吹紗點頭。</br> 熱意暖流從尾巴根一下子舒展到尾巴稍,夷光愣了會兒,低頭笑了起來。</br> “海吹紗。”他第一次這么輕柔的叫她的名字。</br> 海吹紗頭皮一麻,緊緊抿著嘴,怕心臟從口中蹦出來。</br> “謝謝。”夷光笑得溫柔好看,“但這個咒連我自己都陌生,所以可能會找不到……”</br> “所以我在找。”</br> “我知道。”夷光伸出手,猶豫了片刻,輕輕把手掌心貼在了海吹紗的頭頂,“我是說,不要否定自己,也不要因此不開心,就算找不到,也只是我一個,你沒辦法治療。但你還有其他的病人,他們你都能治好。”</br> “海吹紗醫生,急診。”廣播響起,“請到三樓手術室。”</br> 夷光:“去吧。”</br> 海吹紗扣好白大褂,匆匆出門。</br> 特殊綜合辦送來了個急診,一只在綜合辦做文職工作的小妖,收拾卷宗時,被掉落的書柜玻璃砸昏,綜合辦做了簡單的止血措施后,就把人送到了醫院來。</br> “心臟處有玻璃渣。”海吹紗簡單交待了幾句,道,“她妖身是什么?”</br> “……鴿子。”副手哭喪著臉。</br> 失血到某種程度后,妖力不強的小妖們,就會控制不住從人身恢復妖身。現在這位病患,已經到了恢復原身的臨界點,十分棘手。</br> 海吹紗囑咐道:“麻醉注意劑量,我們開始。”</br> 夷光拖著尾巴走到手術室前,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妖忐忑不安地坐在等候區,轉著手指上的婚戒。</br> 夷光看出,這個小妖原形是只玄鳳。</br> 夷光坐到他旁邊,問道:“里面是你的妻子嗎?”</br> “我們上周才領的證。”玄鳳說。</br> “怎么回事?傷得很重嗎?”</br> 玄鳳點頭,為了緩解焦慮,他能說多少就說多少:“她以前是做外勤的,就是因為傷得太多,工作危險,后來為了我轉了文職,在檔案室工作,上周有個案犯在審訊室避開監控自殺,她說案子有疑問,就想找案宗看,好不容易得到了審批,取案宗時,那個柜子整個砸了下來……玻璃,玻璃到處都是……”</br> 玄鳳抱著膝蓋,泫然欲泣。</br> 夷光安慰道:“沒關系的,這種外傷,從前我們只能聽天由命。現在有了海醫生這些人,你妻子她一定能得到救治。”</br> 一個半小時后,手術結束,病人脫離了生命危險。</br> 海吹紗從病人體內取出了十三塊玻璃碎片,正如夷光所說的那樣,從前并沒有人能為妖做這種外科手術,妖遇到這種情況,只能憑運氣定生死。</br> 手術結束后,感激哭了的玄鳳接了個電話,擦去眼淚,他告訴電話那端,手術很成功,海醫生救回了他的妻子。</br> 那端聽起來應該是綜合辦的領導,說要給這位負傷的前外勤鴿妖三個月的假期,讓她專心養病,不必憂心工作上的事了。</br> 玄鳳捧著電話連連道謝:“是主任的意思嗎?謝謝主任,也謝謝你,閔秘書!”</br> 救回一條命,海吹紗心情陰郁轉晴。</br> 接過夷光遞來的果汁,海吹紗道:“你說得對,雖然短時間內,我治不了你,但我還是能救其他人的。”</br> 她還沒喘口氣,廣播又響了起來。</br> 梅封:“海吹紗——海醫生,請到住院部五樓。”</br> 夷光笑瞇瞇跟著,看海吹紗嫻熟地扎頭發,挽衣袖。</br> 這次,是5003的山膏葉澤宇出了問題。</br> 他去蹲了個廁所,用力過猛,結果屁股上的兩個瘡崩開了,鮮血狂噴,護士發現時,葉澤宇正滿臉淚水拉著血條,從廁所爬出來,狼狽不堪地喊救命。</br> 海吹紗戴上手套,扒拉著葉澤宇的瘡。</br> 夷光湊上前去,當即下結論:“是咒呢。”</br> 海吹紗和梅封都愣住:“嗯?”</br> 夷光似是嫌棄,身體站得很遠,尾巴尖抻過來,懸空指了指葉澤宇屁股蛋上的兩個均勻的瘡面。</br> “是咒造成的傷,你們看外面光滑,中間遲遲不愈,像個靶心,這是典型的爛瘡咒。”</br> “怎么治?”海吹紗問。</br> “爛瘡咒……要找到施咒人,問清楚施咒的具體過程,之后再對癥下藥,不然無法徹底清除。”</br> 海吹紗蹙眉道:“幾百年了,我們仍然不擅長治療咒傷。”</br> “怎么又泄氣了?”夷光的尾巴拐了方向,搭在海吹紗的肩頭:“沒關系,這些都是慢慢積累的。”</br> 葉澤宇使勁勾著頭,嘴歪眼斜地喊:“誰?誰咒我?!”</br> “……那就看你得罪過誰了。”夷光笑瞇瞇問,“是不是一瞬間,傻眼了?”</br> 葉澤宇開始哼哼唧唧罵人。</br> 海吹紗:“夷光,你不是說,想要下咒,必須要有接觸,不能憑空下咒嗎?”</br> “沒錯。想對身體形成實際上的傷害,就必須有接觸。”</br> “病了多久了?”海吹紗翻看葉澤宇的病案,“唔……三個月前就出現這種病狀了。”</br> 她抬頭看向葉澤宇:“大明星,想想看,三個月前,有誰碰過你?”</br> 梅封好奇:“像這種長在屁股上的咒傷,施咒時,也必須碰到屁股嗎?”</br> 夷光:“理論上講,是的。”</br> 海吹紗合上病案,舒展開了眉,對葉澤宇道:“要是這樣的話,范圍小了許多,對吧?你想想,有誰三個月前,碰到過你的私密部位?”</br> 葉澤宇回想了好一會兒,痛苦道:“靠,好多。”</br> 梅封瞠目結舌。</br> 夷光哈哈笑了起來。</br> 海吹紗:“……”</br> 海吹紗:“娛樂圈是真的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