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了?”</br> 這是海吹紗冒出的第一個念頭。</br> 顯然不像,她仍然是魂魄的狀態,而這個地方,怎么說呢……不像實體,光線和眼前的景物都很虛幻。</br> 她無法自由行動,連轉身都不行。</br> 比起時空的穿越,她認為自己更像是在夢境中,可以思考,但無法發聲,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br> “這是什么時候?”</br> 她思考著這樣的問題。</br> 很快,像是回應她,海吹紗發現了周遭環境中透露出的細節。</br> 狐仙廟陳設很新,神龕空著,外面吊著一串紅線纏的銅錢,盡管離得遠,但海吹紗能清晰的看到銅錢上的“開元通寶”四個字。</br> 海吹紗歷史學的一般,年份事件能記個大概,但再細節的就不行了。</br> 就比如開元通寶,這種東西是初唐就有的,并非開元年間才流通,且一直流通到宋朝。但海吹紗不記得書上的這段細節描述,因此她理所當然的把時間定位在了盛唐。</br> 盛唐時期的夷光,那不就是夷光剛剛到人間來的時候嗎?</br> 想到這里,自然而然的,也就對盛唐時初入人間的夷光有了好奇之心。</br> “想看看他是什么樣子。”</br> 夢境再次回應了她的請求。</br> 果然,狐仙廟有求必應。</br> 風鈴聲輕作,狐妖緩緩從神龕前顯形。</br> 先是朦朧的輪廓,纖長蒙微光,如神明現世。長發及腰,柔順茂密,兩側頂著一對耳朵,身上衣服繁多,疊了好幾層,顏色很大膽,但撞在一起奇異的柔和。</br> 總之,這家伙真的很特別,無論穿著什么,是什么形象示人,溫和感是恒定不變的。</br> 他漸漸清晰了,臉比現在要白些,也更有氣色些,一看就是香火很旺盛的寺廟養出的好狐貍,無論是毛發還是皮膚,都閃爍著健康的光澤。</br> 他閉著眼,睫毛該死的濃密。</br> 海吹紗看清了他身上的衣裳,層層疊疊,半袖、半臂、襖、衣、衫、外袍、以及一雙雪白的襪。</br> 果然是千年不變的,不喜穿鞋。</br> 顏色紅的黃的綠的,反反復復的疊加在身上。</br> 雖然多,雖然雜,可看不出厚重感,他穿在身上,輕飄飄的,甚至兩袖飄逸,帶著點無風自動的意思。</br> 海吹紗想靠近點,仔細地看他。</br> 狐仙廟再次有求必應。</br> 她似鬼,一鍵飄送至夷光的身前,最近時,險些撞在他的鼻梁上。</br> 夷光紋絲不動。</br> 海吹紗逐漸大膽了起來,使勁盯著他看。</br> 長發的他……跟現在比起來,味道截然不同。</br> 如何形容呢?她熟悉的夷光,有些病弱感,支離破碎的,即便是沖她笑,也有些喪。小心翼翼,仿佛電量不足時的珍寶,沒勁發光。</br> 眼前的這個夷光,熠熠閃光,連皮膚都像是潔白的鉆石之光雕琢出的,每一寸都漂亮,好似吸足了盛唐氣象,漂亮到能帶著人間煙火氣一起出塵。</br> 長發……海吹紗的視線,忍不住再次落在他的長發上。</br> 烏黑柔亮,及腰長度,每一縷都似精心畫出來的。</br> 可惡,好想摸,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大概是不能的吧?</br> 這樣想著,海吹紗伸出了手,觸碰到他似水長發的剎那,海吹紗驚愣了。</br> “誒?”</br> 這觸感,好真實!</br> 像拂動琴弦,海吹紗的手指在她能夠到的地方,由那頭撥到這頭,他的長發從她手指縫里重重垂下。</br> 既然頭發能摸到,那是不是說……</br> 海吹紗仰起頭,看向他的睫毛。</br> 一直以來,她最想干的事,就是用手指刮他的睫毛。</br> 海吹紗伸出手,輕輕勾挑,清風拂羽般的觸感。</br> 正打算再來一次,夷光的睫毛一顫,雙眼慢慢睜開,而后,他慢慢轉向海吹紗,目光落在了她身上。</br> 海吹紗:“……”</br> 別告訴她,這玩意兒是真的。</br> 夷光身后,忽然爆出了尾巴。</br> 那些尾巴,像光一樣流動著,似開屏的孔雀尾,擁在他的身后。</br> 海吹紗數了數,總共六條。</br> 夷光盯著她看,良久,他微微一笑,問她:“名字?”</br> 這聲音,該死的好聽,自帶神性,比他現在的聲音至少柔三個加號!</br> 受到蠱惑的海吹紗不由得在心中回答了他的問題。</br> “海吹紗。”</br> 他說:“心愿可了?”</br> 心愿?是指什么?</br> “我的廟,有求必應。進門三愿,你可還滿意?”</br> 海吹紗想,可她沒有許愿啊?</br> 夷光闔眼微笑:“心中所想,即為愿。”</br> 他的尾巴在身后飄蕩著,海吹紗的注意力再次被拉走,心中疑惑:“現在有六條,一條建了廟,還有一條哪去了?”</br> “鑄為刀,美人修明。”夷光回答。</br> 海吹紗一愣,心中又道,莫非她問什么,他都能解答?</br> “不錯。”夷光笑。</br> 海吹紗:他怎么能聽到我的心聲?</br> “你身上,有我的魂魄。”</br> 他抬起手,指向海吹紗的頭頂。</br> 海吹紗抬眼,見他指的,正是自己的護魂光環。</br> “千年后來的魂魄嗎?”他微笑,一條尾巴飄蕩到海吹紗的眼前,“你身上的這層魂魄,就是它。”</br> 海吹紗的問題擠在一起,冒出了一長串。</br> ——怎么回事?</br> ——這里到底是哪里?</br> ——我又是怎么來的?</br> ——我只是碰了他的咒傷,怎么突然就到這里來了?</br> ——他什么都能解答,那他能救現在的自己嗎?</br> 她的一連串問題,夷光只是微笑著聽,末了,與她說:“魂魄碎片的共鳴。”</br> “我魂魄可通十方,你我有緣相牽,能見千年后的你,不足為奇。”</br> “因果伏千年,埋因得果,由果得因。”</br> “你來,必是需我。”</br> 他伸出三根手指:“那么,想好了,問我三個問題。”</br> 海吹紗謹慎思索著。</br> 也就是說,現在的夷光,的確是千年前鼎盛時期的夷光,因某種緣分,她現在得以與他見面,為現在的夷光尋求破局的關鍵。</br> 但問題是,現在問他一九三七年的事,他自然也不知道。她該怎么通過三個問題,幫夷光想起真相呢?</br> 夷光聽完她的心聲,淡淡道:“看來確實是遇劫了。”</br> “出昆侖后,我就知,自己踏上的這條路,會在千年以后,遇到一劫。此劫拼全力,九死留一生。”</br> 海吹紗豎起一根手指,問了他第一個問題。</br> ——現在的你失憶了,怎么才能讓你想起來?</br> 夷光淡淡道:“隨緣。”</br> 海吹紗莫名有些生氣,她豎起第二根手指。</br> ——你身上背著命案,怎樣才能在你失憶的情況下,查出事情真相?</br> 夷光卻問海吹紗:“我還剩幾尾?”</br> 三條。</br> 夷光又是那副風輕云淡的表情,平靜道:“時機未到。八尾全斷之時,自能迎刃而解。”</br> 海吹紗更生氣了。</br> 她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br> ——我怎樣才能幫你治好咒傷?</br> 夷光耳朵抖動了下,唇角添了抹狡黠的笑。</br> “找到施咒人。”</br> 無名火從腳底燒到頭頂,海吹紗咬牙切齒,心中大罵了狐貍一聲:討厭!!</br> 又不是燒香拜佛,何必打禪機!</br> 糊弄我?最后受罪的不還是你自己嗎?</br> 夷光抬起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要回去了哦。”</br> 他狐口吐息,輕輕一吹,海吹紗天旋地轉,靈魂撞回了體內。</br> 頭暈目眩,她搶過一旁的垃圾桶,摟在懷里吐了起來。</br> 不行,還是頭暈,想吐。</br> 烏溜溜的狐貍眼睛看著她。</br> 海吹紗抬頭,幽怨的白了夷光一眼。</br> 夷光:“……好像,在哪見過你,我是說很久以前。”</br> 海吹紗一抹嘴:“混球!”</br> 好好回答不會嗎?神神叨叨的都說了些什么!什么有求必應,分明是不正經的心愿全都應了,正經的心愿全都不應!</br> 海吹紗撲上來,扒狐貍的褲子。</br> 夷光驚恐,雙手和尾巴全用上了:“使不得!”</br> 海吹紗:“讓開!”</br> 她干脆果斷,扒了夷光的褲子,看他的大腿。</br> 傷還在,并沒有明顯好轉的跡象。</br> 狐貍的三條尾巴全擋在兩腿之間,眼睛圓溜溜瞪著,雙手弱弱捏著褲子,活像被海吹紗唐突了。</br> 海吹紗:“我剛剛遇到唐朝時的你了。”</br> “你這么一說,我有印象了。”夷光的尾巴卷著被子,把自己裹嚴實了,頭從被卷中鉆出來,小心翼翼道,“我神游時,確實見過你。”</br> “什么叫神游?”</br> “就是把魂魄抽出身體,閉目修心,會進入十方之上的境界,那里沒有時間的束縛,能夠觀過去與未來。”</br> “十方六塵?”</br> “不錯。”夷光回答完畢,突然開悟,“啊……十方六塵,是我的!”</br> 繼而,夷光更是開心:“這么說,我找到和海醫生之間的因緣關聯了!”</br> 海吹紗也回過味來,與他同時說出:“四大家的起源!”</br> “是你?!”海吹紗驚愕。</br> “看樣子,應該就是我了!”夷光笑容燦爛,“千年前的一刻神游,我見到了你,看到了你身上余留的一尾魂光。”</br> “我有治愈能力!”他說,“昆侖清修,治愈眾生,這是我的修行之道!”</br> “所以……”海吹紗順著邏輯往下捋,“你把一尾給了我的祖先?”</br> “應該是!”夷光的尾巴搖了起來,“機緣巧合之下,斷尾贈四徒,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也應是神游時,碰上你后的啟發,我把治愈能力分給了四個人。”m.</br> 喬海孫梅,后來,他們一直堅持著,將他贈與的能力,通過血脈傳遞下去。</br> 并非所有的后人都能擁有治愈能力,這是個概率問題,仿佛印證了夷光所說,萬物都要講求緣分,緣分到了,才能繼承。</br> 如今,這點緣分,又回到了海吹紗身上。</br> 海吹紗久久未能回神,見這只狐貍還溫柔的笑著,海吹紗把手放在了他腦袋上,半晌,揉著他的頭發,叫他:</br> “祖宗?”</br> 夷光:“……別這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