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安居啟明那年,就與邢車相識了。</br> 那時,邢車是個靠偷寺廟中香油過活的小妖,夷光到啟明后,先去了本地的寺廟,拜了拜土地神。順手,就把這只小妖捉了。</br> 后來,夷光斷尾建廟,留邢車在身旁照顧廟中事務。</br> 邢車還算良善,或許是受夷光影響,待人接物也迅速成長了起來。他的工作,就是在廟外灑掃,幫忙引客人入內,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裳,人長得樸實中帶著點妖媚,比夷光還像狐貍。</br> 那個時候,啟明的本地人都知道狐仙廟前的車小師傅。</br> “門前灑掃的那位小師傅,想必也是只狐貍吧?!焙芏嗳硕紩@么說。</br> 但實際上,邢車也不知自己從哪來,還是夷光前觀千年,告訴他,他是機緣巧合下,從寺廟中誕生的香火小妖。</br> 這種虛無縹緲結生肉身無原形的妖,很是罕見。</br> “概率很小,也算獨一份了?!币墓獾馈?lt;/br> 相處久了,邢車的事,夷光全都知曉。邢車卻對夷光知之甚少。</br> 夷光從不說自己為何要在啟明設廟,為何一設就是千年,并且還要進廟憑緣,愿成也不必來還。</br> 直到有次,狐仙廟附近來了幾只大妖,如同過路人,禮貌來狐仙廟中留宿,還敬了香。</br> 可夷光斷尾鑄刀,詢問后,全殺了。</br> 那晚,夷光坐在香案上,閉目養神,臉上的血未干。邢車鼓足勇氣問他:“為什么殺了他們?”</br> 夷光只是抬眼輕輕瞥了他,并不言語。</br> 邢車夜不能寐,閉上眼,腦海里就是他刀起誅妖的畫面。邢車心中懼怕,偷偷收拾了東西,想要離開。m.</br> 那時,是“樹”留住了他。</br> 那棵樹,是夷光起狐仙廟前,長在啟明的一棵樹,古樹遮天,枝繁葉茂,平時也有百姓放些供品,敬香。</br> 狐仙廟起來后,那樹似乎普通了些,縮在狐仙廟的后院,到了秋天,就抖落一地的金黃。</br> 邢車很是喜歡這樹的落葉,常常掃好,再將它們鋪開,只留一條小路。</br> 他要離開夷光那晚,“樹”告訴了他關于夷光的使命。</br> 昆侖八尾,生來成熟通透。夷光出了妖域后,飲了一口黃河水,當即,聽到了龍脈的請求。</br> 龍脈想找到一位有緣人,擔負起保護龍心的重任,助它化險為夷。作為回報,龍脈會助夷光修行,并在他迷茫時,給他一線機緣。</br> 夷光答應了。</br> “樹”告訴邢車,那幾個妖是來尋龍心的,如果夷光不除掉他們,他們就會對龍心下手。</br> 龍心龍脈,最助修行,能使妖鬼萬年不死不朽。</br> 誤會解開,邢車留下,常年跟隨夷光,邢車也逐漸成長為大妖,也能不受地緣限制,獨自云游四方。</br> 但無論走得多遠,每到深秋,邢車就會回到啟明的狐仙廟,掃金黃色的落葉。</br> 夷光與他不是師徒,不是主仆,也不是朋友。</br> 夷光從沒定義過邢車和他的關系,邢車離開狐仙廟外出云游,前來作別,夷光也只是點點頭。</br> 邢車回來,夷光見了,也只是點點頭。</br> “但我把狐仙廟當家。”邢車又點上一根煙,滄桑道。</br> 孫貍道:“說說狐仙廟的案子?!?lt;/br> “妖,分為兩種?!毙宪囃蝗徽f起了妖的分類,“一種是感慕向往人間的七情六欲,開了情竅,由動物血肉化為人形成妖,模仿人,體驗感情。另一種,就像我,由死物虛幻的東西而來,先化身體,之后才是生長感情,開通情竅?!?lt;/br> 邢車指著夷光:“這只狐,他同血肉之妖不同。他走得是清修之路,既知七情六欲,又從不沾染,懂也似不懂,尤其愛`欲?!?lt;/br> 邢車語氣有羨慕也有埋怨:“我跟著他,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從未真正開竅。后來云游四方,運氣不好,也未體驗過情愛之事。后來,我認識了東瀛蜜狐?!?lt;/br> 所有人都詭異的沉默了。</br> “唐朝時,我跟她就有一面之緣。那時她就是個小妖,再遇上時,民國都成立了。她說她隨師父來,祝賀新政府成立。我那時很喜歡他們……他們身上的東西都是新鮮的,洋裝洋服,我自己還穿著破布爛袍,那年回到狐仙廟,不知為何,再看夷光,就覺他頑固老舊,總覺他可憐……”</br> 狐仙廟血案發生前,邢車回到了狐仙廟,但他給那只東瀛蜜狐留了一張可以通信的信箋。</br> 孫貍問他:“你跟那個東瀛蜜狐談了嗎?確定關系了嗎?”</br> 邢車點頭:“我傻,當時越是要開戰,我就覺得這份愛越是可貴……出事的前幾天,夷光就封了狐仙廟,帶著前來避難的人隱蔽了起來,氣息全無,其實他們是找不到的,就算夷平了整個啟明,也找不到具體的位置。”</br> 龍心這種東西,如果沒有找到進入地脈的門,即便是掘地三尺,挖到地心去,也得不到龍心。</br> 而那個通向地脈的門,就在夷光藏起來的狐仙廟中。</br> 找不到門,東瀛妖似乎離開了,氣息淡了許多,但夷光的意思,是需閉關七日,廟和廟里的百姓才可安然無虞。</br> 邢車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滿心想著另外的事情。</br> 他的空白信箋上,出現了字跡,是東瀛蜜狐寫下的求助信,問他在哪里,她只身一人到了啟明,想與他在一起。</br> 其實,回狐仙廟之前,邢車就表白了心跡,問東瀛蜜狐,是否愿意跟他一起,離戰火遠遠的,逃到妖屬地去。</br> 東瀛蜜狐說,她需要考慮,因為離開故土太久,她的壽命就會大大縮短。</br> 事發當晚,收到東瀛蜜狐找來的消息,邢車起了小心思,他知道夷光必定不會同意,于是,他回信讓東瀛蜜狐到狐仙廟前,自己則背著人擅自行動,打開了一道門栓。</br> 門栓松動的下一瞬間,夷光的修明刀就劈了過來,但為時已晚。</br> 陣破了,夷光丟下他,提刀出陣。</br> 邢車道:“我以為他能解決掉那些妖。龍心龍脈助妖修行,不死不朽,所以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死,而且……”</br> 邢車坦白:“我想也拿點好處,我管什么國土之爭龍脈易主,既然龍脈能讓妖長壽,我就想,萬一真的拿到了龍脈,蜜狐就能在這片土地上長久的活下去,我倆就找個沒有戰火的小鄉村,大不了回山上,過自己的日子。畢竟戰爭,總有一天會停下來的……”</br> 他當時,就是這么想的。</br> 直到他發現,東瀛蜜狐,也是征途小隊十三妖中的一員,他們的計劃,很久之前就開始了。</br> 他們的侵略,早有準備。</br> 速斬龍頭,斬斷華夏的士氣,使他們懼怕,不敢應戰。</br> 挪動龍尾,如此能顛倒黑白,讓他們對待戰爭立場不明,模糊掉反抗的正義,就會使侵略變得面目可親。</br> 之后,毀龍脊,斷其脊梁。</br> 然后,使他們忘記龍心根本,這樣,占領華夏后,他們的后人,就會忘記自己原來的根系,忘記痛苦,認賊作父,其樂融融,徹底易名。</br> 每一支小隊,都有自己的任務,這個戰略計劃,多年前就已開始準備。</br> 他邢車,只是其中一條上鉤的魚。</br> 邢車扭動陣鎖的瞬間,他們的忘本咒,就已落下。</br> 夷光立斷一尾,護住龍心之門,精心編織的惡咒卻依然生效了。</br> 他們達到了目的,之后,是解決掉夷光。</br> 他們調查過夷光,通過邢車與蜜狐談情說愛時,提到的只言片語,他們定下了一個縝密的計劃。</br> 他們拿人下手,狐仙廟中的人,正是用來算計夷光的好餌。</br> 人進入狐仙廟后,就會受夷光的庇佑。而夷光又有治愈能力,所有砍在人類身上的傷,都將轉移到夷光身上,進行自愈。</br> 屠廟三次,夷光扛著傷,滅十二只妖,渣都不剩,修明刀碎。</br> 沒有第四次了,因為他第三次轉移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不會再愈。</br> 還剩下一只術師,告訴他,他手中的刀,是克妖的破滅刀,只要是妖,被劃到,就會丟失妖力,刀傷難愈。</br> “專門為你打造的?!?lt;/br> “我們贏了!”術師說。</br> 夷光抬起手,最后一點力氣,破空捏碎了這只術師。</br> 術師重傷逃走。</br> “你呢?”孫貍問邢車。</br> “我跑了。”邢車說,“我看著夷光變成透明的,最后消失,我也能感覺到,他附在狐仙廟的魂魄也消散了,神龕和樹也不見了,就只剩下一個快要倒塌的破廟和一地尸首……我就跑了。”</br> 然后,他做了證人。</br> “我以為這事過去了?!毙宪囌f,“因為愧疚,我就參加了抗戰,后來遇到曾經的老相識,起初我怕他們問起夷光,后來才發現,只有我記得夷光。那時我就懷疑,咒忘本是在夷光身上起效了,龍心應該是安穩的……”</br> “果不其然,后來龍頭脈奪回,他們侵略的運氣也耗盡了,我才確定,夷光保下了龍心。”邢車說,“但我沒想到他還活著,而且還能……再回人間。”</br> “所以你就銷毀所有記載,甚至殺人滅口?”</br> “我沒殺人滅口,就是交待閔秘書去做,也告訴他,自己人就留個命。我殺的那個蛇妖,本來就背有人命案子,又是個對社會沒用的廢物,所以才殺了。剩下的,我沒有下重手。如果我真的要滅口,直接趁夷光沒恢復記憶,把他殺了不就可以了?”</br> 夷光抿著嘴,神色陰郁,冷冷看著邢車。</br> 邢車:“我下不去手。因為我知道錯的是我,我也關注著他醒來后的生活情況,這樣不也挺好的,我壓下狐仙廟的案子,讓他們不再查下去,夷光就平平靜靜在那家醫院過他的日子……”</br> 邢車說:“你看,你日子過得也不錯,還有小女朋友照顧,恩恩愛愛的,我只不過是想保持原狀,咱們彼此都平靜的生活下去?!?lt;/br> 孫貍被惡心的齜牙咧嘴。</br> 海吹紗拍在玻璃上,恨聲道:“混蛋!他清清白白,憑什么要背著罪名活?!你這也叫贖罪,也叫功臣?!別辱了那些真正的英烈!”</br> 夷光本應該滿身榮耀的,被大家記得,開開心心,沒有傷痛的活在陽光下。</br> “混蛋,你個混蛋……”海吹紗一邊流淚,一邊罵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