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吹紗悟性好,夷光每周的課,她都能跟上,并且很快就能舉一反三,給他作業反饋。</br> 農歷新年前,她已經能夠脫離夷光的指導,獨立給人畫符除咒了。</br> 這與之前相比,簡直是卓越的進步。</br> 只是她手上還有個病例,一直沒能找到病因。</br> 患者是個六十出頭的男性,啟明本地人,普通退休職工。從退休那年開始,他的喉嚨就感到了不適。</br> “一開始,是好像有根頭發在喉嚨里一樣,隱隱約約的癢,沒有痰。”他說,“當時沒在意,以為是上火。”</br> 結果癥狀越來越明顯。</br> 喉嚨里的東西,好似從頭發絲,慢慢變成了魚刺,再然后,就感覺到整個喉嚨都被從里頭勒住了,很緊。</br> 不要命,但難受。</br> “我去過普通的醫院,什么醫院都看過了,能做的檢查都做了。”他說,“肺也沒問題,鼻腔喉嚨也沒問題,大腦CT也掃了,也沒問題。”</br> 他一不抽煙二不喝酒,家庭和睦,社交圈簡單,為人正直,并無仇家。</br> 海吹紗:“這真的像咒……”</br> 但她不敢下判斷,咒因呢?誰咒的?</br> 晚上,海吹紗帶著外賣回家,夷光已經在家了,電視開著,他在看一個古裝劇,演的是唐朝的那些事,他織著毛衣,看得津津有味。</br> 海吹紗:“你見過他們嗎?”</br> “誰?”</br> “就電視里演的那些歷史人物。”</br> 電視機里正演到李世民和長孫皇后。</br> “沒有哦。”夷光遺憾道,“古往今來那么多人,天子坐明堂,又怎會是我這只小妖能見到的。”</br> 海吹紗:“不過,盛唐時,妖應該很多吧?”</br> “嗯,是妖和人類共有的鼎盛時期。”夷光點頭。</br> 海吹紗吃過飯,洗了串葡萄,坐下來寫病歷,順便把那位喉嚨不適病人的病案拿給夷光看。</br> “這是咒嗎?”</br> “你判斷依據是什么?”夷光反問她。</br> “看到了,他魂魄散發的那種黑氣……很淡,就在喉嚨處。”</br> “嗯,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具體病癥。”</br> “……我感覺,他喉嚨處的黑氣,雖然看出形狀,但給我感覺,勒得非常緊,像絲線。”海吹紗問,“咒,有這種下在喉嚨處的言咒嗎?”</br> “有的,但跟你描述的這個無關。”夷光說道。</br> “想也是……因為我問過他了,他職業并不是需要講課或是要用語言來做事的那種,而且他本人給我感覺是那種很溫和,不太健談,說話也很注意,應該也不會是他出言不遜得罪人的情況。”</br> 海吹紗憂愁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呢?”</br> “普通的醫療,也有這種時候吧?”夷光織了個毛線小花,拿遠了笑瞇瞇端詳著,說道,“這種只是答案還沒有被找到而已,需要時間。但答案,一定在生病的人身上,你不如再問仔細些。”</br> “那我約他明天再來檢查,你來觸碰看看?”</br> “好啊。”夷光點頭。</br> 海吹紗剝了個葡萄,給了夷光,順便吻了他。</br> 夷光:“勸你最好不要……啊,晚了。”</br> 海吹紗又把動情符印在他身上了。</br> “怎么了?”海吹紗笑問。</br> “最近感覺尾巴有點重,害怕壓到。”他放出那條幸運的尾巴,以提醒海吹紗,不要玩太嗨。</br> “那就普普通通的睡一下吧。”海吹紗收斂了幾分。</br> 狐貍被撲倒時,還細心地把手中的毛衣針高高舉起來,好好放在了沙發上,并且迅速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現在真好啊……冬天也能吃到這么多水果。”</br> 那個病人約到了下午兩點。</br> 病人到后,海吹紗去資料室叫夷光。</br> 資料室離她的辦公室也不遠,海吹紗推開門,夷光趴在桌子上,臉色蒼白,額頭上一層薄汗。</br> “來了嗎?”他勉強撐起身,微弓著背,捂著小腹往前走。</br> 海吹紗:“你怎么了?不舒服嗎?”</br> 還沒走到門口,夷光就不行了,他搖了搖頭,說:“能不能再換個時間……我現在,想把尾巴放出來,我維持不住完全人形了……”</br> 他尾巴疼。</br> 一跳一跳的疼,疼得很密集,并且冰冷沉重。</br> 夷光倒在沙發上,把那條尾巴放了出來。現在,這條孕育著狐貍崽的尾巴,比其余的幾條都要肥大,夷光把它盤在前方,雙手捧抱著,輕輕喘息。</br> 海吹紗問:“是疼嗎?那要不要吃點藥……”</br> 夷光搖頭。</br> “萬一把孩子給吃沒了可怎么辦?”他說,“我能抗過去……我很耐疼的。”</br> 海吹紗匆匆跑回去,給病人連聲道歉,還送了病人一只狐貍小掛飾。</br> 那是她給夷光定制的,昨天剛剛到。</br> 病人脾氣很好,聽了海吹紗的解釋后,表示理解。</br> “我住得也不遠,來一趟也沒什么,就當出來散步了。醫生也是人,也會生病,沒關系的,等他病好了,我再來。”他說。</br> 夷光住回了他的病房,這次的疼痛,讓他縮成一團,在冰冷的被子里流淚。</br> 海吹紗沒辦法工作了,熱水袋塞了好幾個,坐在床邊暖著他的腳,一直皺著眉。</br> 夷光就道:“……你,做好心理準備。”</br> 海吹紗差點哭出來:“什么準備?”</br> 保大保小嗎?那她鐵定是要保大的。</br> 夷光說:“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要……要有心臟了。”</br> 但魂體修心臟,就像仙人修行要歷劫后才能突破進階,是需要熬的。</br> 夷光說:“我之前判斷的有誤,我以為修心,我能承受得了。”</br> 海吹紗道:“夷光,要是痛苦的話,就趁它還沒有心,舍了也好。”</br> “不要那么狠心……”夷光扯出一絲無力的笑,緊緊抱著那條尾巴,“都走到這一步了,因為疼就割舍掉它,我做不到。不管結果如何,我會拼命熬過去……”</br> “但你……不要失望,有可能我今晚熬不過去,它就真的沒了……”</br> 海吹紗聽懂了。</br> 今晚挺過去,他的尾巴,就是新的生命體了,有心跳,是活的。</br> 今晚挺不過去,就如同流產,從前的努力,就都付之東流了。</br> 海吹紗哽咽道:“我陪你。”</br> 今晚她不睡了,一定陪著他。</br> 夷光疼起來,表情會一改往日的溫柔,變得陰郁可怕。過了十二點后,似乎迎來了一波硬仗,海吹紗看到他露出了一側牙尖,咬破了嘴唇。</br> 海吹紗認為,自己像個笨拙的機器人,除了給他擦汗,握著他的手,說一些根本沒用的安慰話語,其余的就什么都不會了。</br> 期間,她無數次后悔,當初夷光提議要小狐貍時,她因為好奇,點頭答應了。</br> “我怎么這么笨……”海吹紗自言自語,“我就該知道,生命都是來之不易的。”</br> 那是生命,創造孕育它,又怎么會輕松?</br> 夷光說:“不啊……別這么說。比起真正孕育生命的母親,我這已經是偷工取巧了。只是疼一晚,很劃算了……”</br> 很劃算了。</br> 天漸漸亮后,夷光昏沉沉睡去。</br> 這一夜磨礪,并沒有長出胎心,也沒有流產。尾巴很安靜,似乎也在熟睡,也似乎是在等時機,等夷光睡好,養足精神,再熬戰一輪。</br> 上午,夷光醒了,海吹紗問情況。</br> 他白著臉,抱著他的尾巴,也是一臉茫然。</br> “不知道……”他說,“我掐算過,確實昨晚熬過去,就應該有心跳了。”</br> 可尾巴很安靜。</br> 沒有死,也沒有心跳。</br> 海吹紗:“怕不是要熬個幾天吧?”</br> 以防萬一,海吹紗讓夷光多吃了點,帶他回家,鋪上厚厚的幾床被子,還讓他泡了個熱水澡。</br> 這次疼痛來得更早了些,夷光窩在床上,海吹紗抱著他,端著平板找放松身心的劇給他看。</br> 他疼得哼哼唧唧,海吹紗就揉一揉他的尾巴,親一下他的額頭。</br> 今日,好似沒有昨天那么痛苦了。</br> 于是,連續三晚,海吹紗都是用這種方式,貼著夷光,陪他熬了過去。</br> 天亮后,熟睡中的海吹紗被狐貍用尾巴戳醒。</br> 轉過身,見狐貍神秘兮兮,趴在她肩頭,向她耳朵里吹著氣,問她:“你猜,今早發生了什么好事?”</br> 海吹紗:“有心跳了?”</br> 夷光拉過她的手,慢慢順著那條鼓囊囊的尾巴,從頭往根處摸去。</br> “摸到了嗎?”夷光停在尾巴中央。</br> 海吹紗:“嗯,真的啊,心跳!”</br> 就像掌心握了一只鴿子,暖暖的,心跳透過這層溫暖有節奏的震顫著。</br> “再來摸摸這里。”夷光拉著她的手腕,又摸到了靠下的地方。</br> 海吹紗感覺到了又一個心跳。</br> “……誒?!!”海吹紗懵了,“雙、雙胞胎嗎?”</br> 天啊!她家的狐貍先生,給她造了對兒雙胞胎!</br> 夷光:“噓……再來摸摸它。”</br> 他拉著海吹紗的手,滑到了最底部。海吹紗感應了好久,才感覺到了微弱的心跳。</br> “這個是最虛弱的,應該是第一天誕生的心跳,是哥哥呢。”夷光說。</br> “三、三個?!”</br> “是三只。”夷光糾正,“看來之前的夢,都應了。”</br> 海吹紗激動之下,一把摟過狐貍,又是親又是啃,嗚嗚的,哭了他一臉的淚,語無倫次道:“夷光!你!了不起!了不起啊!你這只狐貍!”</br> 夷光說道:“沒想到,我們賦予了這條尾巴,這么多的生機。”</br> “你是個了不起的狐貍!”海吹紗使勁摟著夷光的脖子,一瞬間,當媽的喜悅,沖昏了頭腦。</br> 她抓起手機,翻了一遍通訊錄,又扔掉手機,再次撲過來,嗚咽道:“太牛逼了!”</br> 她想找人吹她的狐貍先生,但翻了一圈通訊錄,可能就算是在朋友圈炫出去,她的那些正常的人類同學,也只當她是在說夢話吧。</br> 海吹紗松開夷光,抱住爸媽的照片,嗚嗚道:“爸,媽,夷光給我生了仨孩子!三個!三個呢!!他可真好,神仙狐貍!他是神仙……嗚嗚。”</br> 果然,狐貍下崽,是要下一窩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