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別墅。
    近來白蕓生嗜睡，今早也起得晚了，只是沒想到自己人還躺在臥室的床上時，秦嘯川就推開門領著人走了進來。
    “你看，誰來了？”秦嘯川笑道，接著側身一讓。
    “六姐姐……”白蕓生忙坐起身，欣喜道。
    秦信芳取下披肩掛在臥室進門衣帽架上，扭著步子應道：“哎！六姐姐今兒得空，過來看看你和小九……這天氣涼了，你身子受不住的，趕緊地躺下蓋好被子?！?br/>     待白蕓生躺下，秦信芳便在床邊坐下，關切問道:“聽小九說……你近來有些想吐，那吃東西可還有味口？”
    “還是能吃的，之前在山上愛上了那酸筍雞湯，昨日嘯川就叫這邊的廚房照著做了……我眼下都還饞著呢！”白蕓生笑盈盈道，目光卻是不自覺地落在秦嘯川的身上。
    “愛吃酸的那就對了，開胃嘛……正好再使勁補補，等把身子養好了，你和小九的訂婚宴就在過年前辦咯！”
    “什么訂婚宴？”她分明記得伯母的意思是……
    白蕓生一愣，卻聽得秦嘯川沉聲打趣道:
    “自然是你和我的訂婚宴。父親發了話，三姨娘已經開始在張羅了，你現在想反悔……可是門兒都沒有的?！?br/>     她一聽忙為難道:“但如今我家……”如今白家無人可請，秦家偏又權勢滔天……她記著對伯母應下的兩個條件，一瞬竟沒了底氣。
    秦嘯川忙笑道:“你若是擔心這個就不必了，我已經派人往北平送了請帖，估計再過幾日你的那個同學江藝維就該到天津了?！?br/>     “維維？……我很想她的?！卑资|生一陣欣喜，連目光也變得生動起來，小臉上的愁云一掃而光。
    秦信芳見狀也忙幫襯道：“六姐姐還請了永安百貨的郭小姐，到時候有同學和姐姐們陪著你，你就安安心心的準備做你的新娘子吧！”
    北平，月夜。
    曹正坤手上點了一支煙，悠悠然地往嘴里送了兩口。比起這香煙，他曹正坤更喜歡喝酒，只是不知為何，近來總是煙不離手。
    “少爺，江小姐托人把您送的東西給……退回來了?！惫芗覟殡y片刻，還是端著一堆精美的禮盒邁步進了偏廳。
    “哼……看來都不合心意，既然她不喜歡，還留著做什么？拿出去扔了?！辈苷さ瓛吡艘谎酃芗沂掷锔鳂优谱拥募埡屑埓?，語氣卻是冰冷到了極點。
    待管家走后，偏廳的床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只見一個長卷發女人慵懶地披上了睡衣，風情萬種地下了床。
    “曹司長，這種窮酸市井出身又不識抬舉的女人，何苦同她一般見識……這些東西那個江小姐雖不想要，蔓兒可稀罕得打緊呢！”她一個電影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算跟著曹正坤見過了好些上流社會大人物，并幫他從中周旋不少，卻也沒見得他對她如此大方過。
    “呵，不識抬舉？！……她如何！也輪不到你說話。”曹正坤一把摔了那女人遞過來的酒杯，待發了一通悶氣后才驚覺自己失了情緒，于是冷眼又道：“你做好你分內的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若是多管閑事，我警告你，我曹某既然有人脈可以捧你，自然也有能耐讓你丟了這口飯碗！聽明白了嗎？”
    “蔓兒……蔓兒知錯了?！蹦桥梭@慌失措地道歉，一邊說卻一邊撫上了曹正坤的衣襟領口處……她就偏不信自己還真踢上了一塊鐵板了！
    曹正坤厭惡地一避，掃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女人，接著抻了抻衣擺，淡道：“今年，別想接電影了……三秒鐘的時間，立刻給我滾?！?br/>     “少爺，管家說您找我？”余剛瞥了一眼那個衣衫不整落荒而逃的電影明星，待人一走方才出聲。
    “天津那邊來了消息，秦嘯川要訂婚……”曹正坤若有所思，轉身看向余剛接著又問道：“我們這邊可有收到請柬？”
    “還沒有……不過您派去江家那邊的人來了消息說，江小姐收到了秦家的請柬，正準備過幾日就上天津去赴宴?！?br/>     北平政府的權力，自隴滇停戰之后，便處處受到挾制。曹傳豐搞得焦頭爛額，手底下的幕僚也開始唉聲嘆氣，紛爭糾葛不斷……曹傳豐借此一再施壓，曹正坤也脫不開身……想要解決僵局，只能硬著頭皮回一趟天津去。
    想到這，曹正坤毫不猶豫吩咐道：“那好，你幫我安排一下，無論無何……我明日要見到她。”這天津大帥府，非去不可！
    “可那江小姐來了信，說要同您分手，永不相見?！庇鄤傆樣樆氐?。
    曹正坤瞪他一眼，惱道：“就說我不同意，叫她親自來，當面談?！?br/>     翌日，清早。
    江藝維神情緊張地出了自家書店，直往小胡同里走去……眼下若不是入了冬穿得厚了些，恐怕她衣裳底下的秘密早就掩蓋不住了。
    她走了不遠，額上就起了虛汗，于是倚在胡同里的墻邊擦了擦汗。那墻上積了不少的雪，江藝維倚著沒一會兒，背心就滲進了涼意，牽連至五臟六腑都開始抽疼。
    “江藝維！自作孽，不可活……”她攏了攏為那個人留起的長發，慘淡地笑了笑，不經意間冷汗污了眼睛，疼得冒出些許淚花，只倔強的一抹便接著邁出了步子。
    自從上次曹正坤為了那個嫵媚動人的電影明星，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她一耳光……她才終于幡然醒悟。談戀愛？！呵呵，不過都是借口，都是玩笑……她終于明白，她較之于他，不過是消遣，是最低級的消遣。
    可是，就算明白了又怎樣，一切都遲了……就算她將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他又怎樣，她又不能將肚子里的孩子還給他！這孩子已經快三個月大了，她的身子又顯懷，肚子已經開始微微隆起……若不是身上的棉衣救命，江叔同早該發現了。
    她休息夠了，于是快步穿出了一條胡同，到了一條清冷的短街上。那街的末尾，開有一間小藥店，她從前陪著班里一個女同學去那買過打胎藥。雖然那藥流的過程比去醫院手術痛苦好多倍，可她走投無路，別無選擇。
    “老板，麻煩要一副……”江藝維小聲又難堪地開了口。
    那管賬的是個身材干瘦的中年女人，早已司空見慣，只收了錢后半晌就打包好了藥。
    “這是所需劑量的說明，看仔細了！過頭了要人命的，出了事我們這小店兒可不負責任！”那女人尖著嗓子嚷了一通。
    江藝維嚇得臉色慘白，無力地點了點頭，只是出了街口便看見了掃街的垃圾車，她正猶豫地頓在原地，身后卻出現了雜亂的腳步聲，踩著路面上的積雪沙沙作響。
    “江小姐請留步！”
    江藝維抱緊懷里的藥包，轉過身顫聲問道：“你們究竟還要做什么！”她知道這些人。
    “江小姐，我家少爺有東西要我們交還給小姐，還有一句話要帶到?！?br/>     領頭的那人接著又道：“少爺說，江小姐信上所言，他不同意，還請小姐隨我們走一趟，少爺要您親自當面談。”
    江藝維愣愣地接過她連帶著那些退回去的東西一起送至曹正坤宅邸的信件，手心不住冒汗……他根本就不喜歡她，究竟還想要玩弄她到什么時候？
    這日的天空一直昏沉，晨起的時光中一直不見日頭穿出厚重的云層。
    江藝維被拖上了車，待又回到那個噩夢般的宅邸時，她下車的腳步有些發軟，手本能的護住了肚子。
    “江小姐這許多日不見，我家少爺倒是掛念得打緊?！庇鄤倱沃鴤阏驹谝黄匕椎那霸褐?。
    天空中下起了雪，輕盈地飄落在江藝維的臉上，她眼眶、鼻尖凍得都泛起了紅，目光空洞的望向大廳入口站著的曹正坤，她看不懂他那是什么眼神，只覺得他指間飄渺的香煙，將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她和他……距離又拉出了好遠。
    “江小姐？”余剛不解地轉身喚了一聲失魂落魄的江藝維，再回過頭時，大廳的門口早沒了曹正坤的身影。
    偏廳，溫暖如春。
    江藝維被余剛請了進去，她不知所措地拎著手里的藥包，望著落地窗前悠閑的曹正坤，深吸了口氣后疲倦開口道：
    “當初你說，我們的關系見不得人……可惜我太蠢。事到如今，曹司長已另結新歡，咱們何不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曹正坤背對著她挑眉冷笑，待轉過身時，卻又像換了一個人似得。
    “藝維，賭氣也要有個限度，你可是還要氣到幾時？”
    江藝維搖了搖頭，冷淡回道：“我沒有什么好生氣的?！彼锨翱拷牟苷?，不住后退道：“曹正坤，我想結束這段關系，我們分手。”
    曹正坤置若罔聞，只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藥包，關切道：“你生病了？……一幫蠢貨，竟沒人告訴我！”
    江藝維怕他看見那藥包上的說明單子，于是面紅耳赤地伸手去搶，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這是什么？！”曹正坤瞪向她，“你竟想殺了我們的孩子？！江藝維，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收拾你！”
    她回想起那日的羞辱，她回想起從前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卻全是苦澀，一時怨上心頭，于是嘲諷道：“這種孽債，我生下來做什么！”說完，卻松了一口氣。
    曹正坤揚手就要落下一記耳光，可江藝維不躲不閃，只愣愣地睜著好看的眼睛凝視他……于是他的手硬生生的在離她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
    江藝維還沒回過神，卻感覺到有一雙手急切地在拉扯著她的衣裳。
    “孩子幾個月了！”他瞪著她，目光吃人一般兇狠。
    江藝維掙扎不開，只感覺一只冰涼的手伸進衣衫中，急促地覆上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不準你動這個孩子，我要你給我生下來！”曹正坤松了她，半晌后道。
    “曹正坤……你瘋了！”她不懂他眼里的情緒是真是假。
    曹正坤嘆了口氣，俯身抱緊了她，疲憊不堪地解釋道：
    “那個電影明星不過是個幌子……政府那邊出了事，我父親不斷施壓，我迫不得已只能同那個女人逢場作戲，以便和那些商人政客周旋。可我沒想到，你竟當了真……那日打你，是為了保護你，若不將你氣走，我父親就會留意你，等到時候他查到了我們的關系……我便要真的失去你了。”
    她一愣，卻推開他道：“曹正坤，你不要再騙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歡……唔?！?br/>     江藝維一瞬沒了聲，曹正坤不管不顧地壓上她的唇，輾轉流連。
    許久后，他才松了她，偌大的空間中，只聽見彼此的呼吸不斷起伏擴大。
    江藝維沒了魂，只感覺曹正坤那雙隱在眼鏡之后的眼睛魅惑得不像樣，直要勾人性命。
    “你以為我不喜歡你？！你認為我在騙你？！呵呵……想給我們曹家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以為我為什么非得在你肚子里留種！江藝維，看來你和那些女人也沒什么兩樣，你滾吧，從今往后我生死與你無關?！?br/>     江藝維被他推向偏廳大門的方向，曹正坤眸光里的沉痛刺傷了她，她下意識又急切地拉住曹正坤收回的手，卻見他拂開她冷笑道：
    “那個孩子……你若狠心不想留他，你便將他打掉，自然也不會礙著你嫁人了。”
    “曹正坤，你站住！你說清楚……什么叫做生死無關?！彼隽耸裁词?，會要他性命？
    曹正坤一頓，轉身頹敗回道：“呵，江藝維……你根本就不懂我，你什么都不懂?！?br/>     江藝維心里嘆了口氣，手下意識拂上肚子，垂眸道：“曹正坤，若有什么事我能幫得上忙，你就開口吧……我幫你，最后一次?！?br/>     世間上的事情，哪會有那樣巧……江藝維已不是從前的江藝維，可卻依舊想要再相信曹正坤一次。
    她希望他不要再叫她失望，可他這次給她的……卻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