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平中央政府。
    沈齊睿早早就去了政務(wù)大樓候著，他悠然地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座椅上等著曹傳豐給他一個交代。
    昨日報紙一經(jīng)發(fā)出，想必這辦公室的人都該知道了他家門口鬧得那出事了，他冷靜一想后，并沒有沖動地去找曹傳豐理論訴苦。這幫老狐貍向來狡猾，疑心頗重，鬼眼子多……只怕他眼下越是平靜，政府里的這幫人就越是人心惶惶。
    沈齊睿抬頭一笑，不過其然——曹傳豐派秘書來請他了。
    “沈局長，總理有請。”
    片刻后，沈齊睿到了曹傳豐的辦公室，辦公室除了曹傳豐還有他那個厲害兒子——曹正坤。
    “總理日理萬機，眼下是終于想起來，還有我沈某這檔子事了嗎？”
    “沈公子這是什么話，我父親昨日剛聽聞到此事就在幫你想辦法了。”曹正坤扶了扶眼鏡，客氣一笑，接著又道：“再有我曹某，也是一聽聞此事，就馬不停蹄地從外地趕回北平城，沈公子難道還要覺得我們不重視此事嗎？”
    沈齊睿哈哈大笑：“是嗎？那可真是辛苦曹司長了，自然我這些都是小事罷了，談不上什么重視不重視的。左右不過我府邸上被扔了些菜葉雞蛋，門前被縱了一把火，院墻上被了油漆刷上了大頭字，還甚而有幸地上了一次民報的頭版頭條……想來這些，確也還不礙事。”
    曹正坤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神情，只等沈齊睿笑個暢快，并不急著打斷他。
    只是這時，倒是曹傳豐面上掛不住，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齊睿，此事確實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也不知是政府哪個眼紅你肥差的人放了些閑言碎語出去，這才讓你蒙受了些委屈。”
    沈齊睿心里自然明鏡似的，這曹家父子已然將虛與委蛇的本事練就的爐火純青，就算他此時逞了口舌之快，轉(zhuǎn)過身后怕也還是半分交代也討不到的。
    “哪里是旁人眼紅沈某的肥差，左右還是沈某年輕才寡，勝任不了這稅務(wù)局局長……我還是不給沈家丟臉面了，不如此番主動請辭。總理只消順應(yīng)民意，對外宣稱是革了沈某的職罷了，也好平息一下民憤，讓政府早日脫離輿論之沼，還得一片清凈。”沈齊睿淡笑回道。
    看來真的要如同丁世元所說，舍下這稅局一職。思及此，沈齊睿到底還是不甘心，所以此番話雖給足了曹傳豐面子，卻也叫他欠下他一個人情。曹傳豐素來不喜落人口舌，又極愛虛名浮德，必然不會不賣他一個人情。
    曹正坤聽了沈齊睿這番話后，倒并不意外，他撥弄著警服袖口的袖扣，目光散漫悠然地落在光潔的棕色木地板上。
    “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齊睿這般難得的俊杰識務(wù)，我這個代班總理豈有不惜才的道理......”曹傳豐笑逐顏開地說完，目光卻是微轉(zhuǎn)向一旁的曹正坤。
    曹正坤低垂的目光漸漸變得陰冷，抬頭的瞬間卻又掛上了得體的笑，只聽得他朗聲隨口問道：
    “不知，沈公子可否又看上了政府哪個職位？不如，此番我就在這里給你作個見證好了，沈公子有什么為難之處，盡管開口就是。”
    沈齊睿心里了然，嗤笑一聲道：“既然有總理家公子擔保......那好，我沈某要北平安保警司副司長一職。”
    曹傳豐一聽，臉色微變，下意識掃了一眼曹正坤，只見曹正坤神色如常，面上的笑意越發(fā)盎然。
    “別說是副司長的位子了，沈公子若是日后看上我這個司長的位子，拿去便是，又有何難？......父親大人，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您還不快應(yīng)允了沈公子。”
    “......”
    沈齊睿心里浮起森寒的冷意，曹傳豐的回答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棋逢對手，曹家真正厲害的角色其實是眼前這個一臉書生雅氣、笑意深奧的曹正坤。看來這北平待不久了，只是他眼下還需要一個契機，離開時再好好回報一番曹家這對父子。
    北平醫(yī)院。
    丁世元寸步不離地守在醫(yī)院的病房門口，病房內(nèi)只得雨棠和沈從念兩個人守在孩子的病床前。
    念念軟綿綿的白嫩小手上被戳了好幾個紅眼，小孩子的血管細小不好找，扎了數(shù)次才成功，那掛得高高的裝著藥水的玻璃瓶里，液體冒著細密的氣泡咕嚕了幾下，順著淡黃色的細管子流進羸弱幼小的軀體里。
    “媽媽，念念想吃豌豆黃......媽媽去給念念買豌豆黃好不好？”孩子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抬了抬扎著針的小手，小奶音里參合著委屈巴巴的聲調(diào)。
    一旁候著不敢打瞌睡的丫頭一聽，忙起身哄道：“小小姐想吃豌豆黃，雨棠姐姐去給你買，好不好？”
    孩子細軟的發(fā)辮耷拉在肩頭，不停擺動，念念晃著小腦袋，眼里只有母親，固執(zhí)道：
    “媽媽買，媽媽去買......我要吃媽媽買的豌豆黃！”
    沈從念面上渡上為難，她看了一眼丫頭，低頭的瞬間悄悄紅了眼，啞聲無奈道：
    “念念，媽媽不能出去給你買，咱們今天不吃那個好不好？”
    “媽媽，念念就想吃，就想今天吃......”孩子說著說著，嗚咽了幾聲，豆大的淚珠子就從粉嫩的小臉上滾落了下來。
    雨棠心里也不好受，她照顧她們母子這么些年，念念是極不愛哭的孩子......她終是心下不忍，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
    沈從念捏著手袋，鎮(zhèn)定地推開了病房的房門，信步走了出去。
    “丁世元，你做什么？”沈從念驚呼。
    只見片刻前已經(jīng)答應(yīng)丫頭請求的丁世元一把奪走了沈從念手中的小包，待摸到小包帶有夾層之后，解釋道：
    “還望小姐見諒，少爺吩咐下來了，在醫(yī)院不能有任何的紕漏。”
    “丁世元，我的孩子可還在醫(yī)院里！”沈從念氣不過，瞪著他回道。
    “可小姐也有先例在，少爺冒不起這個險。”
    沈從念的目光充斥著恨意，咬牙切齒道：“丁世元，我們沈家可曾虧欠了你！你居然幫著一個外人，這樣對我！”
    “小姐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少爺對我有恩，我不能背叛他。”丁世元不為所動，說完只將數(shù)張鈔票遞給了沈從念，包卻扣下了。
    沈從念攥著錢，心里滿是苦楚，她再也無心與丁世元說道，轉(zhuǎn)身疾步下了樓，趕去醫(yī)院附近的胡同口買挑擔的豌豆黃。她知道丁世元在樓上的窗口處盯著她，她不敢輕舉妄動，額上冒著冷汗，只有垂掛在旗袍里面鐵鑰匙，滾燙的熨貼著她的胸口......輕輕松了口氣，還好沒有露出破綻。
    離開晉山這五年里，頭兩年孩子太小，身體又弱，她不敢逃......之后有兩次，她都帶著孩子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車，卻還是半路被沈齊睿的人追到劫了回來。沈齊睿是個陰狠的人，盡管他的喜怒哀樂沈從念從來見到的都是喜和樂，可她知道他骨子里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些年他雖沒有動過她一絲一毫，唯一的要求也不過就是每年都得陪他吃頓年夜飯，可是沈從念還是覺得可怕。她不會再蠢到去寫信求救了，沈齊睿從前為此大發(fā)雷霆，后來卻不再攔她，她終于記起來，當年因為著了沈齊睿的道，她早已把大帥府的后路給斷了，那些信天津那邊根本不會收......所以她只能自救。
    沈齊睿要叫她死心，她偏不！
    沈從念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找到秦晉山，她不會再相信沈齊睿的話，他當年就用謊言騙了她，如今又說晉山從未找過她，她不信！
    一路順遂，沈從念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打鑰匙的小攤位，她攥著從脖子下取下來還帶著體溫的鑰匙遞給了鑰匙匠。
    “麻煩您，家里備用的鑰匙丟了，再配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