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蕓生上午的課結束之后，就急匆匆的往文學社趕去。待她一推門進去的時候，屋子里已經站了許多同學，竟有一些生面孔她還從沒有見過。
于是她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抱歉，抱歉！最后一節外文課老師拖堂了，所以來晚了。”
社長尷尬地看著她，眼睛卻是瞟向她身后的一群女孩子，忙道：“哦，沒關系！把東西給我你就走吧，這里沒你什么事了。”
白蕓生卻笑道：“沒關系的社長，抗戰救亡宣傳，蕓生也有力出力，就我幫社里一起把條幅貼起來再走吧！”
“你就是白蕓生？！”身后一個滿臉小疙瘩的短發女孩子走過來問道。
白蕓生卻只以為是社里來的幫手，便忙笑著回道：“是啊同學，我就叫白蕓生。”
她說完便急忙將書袋里的東西拿了出來，厚厚的一打。白蕓生剛遞出去，社長都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就見剛剛那個短發女孩子一把將她辛苦寫了幾日地條幅搶了過去，一張又一張地撕爛扔在地上使勁得用腳踩。
“抗戰宣言條幅！你配寫嗎？”那女孩子惡狠狠地瞪著白蕓生。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轉頭看了看社長，卻只見社長愛莫能助地背過身去。
“裝什么裝！你不是在天津大帥府呆過嗎？被大帥府包養的小婊子？……秦軍棄東北于不顧，拿槍口對著自己中國人打內戰，怎么不去打那喪盡天良的扶桑人！”
這人是誰，她怎么知道她以前在大帥府呆過！可就算她呆過，也不是她污蔑的那種關系！
白蕓生急急爭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憑什么……啊！”
可那女孩子哪里會給她機會把話說完，只一個狠狠的耳光扇過去就叫她閉了嘴！
“大帥府的不作為，于是才叫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賣國條約！也算賣國賊！你就是被賣國賊包養的小婊子！你有什么資格參加學生運動？！”
“是啊！你有什么資格！”
“有什么資格！……”
“……”
白蕓生被那群陌生的女孩子團團圍住，她的眼睛哀求得看向社長……社長剛剛本就叫她走，可等那些個氣勢洶洶的女孩子沖過來把人團團圍住的時候也已經晚了。社長正想出聲，卻見那短發女孩子惡狠狠的瞪了過來，于是只好嘆氣避而不見。
“小婊子，仗著漂亮就想勾引男人幫你是吧！”
短發女孩子將她的頭死死得往底下按住，抬臉又向著人群吼道：“姐妹們，拿剪刀來！我們要把這狐媚子的辮子給剪了！看她以后還拿什么勾引男人！”
白蕓生的眼睛絕望害怕得涌出了眼淚，她的頭被那個蠻橫無理的女孩子死死得按住，眼淚垂直滴落在地上，一顆接一顆，打濕了她的黑色棉紗布裙。
她的聲音凄厲顫抖，哭喊哀求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剪我的頭發！求求你了，求求你！”她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掙扎著用纖細的手死死地護住自己的辮子，那個短發女孩子不管不顧，剪子胡亂的一刀落下，接著便是一陣接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啊！啊！……求求你！不要！不要剪我的頭發！”
短發女孩子頭兩剪子落在白蕓生的手上，頓時戳得鮮血直流，接著她還不死心，既然一刀剪不了最上頭，那她就從下面剪！
白蕓生的辮子很長，系著頭繩那端她護不住，只猛地感覺頭皮一陣發麻，辮子就被人揪了過去，咔嚓兩聲，斷成兩截……
她的哭聲越發凄慘了，卻依舊沒人站出來幫她。
“求求你了！不要再剪了！不要再剪了，求求你了……”
也不知道那短發女孩子和白蕓生有什么仇什么怨，旁的女孩子看見那血淋淋的場面都嚇得停住了手，卻只有她還不死心，瘋狂的用剪子戳白蕓生的手。
“仗著自己好看是吧！讓我好好給你修整修整！”那滿臉小疙瘩的女孩子面上凝起猙獰的笑，手里的動作卻依舊沒有絲毫的心軟。
“不要，不要再剪了……”白蕓生那張絕艷的臉上漸漸染上了血，淺褐色的眸子里全是惶恐，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漸漸再也叫不出來。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
…………
“住手！干什么呢！聚眾干什么呢！”教室的窗外傳來一陣警哨聲。
“是北平安保警司的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霎時間屋子里的人亂成一團，緊接著紛紛四散而逃。
“走！咱們快撤！”短發女孩子驚慌的回頭，對著同伴說道。
“安保警司的人來啦！快逃！”
“……”
等到人群散盡，安保警司的人走進屋子，這才看清楚剛剛人群里被圍攻的女孩子。只見那女孩子的手上傷痕累累，無數個細小的血窟窿不住的涌出鮮血，那血直順著她的掌心滑落至耳廓里，臉頰上，竟連校服的淺色立領都被染成了深紅，她的臉上布滿驚恐，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司長！”黑衣白帽的警衛退成兩行，恭敬地向著一個男人行禮。
“……”
白蕓生的身子軟軟癱倒在地上的時候，已經神情恍惚，眼睛被血污得看不清，她只是遠遠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來。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警服，帶著警帽，身上武裝帶配了槍……她的腦子不受控制的涌出回憶，就好像人臨死前看見自己一生的回放一樣。
而她的回放里卻仿佛依稀又看見了當年在郭家公館里抱著她的那個英挺的軍裝少年……
他捂住她的眼睛，輕聲哄她：“蕓生，你不要看。”
他叫她不要看那樣血腥的場面，哄著說怕她做噩夢，還是不要看了。
她顫抖地握住遮著她眼睛的那只溫暖的手，他那掌心的溫度就和現在滴落在她臉上的血一樣，可那時候的她是那么的心安……
淚瞬間涌了上來，她對著那個模糊的身影，條件反射般低低叫了一聲：“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