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迎來秋老虎的北平,天空總是像罩了一層玻璃點著的煤油燈似得,又悶又熱,每每傍晚都將天邊的云燒得火紅。
白蕓生下課放學了。她剛剛走到胡同口時便聽見身后有不尋常的動靜,又不敢貿(mào)然回頭,于是只故意將手中的書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后停下來撿書。若是路過的,此時便會走到她前面去,若是跟蹤她的,自然會停下來看她到底往那條胡同走去……她仔細想過,她素來為人低調(diào),在北平也不認識什么權(quán)貴,應該不會有人會害她的!雖然這樣安慰自己,可還是不頂用,嚇得手心直冒汗。
此時,書已經(jīng)全部撿了起來,白蕓生聽見身后的腳步聲隱隱約約沒了,便抬腿就往前跑。她不能繞道去別的胡同……她本就有些不識路,如果瞎繞,只怕還沒甩掉別人,自己就迷了路。
她一邊跑一邊心下念叨著:別跟著我了……
身后的腳步聲卻只越來越近,近到嚇得她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旁院墻里伸出的棗樹枝底下走出一個人來。
“哎!白小姐,當心腳下!”一個男聲驚呼道。
白蕓生當下已經(jīng)來不及收回腳,只結(jié)實地崴了一下,卻是顧不得疼,待看清楚來人后忙大聲喊道:“哦!廷宇!你來啦!就怕你著急,才一路跑回來!沒久等吧?!”
趙廷宇一愣,卻是聽出她聲音里細微的顫抖害怕,旋即就明白了。
“哎!我都等你好一會兒了,你怎么才來啊!我剛?cè)チ四慵遥慵依锶苏f你不在,我正準備回去呢!”趙廷宇邊說邊指了指右手邊的胡同方向,卻是和白蕓生住的四合院方向相反。
趙廷宇的聲音中氣十足,到底比女孩子的威懾力大多了,只見白蕓生身后遠遠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見了。
“有人跟蹤我!”白蕓生眼下緩過來才覺腳疼得厲害,卻忍著淚意道,接著抓住趙廷宇的衣袖,嚇得直哆嗦。
趙廷宇緊抿唇角往胡同口探了一眼,這才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都知道!你放心,那人已經(jīng)走了。”
江家書店的閣樓里。
江藝維一巴掌呼向桌子,罵道:“我看不是旁的人,就是你們大學某些個瘋狂的追求者!王八羔子,癩蛤蟆吃不著天鵝肉,就只管想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白蕓生卻不這么想,雖說中學的時候江藝維就幫她擋掉過許多追求者的信,可那個時候也沒見人跟蹤她呀!她越想越不心安,只怕被什么心懷不軌的人給盯上,那可就麻煩了。
江藝維看一眼一旁坐立難安的趙廷宇,心下想到一個辦法。
待她一說完,白蕓生的臉刷得就紅了,忙道:“不可以!”
趙廷宇雖然也是一陣不好意思,但聽見白蕓生斬釘截鐵的拒絕,心里還是咯噔一下說不出滋味來。
江藝維卻解釋道:“自然不是真的啦!就是叫他同你演演戲罷了,你們學校那些人若是知道你是個有主的,便不會來騷擾你了。”
再江藝維的再三勸導下,白蕓生這才算勉強答應了下來。
趙廷宇心里卻是一陣喜一陣憂的。
……
又一日下午放學,方承澤早早的就在燕京大學校門口等著,他手里拿著新買的蜜餞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來往的學生。直到白蕓生走出來,他清俊的面容上才露出笑來。
“白小姐,放學啦!”他推著自行車停在白蕓生跟前,客氣問道。
白蕓生驚詫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道:“方先生來找同學嗎?”
“我,我是來找你的。”方承澤搖搖頭,靦腆地解釋道。
白蕓生哦了一聲,眼睛卻是看向他身后。方承澤順著她的目光扭頭,接著便看見一個西裝革履文質(zhì)彬彬的男孩子向他們跑過來。
“久等了吧!”趙廷宇順其自然地接過白蕓生懷里的書,這才看見她身旁站著一個記者打扮的年輕小伙子,眉目清俊。
還沒待方承澤反應過來,那個拿著書的男孩子便伸出手來,十分客氣禮貌道:“您好,我是蕓生的男朋友,我叫趙廷宇。敢問先生是?”
白蕓生卻急了,眼前這方承澤不同于北平的其他同學,他在天津呆過,而且認識秦家的人……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眼下特別不想讓方承澤知道她和趙廷宇的關(guān)系,即便是假的。
她正要解釋,卻只聽見方承澤驚慌道:“我不過一個小小的攝影師,從前給白小姐拍過相片,正好路過就打了聲招呼。時候也不早了,我晚上還有事,就不打擾二位啦!”說完就騎著車落荒而逃,方承澤眼下的心情難以言表,他本以為白蕓生離了秦家自己就有機會了……他又想起從前在天津時秦信芳說過的話,心里泛起苦澀,手里拿著剛剛那包蜜餞兒估計也招了苦,竟順手被他扔進了路邊的草叢里。
一個月后,俄國軍校一場射擊比賽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Начинаем!”
“覃小川,你輸定了!”葉文佩戴著護鏡的眼睛瞄準賽場上的紅心靶子,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只夠身邊一米遠的人聽見。
覃小川是秦嘯川在化名,他在俄國的身份是一位秦軍里某副官的兒子。葉文佩這話說得他一陣不以為意,接著笑得滿不在乎。只見他將好容易瞄準紅心點的手松了下來,眼睛瞟向一旁英氣逼人的女孩子,扭扭酸痛的脖子道:“葉文佩,平時大家夸你幾句,還真把自己當女英雄了?仗著大兩屆就真以為自己夠水平小看我啊。”
葉文佩卻沒再搭理他,只繃緊肌肉,準確無誤地扣動扳機,小巧的左輪手槍一聲響后,紅心木靶應聲而倒。
秦嘯川看著這個大自己三歲的女孩子逞英雄的樣子一陣好笑。他抬起手槍卻再沒有瞄靶,六發(fā)子彈隨著他移動的腳步,一顆又一顆的射了出去,除了最后一個沒中,前五個全中。
秦嘯川的最后一發(fā)子彈射出了界,他的手在輕輕地顫抖,他的腦子浮起了那張傾城絕艷的臉來。
她閉著她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一把柔軟的小刷子一樣刷過他的心。那一夜落地窗外的枯葉撞著落地窗發(fā)出窸窣的聲響,他靜靜的守在她的床邊,看著那張巴掌小的臉上冒出細密的冷汗,淡青色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那時他就想,她怎么能生得那樣好看,好看的就叫他癡了……她醒了,他便喂她喝水,接著對她說:你以為你還能有機會去逞英雄?
他的女英雄替他擋得那槍,就能叫他記一輩子,而她……又怎么能忘呢?
葉文佩狂追猛趕,也不知道是她真的實力太強,還是因為身旁的人剛剛一陣失魂落魄之后的無心念戰(zhàn)……最后她得了第二名,第一名叫一個洋鬼子奪了去,而秦嘯川連決賽都沒進。
“少爺,北平來的信。”許朔一看人回了宿舍便一臉殷切的將剛?cè)ヮI(lǐng)回來的國際信件遞給他。
秦嘯川忙接了過去,卻又心底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于是給自己點了一支大衛(wèi)杜夫,吸了兩口后他才慢悠悠拆開了信。瞪著眼看完,卻只氣得他撕了手中的信,好半晌后又無處發(fā)泄,便急急的來回走著。
許久后他轉(zhuǎn)頭瞧了一眼床邊呆滯掉的許朔,忙問道,“咱們還有幾年畢業(yè),兩年?兩年半?”
許朔實話實說,“兩,兩年半。”
“怎么要這么久,有什么辦法提前畢業(yè)嗎?”
“有倒是有,不過,會很危險。”許朔回道。
她不是口口聲聲念著一個周淮安嗎?怎么又和別的男人談起戀愛……
難道當年她騙了他?
想到這兒,秦嘯川的臉色更加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