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說時髦趕不上上海,說繁華趕不上天津,可要說戲園子和茶樓,那可是放眼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這日,古樂軒的戲臺子上咿呀得唱著一出好戲,樓上樓下亦是座無虛席。
這時候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一旁的扶梯上,兩位身穿黑棉襖的精壯打手押著一個顫巍巍的平頭男人往三樓走去。
“肖爺,人帶來了。”
兩個打手都還沒有用力扔,就只見那個平頭男人跌進去后滾了一圈,接著便急忙跪著向包廂雅座上被人稱作肖爺的中年男人爬過去。而剛剛那個被喚作肖爺的男人,正是洪青幫的幫主——肖安。
“顧老弟,這都這么多日了,你家里頭的那個妹妹考慮的怎么樣咯?”
“肖爺,肖爺!都說好了,說好了!今晚這不就將人給您送過來了嘛!”顧程的掌心止不住地冒汗,身體嚇得一陣戰栗,低聲下氣的回道,說完后竟是半天都不敢抬頭。
那肖爺的額角有一條疤,長長的一條直彎到了耳朵邊上,本就蒼桑的五官更加顯老。他不過才四十出頭,卻因為那條疤,給整個人又生出了許多陰狠感來。肖安緩緩地拿起一塊栗子白切糕吃完,接著又扔了一塊到地上,仿佛喂狗一般的姿態。見顧程識趣的撿起來吃了,他這才接過一旁胭脂水粉抹的極厚的小姐遞過來的茶,咕嚕漱口之后,才又道:“你告訴你那漂亮妹妹,我肖安這里沒有事不過三的說法,我只容她那樣要死要活的給老子鬧一次!若是她給臉不要臉,你們顧家在北平保不住老子也不屑管!”
顧程的臉色嚇得鐵灰,嘴唇顫巍巍的忙應著是,竟是害怕得連說話都能噴出唾沫星子來。
……
八點黃金檔的電影終于放映結束。一群又一群的年輕人從電影院涌了出來,只見三三兩兩的情侶似是還沒有盡興,似是舍不得這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于是又接著往王府井老街上吃宵夜去了。
白蕓生她們走在人群最后一批。她們不著急約會,又怕擠,便坐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維維,你選得這出電影真是好看。”白蕓生收好傘,拉著江藝維走出電影院便意猶未盡道。
“那當然!也,也不看誰選的票!”江藝維說謊的時候最喜歡將眼珠子往上瞟,生怕別人瞧見她那一雙不會掩飾的大眼睛露出破綻來。
白蕓生聽完卻是掩唇低低笑起來。她們相處幾個月了,她怎會不知道她的小伎倆?她正欲戳穿她的話,身后卻又響起一個男孩子的聲音來。
“白小姐!藝維,這里!”那個男孩子站在出口的末尾,隔著稀松的人群像是怕人走掉一樣,急忙在她們轉身后揮起手來喊道。
白蕓生一陣不知所措,于是忙看向江藝維。
直到那雙淺灰褐色的眸子看得江藝維心里生出罪惡感來,她才只好解釋道:“好好好……我騙你的啦!那電影票是我的那個發小趙廷宇送的。”
說完后,江藝維便想要化解尷尬,于是只好對著小跑而來的趙廷宇下手。只見她一掌揮過去,裝出了惡狠狠的樣子,吼道:“好你個趙廷宇,叫蕓生就客客氣氣的叫人家白小姐,叫我就扯著嗓子直呼本小姐的大名!你,你別躲!”
“江藝維!你看你丫那兇巴巴樣,一看就沒有人家白小姐端莊淑女,難不成還要逼著我叫你江小姐?”趙廷宇穿著一件灰格子羊毛大衣,戴著一頂洋人的圓頂禮帽,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此刻卻不顧形象的和江藝維像一對小冤家一樣見面就斗起嘴來。
白蕓生的頭被圍著她打轉的兩個人繞得直暈,于是只好伸出手隨手一抓。她本想會抓到江藝維那只唯恐天下不亂的小狐貍,卻沒料到一把抓住了趙廷宇。
“白小姐,咱們一塊兒去吃宵夜吧。”趙廷宇受寵若驚,趁熱打鐵笑著提議道。
白蕓生卻抓著他的手愣在原地,接著半晌沒有說話,直到江藝維輕輕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也沒有細想,隨口應道:“好啊。”
剛剛她的腦子里竟是想起了另一只小狐貍來,她失魂落魄地走下了石梯,身后的兩人也打打鬧鬧的跟了上來。白蕓生握著油紙傘的手沒有帶手套,被凍得微微泛紅,她當下卻是沒有察覺,只是低低嘆了口氣,接著便念道:“秋風,秋風。”
她不知道它過的好不好,也不知道……那個人好不好。她狠狠地搖了搖頭,她不該想的,說好從此一別兩寬的。
王府井附近的古樂軒樓下,停了好幾輛汽車。
汽車邊上,一位臉色慘白、嘴角泛紫青的女孩子又被猛得扇了一記耳光。
顧程惡狠狠道:“今晚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顧茜這些日子鬧得水米不進,此時竟還能聲嘶力竭的大哭大喊著:“我不去!我不去!顧程你不是人,你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賣!你們不是人!”
……
隔著一條大道的小吃街上,白蕓生一行人剛剛坐下點餐。江藝維喜歡吃咸的,于是要了一碗鮮湯小混沌。白蕓生點了一碗清淡的甜粥暖胃,趙廷宇便也跟著她買了一碗甜粥嘗嘗。
不一會兒老板便端了食物來,但眼睛卻是盯著街對面的。老板一陣嘆息,接著可憐道:“真是世態炎涼,對面那丫頭的哥哥這會兒還在打人。”
白蕓生一行人好奇的順著老板的目光看過去。
江藝維皺眉問道:“老板,她哥哥作什么打她呀!”
“那做哥哥的怕是想將妹妹賣了換錢,妹妹不從吧!”
“……”
白蕓生聽著對面那陣哭聲竟是一愣。那聲音恍然似曾相識,她起身,不知不覺地向前走去。白蕓生正走到馬路的一半,江藝維同趙廷宇的臉色卻在看見古樂軒出來的那個刀疤臉中年男人后難看起來,一陣驚慌失措。
白蕓生聽著那聲音,仔細回想:仿佛不只在火車上聽見過,好似還在天津……天津聽見過。她聽得那聲音楚楚可憐,心下生起同情,正要出聲制止打她的哥哥,身后追來的江藝維卻一把將她的風帽拉起來蓋好,待遮住了她的臉后便急忙同趙廷宇架著人走回了小吃攤桌前。
“你們……”
江藝維卻捂著她的嘴低聲急道:“蕓生,你別過去!那個女孩子我們救不了。”雖然救不了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但所幸他們還能保護白蕓生……她生得這樣絕色,要是被那個刀疤臉瞧見了,可不得了。
白蕓生睜著那雙清澈干凈的眼睛看著江藝維緊張的樣子不解,于是又接著將目光轉向趙廷宇。
卻也只聽見趙廷宇搖搖頭,無奈道:“白小姐,那北平洪青幫,咱們惹不起!還不說北平的中央政府,就連天津的大帥府也要顧忌兩分的。”
他說完,白蕓生的眼睛也漸漸浮起驚愕的神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