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嗒滴。
秦嘯川盯著手腕間的表站在機場的空地中,臉上瞧不出情緒,只沉默地聽著匯報。
四四“靳老將軍說府上有事,今日的午宴就不參加了。”陳長官匆匆送來消息,語氣頗有些為難。
秦嘯川倒不在意,“不來也好,這老頭兒肚量小,回頭我哪里招待不周,左右還要記我一筆?!泵麊味际邱T老安排的,他按照馮老的意思去下了帖,也算給足了馮老面子?!澳欠绞谰ぁぁぁぁぁ聿粊??”他抬指點著表盤若有所思問到,馮老擬的名單上皆是在軍委身居要職之人,這方世均因不服他執掌少帥一職,自個兒將自個兒邊緣化,他雖與這人素有口角之爭,但想著此人兵權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有姚慶延作前車之鑒,只要翻不起波浪,他也樂得睜只眼閉只眼。
陳長官臉色微變,回他:“也不來。我聽屬下回來說,方長官近來與靳家來往甚密,去靳家送貼之時正好撞見人在府上,瞧樣子是????!?br/>
“方世均好戰喜功,還能忍這么久不向我低頭,也算是個人才,總不能一直這么晾著人家。”秦嘯川抬眸望著天際,霧散了,隱隱聽見飛機的轟鳴聲。
“午宴開始前,用我的專車務必將方長官接來?!?br/>
“——是。”
葉文佩在北平這段日子倒也沒有怎么折騰,一是有李景云和穆江夜日派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二是她與曾懷植鬧僵,也拉不下臉面去求援。再有,她聽聞北平被扶桑空襲之后,心里便篤定事情有了轉機,便更不用著急了。
“呵,可真是難得。”葉文佩著一身素凈的衣衫步出機艙,身后跟著一路寸步不離的北平衛兵,與其說是護送不如說是押送更為貼切。
秦嘯川站在車前未動,葉文佩行至一半也不走了,索性站在不遠的地方打量起對面這個男人。平白長得一副中正模樣,背地里耍起狠來手段也夠陰的。停機坪刮過一陣風,吹亂的發絲擋住視線她下意識抬手勾起發絲別至耳后,指尖觸到過肩的發尾才恍然發現已許久不曾剪過發了。
秦嘯川兀自點了根煙抽起來,漠然道:“不難得,我專程來接你的?!?br/>
葉文佩眼波一顫,嗤笑問:“怎么,天津又有禍端要我認罪?那你就高估我的本事了,我可調不動扶桑人的飛機?!彼Z氣很是不善。
“你覺得這事兒要是與你脫不了干系,我會放過你?”秦嘯川不悅反擊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期待,急著見你的人是馮老不是我。”他瞥見她眼底躍動的光,毫不留情的一盆誰水澆了下去。
原來是馮老······葉文佩臉色轉瞬沉下,越過秦嘯川道:“那就勞煩秦少帥的人立刻送我去見馮老?!彼谒媲坝肋h都是這般可笑,連她自己都快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跟我走就是了?!鼻貒[川冷冷掃她一眼。
“秦少帥,這里沒有軍委的人,你大可不必‘屈尊降貴’的同我演戲。委屈自己事小,若是惹了您的心上人傷心,可該如何是好?”葉文佩冷笑著,“我看我還是自己走······”
秦嘯川思緒微頓,從容不迫地踩熄煙頭后,長臂一伸截住葉文佩,一把拉開就近的車門,“上車。”他命令式的語氣中隱隱已有發怒的跡象,“階下囚,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br/>
藥罐子蓋咕嚕咕嚕的響著,后院一股子濃郁的藥味,院門也擋不住。
“人到了?”馮裕鄉躺在臥間的床上半寐半醒的問,隱約是聽倒了些許動靜。
守房的聽差回他:“許是到了,先生現要動身出去了嗎?”
馮裕鄉今日特地換了看著精神點的秦軍軍裝,只是近來消瘦得快,竟有些不合身了,行頭笨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好一會兒也沒緩過勁來。
秦嘯川一行人由隨從領進院門,他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只是身旁的葉文佩卻有些難以置信,她來北地這些年若不得馮裕鄉照顧······明里暗里不知要死多少回。
葉文佩正要出聲喚馮老卻被秦嘯川抬手攔下,秦嘯川擋在她身前沖隨從吩咐道:“進去傳報一聲,馮老何時準備好了我們何時進去。”秦家的軍師一當便是大半輩子,又隨父親戎馬一生,這點尊嚴他當給他。
葉文佩反應過來,不覺出聲自嘲道:“呵,你不是挺恨我們嗎?怎么突然就轉性了?!?br/>
“你和馮老不一樣。”他仍是淡淡掃她一眼,卻已瞧不出對她有什么情緒。
葉文佩品著這句簡短的話,好半晌才明白過來,當然不一樣······他還是恨她的。
秦嘯川瞧見虛掩的門里人影攢動,才又刻意對葉文佩說:“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既然肯點頭放你回來,自然同過去不一樣了?!?br/>
葉文佩扭頭望著他,“呵,還能有什么不一樣?!?br/>
他輕笑,馮老可真是高估她了,再怎么會打仗,也只不過是個尋常女人罷了?!安灰粯??!鼻貒[川邁開腳步,抬眸淡道:“這世間再大的仇恨,也大不過家仇國恨。”
“咳咳咳······”
馮裕鄉拄著拐杖艱難邁出房門,一見秦嘯川便要行軍禮。
“——少帥?!?br/>
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秦嘯川并未阻攔,只稍后亦向他回敬軍禮。
“馮老······”葉文佩欲要上前攙扶,卻被馮裕鄉一個眼神勸退。
秦嘯川早已洞察,不等人開口,便兀自說:“人我已如約送到,馮老若有什么私話要說,請便吧。”他越過葉文佩徑自走向院中的涼亭坐下,“離午宴還有段時間,一盞茶的功夫還耽擱的起。”話音剛落自有聽懂話的人忙端了茶水來。
馮裕鄉感激不盡,”多謝······”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有些話若再不說,只怕也沒機會說了。
葉文佩隨馮裕鄉進了里屋,滿屋子濃郁的藥味刺得人鼻酸,她紅著眼框攙扶著老人坐下。
“打我第一眼見你,我便覺得你像曾家的人,尤其是這眉眼神韻,真是像極了你祖父當年。”
葉文佩猛然一怔,“原來,您一早便猜到了······”
“當時只覺得像,便多存了份心。”他雖年歲已高但用人也不至于這般不謹慎,“楚家和秦家斗了這么多年,我即追隨了秦家,在其政護其權,自然是查過你的。”
“照當年我同你祖父的約定,我理當將你拒之門外······鋌而走險留你在北地也是想護你周全?!?br/>
葉文佩愕然不已,“您,您與我祖父是舊識?!”
馮裕鄉暫未解釋,只是換了口氣接著說:“當時,大帥尚在,秦家剛擴建了北邊防的空軍基地加之又興辦了武備學堂······若不是軍部內亂給扶桑鉆了西北的空子,你真當以為秦家差你曾家那幾萬散兵嗎?”
葉文佩又一怔,倏爾恍然大悟道:“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您幫我做了這場局······”她神色漸漸黯淡。
馮裕鄉閉目一笑:“怪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你會愛上秦家九少。”
葉文佩垂下腦袋,心間泛起一陣陣澀意。
“那人打小是被慣著養大的,身邊人除了大帥都將他捧在手心里護著,就這么一個人若是要喜歡上誰,必定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誰也碰不得。”
馮裕鄉一語點醒夢中人。
“可惜他喜歡的,偏偏不是你······我太了解秦家的人了,當你找到我說懷孕的事情,我便知道你騙了我。但若不將計就計,讓秦家那小子先一步查到你的身份,大帥那邊兒就連我也保不了你了。”馮裕鄉拖長了聲,緩緩睜開眼望向窗格,陷入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