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戰戰兢兢地收拾了一晚上，她心里隱約猜到小姐說要回上海······其實是打著幌子想去邊境，但又沒告訴她到底什么時候走，她也不敢問。就這么過了兩日，洪媽有小姐應付倒是不成問題，她害怕的唯有賀軍長派來的那個不茍言笑的徐管事，聽說是個女軍官出身，很是不好對付。
    阿秀心里惴惴不安，卻也奇怪，那徐管事這兩日不知在忙些什么，竟碰不著面兒了。
    “——美芮子小姐，快打起精神來。”
    一旁同樣身著和服的中年女子握著手中的扇子神情倨傲，美芮子眼框下透著一層薄薄的青灰色，也不知是第幾日登門拜訪了，她們連前院都沒能踏進去。
    “他們不會見我們的。”美芮子喃喃自語，身邊的人仍舊沒一個搭理她，她抬眸望著身前傭人手上的禮品，虛浮一笑。
    “還請回吧，我家四少的身體不適，不便招待各位。”
    “徐管事誤會了。”美芮子身邊的中年女子也頗有耐性，一見又是前兩日見過那位管事，仍舊恭敬有禮道：“我們今日是特來問候四少奶奶的。”
    徐管事見慣了風浪，根本不吃這套，遂回絕道：“我家四少奶奶深居簡出，還不曾結交過扶桑朋友，何來問候一說？”
    “聽聞四少奶奶是上海的門名閨秀，我家美芮子小姐對上海頗感興趣，四少奶奶同我家小姐年紀相仿，況且我們宏北大人也請示過督軍了，若非督軍首肯，我們自然也不好又來叨擾徐管事。”那個中年扶桑女人說著生硬的中文，舉止卻游刃有余不見絲毫怯場。
    徐管事聽到督軍的名號，眼低也不由閃過一絲詫異的光。那扶桑女人見此遂拉過美芮子上前，一面走一面用扶桑話小聲提醒：“小姐若不想晚上回去受罰，還是乖乖聽話的好。”她說完余光刻意掃向左后方，美芮子身子一僵連渙散的瞳孔也不由得緊縮了一下，“宏北大人今日抽空陪同前來，小姐這次要是還不成，可再說不過去了。”美芮子聽罷只覺背脊陣陣發寒，宏北勇野今日竟一路跟著她？！美芮子唇瓣漸漸失了血色，風間死去的場景一幕幕直往她腦海里鉆······她本以為在楚家督軍那里吃了閉門羹能讓宏北勇野收斂些，哪知他轉頭便將目標轉向了楚家四少。
    “我是誠心來拜訪四少奶奶的，我聽說四少奶奶喜歡法國的香水，特地托洋行買辦從巴黎買來的······真的不能讓我見一見四少奶奶嗎？”她不想再作這樣的棋子，她不想再當宏北手中的牽線木偶，美芮子心里百般煎熬，卻又不得不接過傭人手中的禮盒說著違心的話。
    “都說了四少身體不適，我家四少奶奶自然也得守在四少身邊，美芮子小姐請回吧。”美芮子近來吃不下也睡不好，哪知徐管事那樣輕輕一拒她竟連手中的禮盒也端不穩了。
    徐管事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掉落的盒子，”美芮子小姐，當心。“她扶人站穩身子正欲往后退開，美芮子卻趁這間隙覆住徐管事托在禮盒下的手，雙眸里盛滿驚恐，悲愴低語：“求您，幫幫我。”
    徐管事認準了這是一出苦肉計，于是無動于衷道：“小姐的禮物還請收好，莫要再掉了。”話音剛落美芮子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就在她絕望之際耳畔卻傳來一個溫軟嬌憨的陌生聲音。
    “——請等一等。”
    徐管事聞聲臉色乍一沉竟亂了方寸，而梁茉雅是早早候在遠處看準了時機。
    “美芮子小姐的好意我收下了。”梁茉雅款步上前，娉婷而立身型修長，一襲綺麗的西式裙衫，步步生風，好似天邊變幻的晚霞，叫人根本無需猜疑她的身份。
    梁茉雅瞥見美芮子眼中隱忍驚懼的淚花，忍不住想幫一幫這個女孩子，可站在她身后監視的徐管事卻提醒她不要多管閑事，她也需要做好這場戲才能名正言順地離開金陵。
    “美芮子小姐······咳咳，實在是很抱歉。”梁茉雅作出疲軟之色，又抬手輕按著太陽穴回頭低道：“徐管事，去找阿秀把我那串東珠項鏈取來。”這話讓徐管事不得不接下了那禮盒。
    “是，四少奶奶。”徐管事眼里有些驚詫，卻也只能應下。
    “瞧著四少奶奶好像很辛苦······”美芮子按照扶桑人的計劃麻木又道，“若不嫌棄，或許我可以幫一幫您。”
    梁茉雅柔柔一笑，沒搭話。
    美芮子身后那個中年女人卻見縫插針道：“我家小姐的意思是，我們從扶桑帶來了最好的家庭醫生，四少的病興許也能幫忙瞧上一瞧。”
    梁茉雅看也不看那女仆一眼，直直望著美芮子笑道：“美芮子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四少已無大礙，只是醫生說靜養數月為好，再加上事有不巧，家母此時又身體有恙，我要回上海探親，即刻便走······”話已說到這份上，美芮子已聽得十分明白。
    “四少奶奶，東西我給您取來了。”徐管事領著阿秀匆匆趕回，見梁茉雅氣定神閑的模樣方才松了口氣。
    梁茉雅眼看著美芮子的臉色漸漸泛白，恰時又等到徐管事走到身旁，于是故意上前握住美芮子的手道：“聽聞美芮子小姐也喜歡上海，難怪我瞧小姐真有些一見如故，若不介意，不如同我一道前往上海罷。”
    “我······”美芮子眼眸里尚存一絲稚氣，聽到此竟真忍不住想點頭答應。
    “四少奶奶是要回去探親，我們小姐怎能這般不懂禮數隨去上海叨擾。何況四少奶奶若真有誠意，豈連一杯茶也不請我家小姐喝，又空口邀約什么上海。”那中年女人氣急到有些發音失準，話意倒是表達得順暢。
    徐管事在旁聽聞此事不由一愣，梁茉雅也不給她反應消化的時間，接過徐管事手里的首飾盒轉身送給美芮子：“我同美芮子小姐也算有緣，小小見面禮還請收下。”
    美芮子望著這位養尊處優卻分外善解人意的四少奶奶，而自己卻要去爭奪人家的丈夫······心中不由生出深深的自責，她不顧身后一雙雙冷漠警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雙手接過首飾盒，鞠躬道了謝。
    徐管事見此也壓下了正要發作給那個扶桑女傭人的說辭，她要看住梁茉雅不能走漏風聲，就只能息事寧人。
    梁茉雅拿捏準了徐管事，又命她向美芮子賠了不是，隨即親自將美芮子小姐送上了車。
    “美芮子小姐，再會。”梁茉雅頷首作別，隔著車窗又掩面咳起來，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無意對上一雙映在后視鏡中的眼睛，是副駕駛上坐著的中年男子，似一眼能看穿她的把戲一般，梁茉雅下意識規避開了目光。
    那人是誰？梁茉雅神思一恍竟被湊到近旁的阿秀嚇了一跳，回去的路上徐管事臉色已十分不好，梁茉雅又趁此說了她要回趟上海的事宜，徐管事眉頭一擰卻沒作阻攔：“四少奶奶既已做好安排，自然一切遵從少奶奶的意愿。”
    阿秀聽罷自是高興，梁茉雅腳步一頓卻覺得徐管事話中有話。
    待打發阿秀去取行李后，梁茉雅昂首才道：“你若要告知賀啟山我也不怕你，扶桑人已經打發走了，你也無需再同我演了。”她對賀啟山早失了信任，自然不待見這個徐管事。
    徐管事冷漠一笑：“小的自是無需再同四少奶奶演了，這出戲也怕只得您自個兒接著演下去了。”
    梁茉雅微怒：“徐管事這是什么意思。”
    徐管事頷首告退：“四少奶奶不是放言即刻要出發回上海，還是莫要耽誤了時辰。”
    “站住！”梁茉雅喝住她，猛然意識到不對勁，隨即脫口問道：“方才副駕駛座上那個人，你可認識？！”
    “看來是四少把您保護的太好了。”徐管事揶揄道，“整個金陵城，整個楚家，還有誰不認識這位扶桑特使？四少奶奶在梁家養尊處優慣了，自然事事有人替您操心······可這里不是上海梁家，若四少奶奶不懂‘在其位，謀其職’的道理，早早回了娘家于四少而言也是好事。”
    梁茉雅這才知道自己闖了禍，這徐管事背后是賀啟山，故意說這樣的話激怒自己，難保不是賀啟山的意思。
    “徐管事不愧是賀軍長精挑細選的人，一樣的這般目中無人。別忘了，他再大也不過只是我丈夫手下的一名軍長。”梁茉雅壓下心中的驚惶，硬撐著又道：“我是四少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不在其位，還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梁茉雅自知楚昊軒器重賀啟山，卻拿不準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個什么份量······她必須要去找他，就算是龍潭虎穴，她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