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許久,大帥府還是他離去時的那般模樣,秦嘯川邁進(jìn)游廊,廊上的紫藤被照料的極好,似乎已抗過最冷酷的寒冬,抽出的新芽兒粉綠討喜,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小九。”
三姨太腳步匆匆,交握在腹間的手里搖蕩著一方手帕。秦嘯川轉(zhuǎn)身,靜待她走近,近了細(xì)瞧一番,見三姨娘除了著衣打扮越發(fā)素簡之外,面容也似乎憔悴了幾分。不過這會兒見到他,臉上的笑藏不住,仍是歡喜愉悅的,暫時瞧不出端倪。
“三姨娘。”他頷首點頭算是做了招呼。
三姨太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似乎是意識到了眼前這位,已是一軍少帥,再不是從前那個被父親丟到軍營磨煉歸來后朝她跑來的小九。她不覺向后退遠(yuǎn)了半步距離,秦敏容見狀上前挽住母親,繼而同秦嘯川相視一笑:“九弟。”她打量著他的神情,雖未向他求證三哥的事,不過瞧小九的樣子,情況應(yīng)該并沒有信芳說得那般嚇人。
十五還沒散,往年寧家這個時候最是忙碌,怎么今年五姐得空回來了?秦嘯川眉梢一揚,秦敏容抿唇瞇了瞇眼睛,一雙月牙似的笑眼叫人看不出異樣,她恰時開口提醒道:“你母親昨晚念了一夜,這會兒正急著見你,還不快去。”
秦嘯川臉色漸漸沉重起來,卻負(fù)手渡步道:“不急。五姐要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訴我。”說完,他黑亮的眸子漫不經(jīng)心掃過三姨太細(xì)微紅腫的眼眶,眼神漸漸凌厲起來。
三姨太猜想小九這是要替他五姐打抱不平,幾欲脫口而出,卻被秦敏容搶先道:“沒什么事,方才你姨娘看書看得有些乏了,正巧你剛到,急著來見你。這會兒人也見了,我正準(zhǔn)備送她回臥室休息呢。”
秦敏容護(hù)著三姨太就要越過秦嘯川,秦嘯川卻側(cè)身攔住她們的去路。
“五姐,寧家若敢欺負(fù)你,我絕不放過寧沛珵。”他說這話時,語氣波瀾不驚,只是神色冷然,黑眸如鷹一般洞察著一切,無端令人生畏。
秦敏容無奈眨了眨眼,微仰起頭狡黠道:“呵呵,你五姐是那樣好欺負(fù)的人嗎?咱們家少帥只管操心軍務(wù)便是,寧家那頭我還應(yīng)付的過來。”
秦嘯川聽了這話心中愧疚更甚,當(dāng)年寧家本想娶的是六姐,因六姐當(dāng)年出了事,五姐這才不得已替六姐嫁進(jìn)寧家。寧家主母一開始就頗有微詞,只是父親在世時,還沒人敢對大帥府不敬。如今寧沛珵已將家族企業(yè)做大做強(qiáng),而大帥府又今非昔比,五姐為府上明里暗里向?qū)幖夷昧瞬簧馘X,寧家那位刻薄勢利的主母想必早已起疑,五姐只怕受了不少委屈。
秦敏容的話到底點醒了三姨太,她心里清楚小九如今的處境,何必再給他添麻煩。
“小九,你五姐真的沒事,你不必?fù)?dān)心她。”她雖笑得有幾分牽強(qiáng),但心緒還算鎮(zhèn)定。“這都怪姨娘呀,知道你今日到天津,所以才將你五姐特地叫回來的。正好趁著你們都在,姨娘......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
秦敏容暗自扣緊母親的手臂,啞然看向她。
“姨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三姨太握著女兒的手輕輕安撫,抬頭笑道:“姨娘這大半生都沒離開過這帥府,如今快老了才念著想去外面看看。”
秦嘯川聞言心中漸漸了然:“姨娘這是——想出國去散散心嗎?”
三姨太點頭:“你放心,有你五姐陪著我去,不會有事的。”
好半晌,他頷首應(yīng)聲:“也好。如今國內(nèi)時局不穩(wěn),你們在國外反而安全。”他原本就打算不久之后將母親也安置到國外去,“五姐,你們要是定好了哪個國家,我來安排。”
三姨太卻婉拒道:“軍中事務(wù)繁重,你三哥的事情也還沒個著落,我們的事你就不必分心了。”
秦嘯川身形一頓,三姨娘怎么知道三哥的事情?他明明下令不許將三哥有關(guān)的任何消息傳到府上。可轉(zhuǎn)眼對上五姐,他一瞬就明白了。五姐自小聰慧過人,甚至比起三哥和四哥,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騙得了六姐,可騙不了這位。
“我有些朋友在法國,一切都打點好的,就差收拾行李訂機(jī)票了。”秦敏容心領(lǐng)神會,亦出聲附和。
秦嘯川心中虧欠,還想再說點什么,哪知抬眼卻見游廊外急匆匆尋來兩名衛(wèi)戍。
“什么事?”
秦嘯川轉(zhuǎn)身使了一記眼色,打頭那人遞來一封密函。他抬手接過,衛(wèi)戍頷首低語不知匯報了何事,只見他一面聽一面大驚失色地拆了那封密函。
短短十行,觸目驚心。
“小九,出什么事了。”三姨太茫然問道。
秦嘯川回頭,“沒事。”極快掩藏起心中的慌懼,他不能讓她們也跟著擔(dān)驚受怕。“臨時有個會議,常副官還在等我,我得去趟軍部。母親那處,還請姨娘暫時先照顧著了。”
穿過花園,卻片刻不敢再耽擱,“馬上備車,去軍部!”
夜幕悄然而至,高勝鳴備好車后便點著了支煙在樓下大廳候著,他來回渡步間時不時探一眼樓上。
二樓主臥寬大的銅架床上,小初坐在床沿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媽媽。蕓生給小初扣緊煙藍(lán)色的羊毛小衫后又套了一件紅藍(lán)白三色格子的針織背心,退遠(yuǎn)身子待見小初穿得圓滾滾的模樣之后,這才終于滿意地將外套套上。
“小如,把我箱子里的羊奶膏拿過來。”
小如紅腫著眼慢騰騰地將東西取來,忍不住比劃道:“小姐,您怎么可以帶著小少爺他們?nèi)ゴ髱浉娔俏环蛉耍磕耍?dāng)年是怎樣趕我們走的嗎?”就因六小姐一通電話,小姐竟真要去大帥府!
蕓生刻意避開小如受傷的目光,她當(dāng)然沒忘,她當(dāng)然也恨。可是有些事,還是得以大局為重。
“念念,過來!”她強(qiáng)打起精神,招手喚來小姑娘,勾了一坨乳白的膏點在小姑娘鼻頭,又勾了一些在念念臉頰左右各畫了三條貓須。
“小嬸嬸,這是什么啊?”小姑娘問。
“喏,看看鏡子里這板著臉的小白貓是誰呢?”舉起床上的手柄銅鏡對著有些悶悶不樂的念念,念念咦了一聲,端過鏡子轉(zhuǎn)身正好對上小初,小初好奇地要去戳念念鼻尖上的小點,“姐姐,我也要。”肉肉的小手指像一只乳白的小蟲子似的蠕動著。
蕓生就勢將手里的玻璃小罐子交給念念,“外面天冷,你和弟弟抹了這個就不會長凍瘡了。”
她一手扶著小初下床,一手又給念念揉開了臉上的羊奶膏。
“去吧,念念給弟弟也抹上。”
回頭確認(rèn)好念念頭上扎的辮子沒有松散的跡象,她這才收了笑意起身。
“小如,你若實在不想去,我就叫小蘭陪我去。”
小如尚有心結(jié),蕓生抬手落上她的肩頭。
“小如,怕什么呢?”她勾起她埋下的臉,“我答應(yīng)六姐去探望嘯川的母親,并不是在委屈求全。”
六姐所言不無道理,做錯事的不是嘯川,可他卻不得不去承擔(dān)這些過錯,如果今日連她都不能站出來理解他,他該怎么辦?
“我只是,不想他為難。”
在秦信芳口中初聞那位大帥夫人險些自殺的消息,她著實還是有些震驚啞然。
“他的能力絕不在父親和兄長之下,只是有那兩位珠玉在前,他在外人眼中難免有些年輕氣盛,難以服眾。眼下外患當(dāng)前,內(nèi)斗未平,若是家宅內(nèi)這件事被有心人拿去作文章......真到了那時,便是我們今日的仇恨,害了他。”
小如再說不出一個字,垂頭淚如雨下,小姐心里原來還是這般深愛著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