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進園中。
    李景云一身黑緞提紋長袍，襟上滾著貉子毛邊兒，玉扣上綴著條銀鏈子，鏈子里頭掛著塊表。
    沈從念謝過：“那就有勞李少爺了。”
    李景云拿出表看一眼，笑道：“我的司機還有兩分鐘便到，還請勞煩夫人身邊哪位丫頭跑一趟廚房，我叫我的管家特意給孩子們備了點吃食，一同帶上吧。”
    “小如，你去跑一趟吧。”蕓生抱過小初，孩子在大街上被搶那次叫她仍心有余悸，有李景云跟著也好。
    小如應下，離開時仍不放心回頭看了兩眼，那位李公子到底是秦家那邊的人......擦身而過那一瞬她下意識抬眸，卻正對上李景云探究的目光。
    “呵，府上院子多，姑娘可留心別走叉了道。”
    小如忙垂下目光，李景云唇邊的笑瞧得她心驚肉跳，疾步走開。
    管家不一會兒便帶著人和吃食回來，李景云紳士地請兩位夫人先走。小初乖乖倚在母親懷里，念念自不需母親抱了，卻刻意賭氣落在末尾。
    “——哼，誰要你這大壞蛋一起去的？！”
    念念鼓著腮幫子叉腿擋在月亮門下，長長的頭發梳了個利落干凈的單髻，初具模樣的小瓜子臉上閃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眼，抿著唇，神色堅毅又固執地站在那一處不肯挪開。
    李景云負手而立，瞧著眼前這個纖白英氣的小女娃心頭一滯，倏而又覺好笑，不過個半大不小的娃娃竟將給他懾住了。他唇角斜斜往上勾出一道彎，俯身故意揉亂了念念的頭發，面上卻溫柔笑道：“偏院里的那只‘小鳥兒’我還沒殺，你想不想救它？”
    念念果然被唬住，思量半秒，忙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念念，和叔叔聊什么呢？快跟上。”
    不遠傳來沈從念的聲音，李景云一把抱起念念小聲道：“只要你往后都乖乖聽叔叔的話，叔叔回頭便將那只‘小鳥兒’送你。”
    念念漸漸止了掙扎，挑眉低問：“真的？！那......那回頭是多久？”
    李景云心里翻了個白眼兒，這要不是秦家的孩子，他才不稀得哄。
    “沒多久的事兒......你母親叫你，回話。”他目視前方。
    念念望著眼前這個笑得溫柔的叔叔，一愣答道：“——媽媽，我們就來！”
    李景云望著不遠處的沈從念漸漸收了笑，只怕這女人還不知道自己丈夫上了戰場。
    念念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景云，似怕他反悔，于是落地前言不由衷夸道：“大壞蛋叔叔......我小叔叔說得果然沒錯，你長得真美。”雖然比不過媽媽，小丫頭忙在心里補了一句。
    這‘乖覺’模樣，當真還是那秦家人？李景云上車的動作一亂，差點撞到門框。
    車開到東安市場停下。
    小巧玲瓏、緊湊繁華的集市坐落在寬潔的王府井大街，兩旁樹木成行，一到夏天綠蔭遍地，冬天剃了枝有太陽的時一曬，也暖和得可以。
    一行人打西門進，長街上中外商店林立，沿街又布著水果攤兒面攤。
    挨著果兒攤的便是賣冰糖葫蘆的老手藝人，念念望著那蜜色的糖漿裹好的紅串兒便挪不開步。
    “去，跟著去把錢付了。”
    李景云寸步不離地守著蕓生，打發管家帶著念念和丫頭去買糖葫蘆。
    念念挑了一串去核兒內添豆沙的桃兒干，丫頭也有份兒，買了兩串最普通的山里紅。
    “三少奶奶，吃嗎？”小蘭咧嘴笑問，嘴邊一圈白汽。
    沈從念搖搖頭道：“這個可酸了，我不愛吃酸的。”
    小蘭不信，吃一顆在嘴里酸得五官擰成一團，“今年的山楂怎的能這么酸！”見三少奶奶都不吃，也不好遞給少夫人，于是便遞給了小如。
    小如接過是因小初早看得饞紅了眼，舉到小人兒嘴邊舔舔糖衣也是過癮的。
    小初吃著吃便自己接手舉著，紅著一張小嘴乖覺道：“媽媽也吃。”
    蕓生欣慰一笑，近來本沒什么胃口，這一口咬下竟覺心頭舒坦，于是細嚼慢咽地又吃了一顆。
    小蘭佩服得嘴巴都閉不攏，拉過小如驚道：“咱少夫人可真是厲害，哎小如，少夫人平日里也嗜酸嗎？”小蘭回神，才想起小如不會說話，于是悻悻走開。
    李景云這會兒正被念念為著那只海東青纏得脫不開身，沈從念倒得空拉過蕓生單獨逛起來。
    “他不來見你和孩子，咱們還不能去見他嗎？”
    沈從念翻看著小攤前的刺繡香包，回頭見神色恍然的蕓生，于是逗弄起小初打趣道：“瞧你母親多偏心，就顧得你一人，連你爸爸的生日快到了都記不得了。”
    她原以為他將她和孩子送到李宅后，她便失了主動的機會。
    “那依姐姐的意思......”這倒提醒了她。
    小如見蕓生言語間的意思不由地輕拉了拉蕓生的衣角，蕓生怕小如被沈從念瞧出什么，于是打發道：“小如，小初的藥膏好像用光了，我方才路過藥店忘了買，你趕緊再跑一趟。”
    小如不舍走，蕓生又道：“小初冬日不抹藥膏，手腳要生凍瘡的，快去。”
    這是怎么了......沈從念瞧著那丫頭好似快哭了一般。
    小如擦身而過那一瞬間眼淚不覺滾了出來，李景云回頭望去，隨即點了近旁一個小廝吩咐道：“你，偷偷跟上去，若有什么情況，搶先一步趕回來。”
    拐進小街，行人擁擠，小如一路逆行，恍神間撞倒一人。
    “——走路沒長眼啊，還不快把東西撿起來跟上！”
    倒地的童工莫約十二三歲，前頭腰間別著鞭子的是領隊，瞥一眼人群，嘴里淬了一口接連又罵。
    “還想不想干了？！”
    箱子里一沓印刷廠新印的報紙打翻散了一地。
    “想......想干，就......就來。”
    童工凍傷的手仔細在舊襖上擦了擦，方才去拾東西，一面拾一面道歉。
    “姐，姐姐，對......對不起。”
    小如慌亂地張了張嘴，方又想起自己如今連結巴都不如。她拾好一打報紙遞給那報童，卻瞥見翻起的內頁頭版印著一張大幅照片......她識字不多，只是那對人——化成灰她都認得！
    “啊......啊啊！”她指著那報上的人拉過那結巴的童工，急得嘴邊一團團白汽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