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取笑道:“你們賣假酒倒賣出理論來了。”
裴大年打圓場,說:“反正中國打假不靠我們幾個人,只要今后我們朋友們去了不喝假酒就行了。這個我可以擔保。郝經理夠朋友。我說今天有貴客來,請他帶幾個人來幫幫忙,他二話沒說就來了。”
郝遲笑道:“正好我今天也休息,閑著也是閑著,就帶了幾個廚師來了。”
天元大酒店的人,裴大年隨叫隨到,朱懷鏡不禁暗自佩服這人的神通。記不住玩了好多輪牌了,仍不見皮市長和陳雁下樓來。也不知現在多少時間了。誰也不好意思抬腕看手表,就連墻上的鐘也不便抬頭去看。朱懷鏡感到肚子有些咕咕叫了。
“誰贏了?”突然見陳雁出現在牌桌邊。
大家口上啊啊嗯嗯地含糊著。其實剛才陳雁從樓上下來,他們都瞟見了,卻只裝蒜。這會兒陳雁喊了聲,大家就只當才看見她。朱懷鏡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溜了陳雁一眼,見她臉色緋紅,頭發是新梳過的,摩絲未干,梳印子整整齊齊。見陳雁這模樣,他心想只怕還要餓一會兒才能吃中飯。皮市長肯定還會休息一下才能下樓。
不一會兒,卻見皮市長紅光滿面地下樓來了。大家忙放下牌,站了起來。
“皮市長休息得好嗎?”裴大年問。
“好好!玩得盡興?”皮市長走了過來,招呼大家坐下。
朱懷鏡瞟一眼墻上的鐘,已是下午三點半了。
這時,郝遲過來請大家去餐廳用餐。裴大年忙站起來,朝皮市長做了個請的姿勢,說:“皮市長,吃頓便飯。”
餐廳鋪著猩紅色地毯,掛著落地暗金色織花窗簾。餐桌、椅子是一色暗紅鏤花紅木的,餐桌中間鑲著天然大理石圓盤。裴大年先招呼皮市長坐下,然后示意陳雁在皮市長右手邊坐下,再請其他各位入席。大家就了座,裴大年自己才在皮市長左手邊坐了。桌上早已擺好了幾個冷盤,有鴨掌、醬牛肉、素火腿、腌榨菜、酸豆角等。裴大年問皮市長喝什么酒,皮市長說他喝葡萄酒,大家各取所需。于是大家都說喝葡萄酒。裴大年就說喝葡萄酒好,順便還說了幾句喝白酒的壞處。裴大年便自己起身,取了兩瓶人頭馬來。
熱菜尚未上桌,先上了碗蘿卜排骨湯。小姐先為皮市長舀了一碗,然后為陳雁舀了一碗,再挨次舀過去。皮市長喝了一口,連說:“好湯好湯,怎么平日就是吃不出這個味道?”
裴大年說:“哪里哪里,鄉里就只有蘿卜、青菜之類,皮市長不嫌棄我就歡天喜地了。”
朱懷鏡也覺得這湯真的鮮美,平日在大酒店吃不上這口味。過會兒,頭道菜上來了,是碗枸杞燉牛肉。裴大年說:“皮市長您試試?”皮市長說著大家來吧,就伸筷子夾了一小塊,放在嘴里一抿,微微點了點頭。裴大年又請陳雁用。陳雁客氣著夾了,裴大年才揮著筷子畫了個順時針圓圈,說:“大家用,大家用。”大家這才動手去夾,都說味道不錯。朱懷鏡見這陣勢,就知道大家心里都明白陳雁的位置了。官場上的人在任何場合都很敏感自己的位置,朱懷鏡心里難免有些復雜。他瞟了眼方明遠,見方明遠也正望著他。兩人就什么事也沒有似的點點頭,說味道真的不錯。
皮市長見郝遲這會兒隨上菜的小姐出來了,站在一邊點頭微笑,就請他入座。郝遲客套幾句,也就坐下了。
“怎么平日在你們天元吃不到這種口味?”皮市長問。
郝遲回道:“選料和手藝都有原因。隨我來的廚師,是在釣魚臺國賓館干過多年的,今天的菜全是按國宴手藝做的。就說這枸杞燉牛肉,主料是仔菜牛肋骨邊的五花肉,切成小方塊,再配上大塊成年牛的臀肉和牛骨,放入枸杞用小火慢燉。枸杞按說要甘肅產的大枸杞,我們這里一時難得到手,就只好用本地枸杞了,但也是上好的。燉爛之后,揀出成年牛肉和牛骨不用,只留仔菜牛肉。這樣烹制的牛肉酥爛,口感軟滑,湯汁清澈香醇。”
皮市長再嘗了一塊,連說好好。郝遲見皮市長高興,便又說道:“國宴菜最講究選料了。就說這蘿卜,一定要是霜降以后的才甘甜清脆。”
小姐上了盤熘油菜,郝遲忙說:“這個菜皮市長嘗嘗,您會喜歡的。油菜本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按國宴要求就講究了。選料時不多不少只選三寸半長的,葉子要綠,肉要厚。用的時候去掉菜幫,只留三葉嫩心,將根莖削尖。正宗做法還得插上胡蘿卜條,我發現荊都喜歡吃胡蘿卜的人不多,就不讓這樣做了。”
皮市長夾了點熘油菜,果然好吃,就說:“小郝懂得蠻多嘛。”
裴大年聽皮市長贊賞郝遲,覺得自己很有面子。郝遲更是受寵若驚。見皮市長興趣正濃,每上一道菜,郝遲就按國宴要求介紹選料和做法。燕窩要泰國的宮燕,鰣魚得是鎮江產的,而且要是端午前后捕撈的,魚翅要海南的,對蝦得是山東的,羊肉要張家口綿羊肉。郝遲說得太多了,就顯得有些賣弄。再說大家總不能老聽他在這里海吹神侃。皮市長顯得有些不耐煩了,點頭連說了幾聲好好。他這好好,你可以聽成是對你的贊賞,也可以聽成好了好了別多說了。郝遲到底是見多了世面的,聽懂了皮市長的意思,站了起來,說:“皮市長和各位領導慢用,我去里面打一下招呼。”
皮市長再說聲好好,又對裴大年道:“小裴,今天菜的味道真的不錯,就是太鋪張了。要多上點小菜,現在大魚大肉多了,吃起來反而膩人。”
裴大年忙搖頭說:“哪里啊,今天也沒有什么菜,怠慢皮市長和各位領導了。我知道皮市長平日很節儉的,心想再怎么說今天也算不上公款吃喝,就稍微搞得有特色些。你看,還是挨皮市長批評了。難怪老百姓編了順口溜說,國家干部就是怪,躲進包廂吃小菜。”
皮市長大笑,大家也就跟著大笑,都說裴大年真幽默。吃完飯,裴大年再留大家玩玩,皮市長說下次吧。皮市長同各位一一握手,還讓裴大年叫來里面的廚師,也握了手。客氣完了,皮市長再揮揮手,說:“小陳走啊。”帶著陳雁先出了門。皮市長仍舊同陳雁坐一輛車,裴大年用自己的車送朱懷鏡和方明遠。郝遲他們開了輛豐田面包車來。裴大年上了車,卻望著皮市長的車,等著它開動。方明遠就笑道:“貝老板,我們的車得走前面啊。”
裴大年臉一紅,搖頭自嘲道:“對不起,我這人少見識啊。”
于是,裴大年的車在前面開路,郝遲的車殿后,三輛車緩緩開出了裴家院子。
裴大年一路上總在客氣,說今天不好意思,家里條件有限,獻丑了。下次叫人早點準備,搞得像樣些,再請各位領導賞臉。可裴大年的謙虛,讓人聽來總像是炫耀。朱懷鏡和方明遠只好說哪里哪里,謝謝了多謝了。裴大年突然想起朱懷鏡請他贊助李明溪的事,就說:“朱處長,你叫你那位朋友明后天來找找我吧。過幾天我上課去了。”
“上什么課?”朱懷鏡問。
裴大年回頭望了朱方二位一眼,笑道:“我在讀MBA。要適應形勢,不讀書不行啊!”
朱方二人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兩人雖然不動聲色,那意思卻是心領神會。想不到這位常把英文字母同漢語拼音讀法搞混的裴老板,居然也去攻讀工商管理碩士,居然還“安母逼安”。朱懷鏡很贊賞的樣子,說:“不錯嘛,貝老板,你這么忙,也這么成功了,還去讀碩士。我要是你啊,打死也不讀書了。我說你其實也用不著去讀書了。曾憲梓先生算是你的同行吧,人家沒有去讀什么碩士,可人家一發財,社會地位來了,學位自然也來了,美國大學都得頒發他名譽學位哩!”
“朱處長你這是取笑我啊!我怎么敢同人家曾先生比?”裴大年搖著頭,搖得很興奮。
方明遠說:“貝老板你就別謙虛了,你這么發展下去,會有那一天的。”
玩笑幾句,朱懷鏡回到正題,說:“我叫李先生明天去找你吧。”
這時,方明遠的手機響了。“哦哦,行行。”方明遠取出手機聽了一會兒,說道。
朱懷鏡隱約聽得手機里有人說六號樓,可他卻有意望著窗外,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其實他心里明白,剛才電話一定是后面那輛車的司機打來的,說皮市長要去荊園六號樓。單是皮市長帶著陳雁去當然不妥,方明遠也得隨了去。皮市長原來常在八號樓活動,現在是在六號樓了。那里有套房子,原是向市長常去休息的地方,現在自然是皮市長的了。朱懷鏡還沒有去過那套房子,只是聽別人把那里說得很神秘。說是那房子設計得很奇特,不熟悉的人,你上了那棟樓可就是找不到那套房子。你進去了出來也會迷路,轉來轉去老半天還會回到那房間去。
果然車快到荊園時,方明遠說:“懷鏡,皮市長叫我過去有事要交代,你就回去休息。麻煩貝老板送送朱處長。”說罷就讓裴大年停了車。后面皮市長的車也停了。方明遠走過去,拉開前面車門,上去了。
裴大年很有感慨,說:“唉,當領導的真是太忙了。說實在的,我們這些人就是再忙,也是為自己賺錢。皮市長他們忙,完全是為了人民群眾啊!”
朱懷鏡說:“還是你們這些人的覺悟高,理解領導。有人就是不理解啊,總以為凡是當官的,就是作威作福的,屁股就不干凈。這個……這樣吧,我有個朋友從外地來,住在龍興大酒店,我得去看看。你送我去龍興吧。”
“行行。唉,你和方處長這些領導也不容易。休息天也沒法休息,不是工作就是應酬,加上你又夠朋友。”裴大年很是佩服。
一會兒,車就到了龍興。朱懷鏡臨下車,裴大年說:“不好意思,我給每位領導準備了一套西裝,放在皮市長那車上。”
“這么客氣干嗎?謝謝了。”朱懷鏡伸手同裴大年握握,就要下車。可又記起今天拍新聞的事,又說:“今天你是看著的,我沒機會同小陳說那事。不過我想你的鏡頭他們也不會剪的。這樣吧,萬一那個了,我下次叫陳雁專門給你拍個專訪。”
裴大年喜形于色,說:“這樣當然好。朱處長,不是我愛出風頭,這是最好的廣告。我們生意人,眼里只有生意。從新聞角度報道我,比做廣告效果不知要好多少倍!朱處長莫說我俗,我說真話,只要你看得起我,在皮市長面前多為我說幾句話,像拍專訪這樣的事你幫我策劃策劃,我自然會報答你的。”
“你說到哪里去了。”朱懷鏡佯作生氣。
裴大年忙拱手賠罪,道:“冒犯冒犯,對不起。我就知道會挨你批評的。朋友之間不言錢,好不好?”
朱懷鏡下了車,望著裴大年把車開走了,才轉身去了玉琴房間。看看手表,已是六點多了。玉琴不知道他今晚會來,還沒有回家。朱懷鏡也不想再吃晚飯了,有點累,就洗了洗臉,上床睡下了。不一會兒,就呼呼睡去。
玉琴開門進來,朱懷鏡就醒了,卻佯裝睡著。他感覺玉琴走進了房間,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知道玉琴正望著他,臉上不禁有些發癢。玉琴伸手摸了下他頭發,他便就勢裝作被驚醒的樣子,眨眨眼睛,興奮地笑了起來,說:“你回來了?”
玉琴伏過身子親他,說:“還知道來?我怕你再不來,會找不到門了哩。”
朱懷鏡輕拍著玉琴的背,說:“忙哩。我今天一早就同皮市長出去了,才回來。我徑直就來這里了。幾點了?”
“快八點了。”
朱懷鏡忙起身,穿了衣服,說去看看市里新聞。打開電視,荊都新聞剛剛開始。頭條新聞就是皮市長視察飛人制衣公司。皮市長笑容滿面,在裴大年的陪同下參觀廠房和車間。朱懷鏡見自己和方明遠只在屏幕上一晃而過。播音員報道說,今天是休息天,皮市長輕車簡從,深入到民營企業飛人制衣公司調查研究。飛人制衣公司堅持名牌戰略,他們開發生產的飛人牌西裝系列和襯衣系列深受顧客喜愛,并遠銷海外。皮市長對該公司生產流程、產品銷售、經濟效益、員工素質等情況作了詳細調查,對該公司大量吸納下崗職工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中間播放了皮市長就下崗職工安置問題發表的意見,但裴大年向皮市長匯報工作時只有短短的幾個圖像,沒有聲音。朱懷鏡猜想這會兒裴大年一定也在看新聞,心里一定不太滿意。
這條新聞結束了,朱懷鏡就沒有再看的興趣了。玉琴笑道:“你在電視里看上去首長派頭蠻足嘛。領導同志還真辛苦,休息日也忙著跑這跑那。”
朱懷鏡笑笑,卻想起了皮市長、陳雁和那神秘的六號樓。他又想到了玉琴托他辦征地的事,不好怎么開口,囁嚅好一會兒,才說:“玉琴,你托我辦的那件事,沒有辦好。”
玉琴一時沒反應過來,凝眉半天,方才說:“你是說征地的事?不是早就聽你說差不多了嗎?”
朱懷鏡并不準備按方明遠交代的,說得隱晦些。他如實告訴玉琴:“沒有辦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皮市長兒子皮杰的天馬公司想征了這塊地,蓋個綜合性娛樂中心。你們說出五百萬,他四百萬就談妥了。我本想早些告訴你的,因電話里不好說。”
玉琴半天不說話,只望著電視出神。朱懷鏡開導說:“算了吧,這龍興又不是你玉琴自家的,能少操心就少操心。”
玉琴嘆道:“是啊,又能怎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如今只要手中有權,賺錢簡直太容易了。”
朱懷鏡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說:“你先同雷老總說說吧,我有機會再同他說。我建議你說得含蓄些,不要說出皮杰的名字,影響不好。”
朱懷鏡知道玉琴也不會按他說的去告訴雷老總的,因為只有說出真相才有說服力,不然誰也不相信皮市長原本同意了的事,怎么后來又變了卦。皮市長真的太像領導了,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只字不提。征地的事皮市長當著朱懷鏡的面同意的,現在情況變了,他竟像沒事似的。他不再提起,任何人都不方便說了。官場上就是這樣,發生過的事,只要領導不想提起,就可以等于沒有發生過。
玉琴果然笑了笑,說:“不說真話我怎么同雷老總說?還會弄得你沒面子,人家以為你這點能耐都沒有哩!”
朱懷鏡內心也在乎玉琴怎么去說。如今關于領導和他們家屬的傳聞實在太多了,并不會因為多這么一則花邊新聞就能讓他們怎么了。這時朱懷鏡的手機響了,他擔心是香妹打來的,望望玉琴。一見玉琴的眼神,就知道她也正擔心這個。一看電話號碼,卻是柳秘書長:“啊哦,秘書長您好,有什么指示?”
柳秘書長說:“沒事。今天沒休息?陪皮市長出去了?”
“皮市長可能是臨時想起要出去一下吧,就叫上了我。”朱懷鏡猜想柳秘書長一定是剛才在電視里看見他了。
柳秘書長說:“哦,是嗎?你有空的話就過來一下,我在家里。有個事情想麻煩你。”
“我正要過來哩。好好,我馬上過來。”朱懷鏡接完電話,對玉琴吐吐舌頭。玉琴有些失望,嘆了一聲。朱懷鏡就說去去就來。他吻吻玉琴,起身出門了。攔了輛的士,徑直往**大院趕。一路上卻想不出柳秘書長會有什么事讓他辦。很久沒有專門拜訪柳秘書長了。按照他的公共關系處理系統,今天同皮市長在外面一天,雖是工作,卻也是交際,算是完成了同A1的一次活動。這種活動最合算了。而B1柳秘書長,他也該聯絡一次了。從柳秘書長剛才電話里的口氣中他好像聽出些什么,似乎柳秘書長對皮市長有些想法。市里領導同志重大活動的日程安排,都是統一研究后,由柳秘書長負責協調的。而皮市長沒同他打招呼就獨往獨來,他的心情難免會復雜起來。朱懷鏡想到這里,就覺得自己夾在皮市長和柳秘書長之間有些尷尬。一會兒,的士就到了**大院門口。朱懷鏡急匆匆跑回家,也不同香妹解釋什么,就跑進廚房,從水缸里撈了兩條腳魚上來,放進塑料兜,說有急事出去一下。香妹猜得出他是去做什么,也不多問。
到了柳秘書長門口,正好有三位客人出門,柳秘書長站在門口招手,說:“好走好走。”見了朱懷鏡,就說:“懷鏡這么快就來了?請進請進。”
進了屋,朱懷鏡說:“有兩條腳魚,送給您。”
柳秘書長客氣說:“你自己留著吃嘛。”
兩人正客氣著,小伍出來了,叫了聲朱處長好。柳秘書長朝小伍招手說:“潔潔,提進去倒在水缸里。”
朱懷鏡頭一次聽柳秘書長這么稱呼小伍。小伍叫什么名字,朱懷鏡一直沒在意過,大概她名字中有個潔字吧。
朱懷鏡坐下,才發現茶幾上放著一對楠竹刻的古聯。小伍已倒了茶來,遞給朱懷鏡。柳秘書長神色有些得意,歪著頭看著古聯,問:“懷鏡,你看這個怎么樣?有個朋友見我喜歡些古董字畫什么的,特意從外面買回來的。”
朱懷鏡就站起來,仔細欣賞,見上面刻的是:
春風放膽來梳柳
夜雨瞞人去潤花
落款處受損漫漶,只隱隱可見三點水,估計大概是清代的東西。“好好,真的不錯。這字很有風骨。我想這對聯只怕是清代的。竹板年代久了最易壞的,這竹聯能這么完好,真是奇跡。”
柳秘書長說:“現在還不知這聯和字出自誰人之手。剛才你進門時碰上那三個人,有兩個是文物研究所的專家,他們說有辦法考證出來。要是真是哪位大家手筆,這聯就不得了啦!”
朱懷鏡連連點頭,說:“是是。如果不是大家手筆,不會流傳下來的。”
可他心里卻想,這說不定是當年哪位無名的鄉村秀才的風雅之作呢。兩人說了會兒古聯,柳秘書長說:“懷鏡,有個事要麻煩你。我和你余姨自己沒有孩子,余姨身體又不好,前幾天又進醫院了。潔潔這孩子不錯,我和余姨都喜歡她。”
柳秘書長說著就拍拍身邊的小伍。小伍就有些撒嬌的意思,身子往柳秘書長這邊靠了靠。柳秘書長抓著小伍的手,輕輕捏著,說:“我和余姨想讓潔潔做我們女兒。這樣我們老了才有個靠。我托你回烏縣一趟,一是同潔潔家大人商量一下,請他們同意;二是幫潔潔把戶口轉為城鎮戶口,再遷到荊都來;三是遷戶口時把她的姓改作柳。我們家潔潔現在早已是柳潔了,是不是?”柳秘書長說著便拍了拍潔潔臉蛋兒。潔潔撅著嘴巴叫了聲爸,就把頭偎進柳秘書長的肩頭。
朱懷鏡聽了,不怎么多想,忙說:“這是大喜事啊,可喜可賀。祝賀你啊小伍,對對,小柳,你碰上這樣的好爸爸,真是福氣啊。行行,我馬上回烏縣一趟。”
這事說好了,柳秘書長隨口就問起了今天皮市長視察飛人制衣公司的事。朱懷鏡感覺柳秘書長看上去像是隨便問問,其實心里很在乎。他也就裝糊涂,隨便說說,給人的感覺像是偶然碰上皮市長正好出去,就叫上了他。
再坐了一會兒,朱懷鏡就告辭。他出了門,心想是回家還是去玉琴那里,只猶豫了一下子,就出大門而去。他不想叫的士,一個人沿小巷子往龍興大酒店走。一路上他總在想柳秘書長收小伍做女兒的事,想象不出余姨會同意。他理解柳秘書長沒有兒女的痛苦,也想相信柳秘書長的確需要這樣一位女兒。可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剛才見這對父女那么親熱,竟感到某種感官刺激。
朱懷鏡回烏縣,兩天工夫就把事情全部辦妥了。那里有張天奇說話,什么事都好辦。潔潔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里窮得叮當響,聽說自己女兒被城里的大官認作女兒了,還把戶口遷到城里去,只差沒跪下來感謝老天了。老人家把朱懷鏡當成了大恩人,拉著他的手直叫大好人。小伍村里的人聽說了,都羨慕得要死。
朱懷鏡辦事這么利索,柳秘書長自然高興,留他吃了晚飯。就他兩個人,酒杯一端,氣氛更是不同了。照樣是潔潔做的飯菜,但她身份不同了,斟酒也好,敬菜也好,都是主人的味道。這頓飯下來,朱懷鏡覺得自己同柳秘書長的關系更加親近了。
過了些日子,皮杰天馬公司的娛樂中心奠基開工了。按皮杰自己的意思,他公司屬下所有經營項目都要冠以天馬二字,這娛樂中心就叫天馬娛樂城。奠基禮請了龍興大酒店的雷拂塵和梅玉琴,朱懷鏡也應邀到場。方明遠被邀請了,卻沒能出席。他隨皮市長去北京開會去了。即便他在家,只怕也不方便出席。他是皮市長的秘書,參加皮杰公司的公開活動不太妥。因為首長夫人是首長的第二形象,首長秘書是首長的第三形象。這是皮市長在首長秘書會上說的。
那天上午九時十八分,奠基禮準時開始。儀式很簡短,卻也夠規格。市內部分政要和知名公司都到場致賀,各大新聞單位都前往采訪。自然少不了陳雁到場。朱懷鏡便將陳雁叫到一邊,說了那天裴大年要求多保留些鏡頭的事。他是開著玩笑說起這事的,兩人就咯咯地笑,引得四周的熟人神秘兮兮地望著他們。朱懷鏡馬上意識到了某種不妙。他知道,別人說他同全世界任何女人怎么怎么都沒關系,就是不能說他同這個女人有什么瓜葛。他忙收斂笑容,正經說:“說笑歸說笑,但裴大年這人還不錯,你能幫他就幫他。反正他出得起錢。他想讓你為他做個專題節目,譬如人物專訪之類的。這該沒問題吧?”
陳雁說:“這個當然沒問題,我負責為他策劃,負責組織制作。”
“那就謝謝你了。朋友之托,成了也算是你幫了我的忙。”朱懷鏡知道這種事情,陳雁當然樂意做的,但還是表示了感謝。這事實上等于成全了她的生意。如今想在電視里上正面的新聞報道,相關單位都得花錢。假如你關系沒擺平,電視臺把你那地方的丑事抖出去了,你想收回影響,也得花些錢。你得讓電視臺再作報道,說你那里的領導對那個問題如何引起了高度重視,采取了有力的整改措施。所以,現在地市和縣里幾乎都有專人駐在荊都,專門負責同新聞單位聯絡,爭取為當地多上好新聞。一旦有壞新聞有可能報道,他們就會想方設法讓這新聞不得出籠。荊都也派人專駐北京。新聞報道都是如此,人物專訪之類的欄目,更有理由收錢了。
儀式很快就結束了,客人們陸續離開。雷拂塵總覺得自己酒店就在旁邊,也是半個主人似的,不便馬上就走。他就叫玉琴同他一起等一會兒。皮杰等客人走完,就叫了雷拂塵,說:“我想去你龍興喝茶,歡迎嗎?”
“哪里啊,請還請不到哩!”雷拂塵忙雙手打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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