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圣僧】
腳步聲移動很快,眼看就到身后。
穆玄英心知恐怕又是上次那人,故意佯裝不知,繼續(xù)往前跑。
那人果然中計!
穆玄英跑出不到十步,那人已至他身后,二話不說,一道勁風(fēng)橫劈而下!
當(dāng)時穆玄英心中閃過好幾個念頭,最后決定不若自己挨他這一招,假裝受傷暈倒,看他究竟幾次跟蹤是為何事,也好過自己躲過后將他嚇走,往后要日日提防的好。
既已決定,穆玄英明知那招來了,卻不做任何應(yīng)對,咬著牙準(zhǔn)備白白挨打。
卻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身后有動靜,終于沒忍住,回頭去看,身后地上躺著一人,已七竅流血而死。穆玄英心中駭然,蹲下身去查看,人已死。
“五臟俱裂,頃刻之間。”穆玄英喃喃道,又看了看那人貼身的物事,只有腰間系了一枚銅錢配飾,“銅錢幫?”
這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拿著銅錢站起來,沉思道:“銅錢幫近些年來銷聲匿跡,雖不是正派,但和浩氣盟也沒什么恩怨,為何此人一直跟蹤我,還頻頻以少林武功想取我性命?他又是為何會突然死了?”
莫非浩氣盟出了什么事?
不會。
此人出招時看似拼盡全力,實則猶豫不決,恐怕也不敢下手。如若浩氣盟出了事,銅錢幫來搗亂或是尋仇,大可無所顧忌偷襲我,斷不會有所顧慮。
穆玄英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單憑這人莫名的偷襲和莫名的慘死,也不能證明什么,便想著先回藏經(jīng)閣叫人來。
藏經(jīng)閣?
穆玄英背后一涼:“也許他們的目的不是我,是……糟糕!”隨即狂奔回藏經(jīng)閣去。
剛跑到門口便看見一個黑影閃進門去,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果然是聲東擊西,為了少林秘籍而來!
穆玄英怒喝一聲:“休走!”便沖上前去。
那人聞聲,還手一招,穆玄英怕有詐,也不敢追得太緊,他便奪窗跳出,欲逃。穆玄英哪里會讓他走?躋身上前,拼了全力也要攔住此人!
那人的輕功卻極好,身法靈動無比,一繞便躲開了穆玄英,往外狂奔。
莫非要給他逃了?
穆玄英正想著,那人對面站了個人,只是一個抬手的動作,一晃,那黑衣人便軟綿綿倒地,不再動彈。
穆玄英站住,想著難道是黃雀在后?今夜真是熱鬧,竟然這么多人闖入少林寺。
對方不動,穆玄英也不動。
誰想到不大會兒,對方轉(zhuǎn)身欲走。穆玄英只好先開口:“請留步!”便還是禮先行,“在下浩氣盟穆玄英,閣下方才出手相救,何以不發(fā)一言便要走?”
那人腳步不停,徑直往前,像是沒有聽到穆玄英的話。
穆玄英覺得太蹊蹺,快步追上前去說:“閣下請留步!”見那人還是不停,便只好說:“閣下若是不停,我只能強行留下閣下問個清楚了!”
速度極快,飛掠上前!
那人卻像是早有防備,還是早就料到穆玄英會如此,猛地轉(zhuǎn)身,單手格擋。
短短一招,兩人照面,看清來人長相后穆玄英驚得目瞪口呆。連連后退幾步,站穩(wěn)后穆玄英還是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殊死搏斗。
那人卻不再逃,抖了抖罩在身上的斗篷,幽幽道:“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的確不想!
莫雨此人怎么還有臉來見自己?穆玄英表情怪異,握拳,許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走。”
莫雨卻反倒走了回來。
這個人太討厭,你讓他留,他偏要走;你讓他走,他偏要留。或者說,這兩個人都太討厭,一個要走的時候,另一個讓他留;等他不走了,又要趕他走。
莫雨走近了些,站住,問:“不是你要我留下嗎?”
“我現(xiàn)在要你走!”穆玄英怒視莫雨。
莫雨卻不帶情緒,緩緩道:“江湖上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你和山河社稷圖的事,銅錢幫都敢上少林來偷襲,你叫我如何放心你一個人?”
“所以你殺了他們?”
“我殺了他們。”莫雨抬起一只手,“用這只手。”
“恭喜莫大俠武功精進!可人命關(guān)天,那是我的事,與莫大俠你,無關(guān)!”穆玄英最討厭看到他這副模樣,轉(zhuǎn)身便要走。
莫雨道:“銅錢幫一次偷襲你能應(yīng)付,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幫派和手段讓人防不勝防,你能嗎?”頓了一下,“縱然你能,那些大門派的明槍暗箭你如何防備?唐門、明教、丐幫、神策……哪一個沒有在找你?唐傲天今日敢派人跟蹤,你以為別人會對你手下留情?”
唐門?明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玄英想問,但心里堵著一團火,他想,就算是死的不明不白,自己也不想和他再說一句話!
“毛毛!”莫雨又叫住穆玄英,走上前,語氣放的很輕,“我來不只是為了提醒你此事,還有你體內(nèi)的毒蠱。蠱未離體,于你絕不是好事。這香丸能牽引蠱蟲,你隨身攜帶,七日后我會再來。到時便可取出毒蠱,一了百了。”
穆玄英回頭,伸手接過那香丸,莫雨正有些驚喜,便見穆玄英將香丸扔在地上,一腳踩個粉碎,盯著莫雨咬牙切齒道:“我的事,生死與你無關(guān)。”
這是第一刀,插在莫雨心口。
“毛毛!”莫雨拉住穆玄英,卻被打斷。
“我不是你的毛毛!”穆玄英怒火中燒,回頭瞪著莫雨,指著他,“你住嘴!你不配這么叫我!”
這句話就是第二刀。
莫雨的心風(fēng)雨飄搖,卻還是強撐著,往前一步又想說什么,張了嘴,卻因穆玄英的眼神而徹底沒了聲。
幾時,他竟然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了。
哪怕當(dāng)初見第一眼時,他只當(dāng)我是十大惡人時,他也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你恨我。”莫雨沉聲道。
“我從今往后,再也不想看見你。”穆玄英一字一頓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第三刀干凈利落,傷人傷己。
風(fēng)帶起他的衣擺,也帶起他的頭發(fā),一揚,掃過莫雨的臉頰,若有似無。當(dāng)莫雨回過神來想挽留,伸手去抓,卻只握住滿手的一夜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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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走入藏經(jīng)閣內(nèi),關(guān)上門的一瞬,憋了好久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他淚流不止,卻不知為何。
“我為何要哭?我為何要哭?”穆玄英用手壓住眼睛,又倔強地擦掉眼淚,卻還是源源不斷。
方才對莫雨的劍拔弩張、橫眉冷眼,此時全都化作無盡的眼淚。平日里那個寬容待人、溫和體貼的穆玄英,現(xiàn)在回想剛才那一刻,連自己都認(rèn)不出自己來。
“我究竟……”穆玄英哽咽后長嘆一口氣,心里酸澀難耐。剛要上樓卻聽見樓上有動靜,當(dāng)即一驚,莫非還有人跟蹤?想到此,不敢多停留,擦掉淚水,立即屏息潛行。
剛上二樓便看見窗邊有人影,穆玄英不管不顧,沖上前去就是殺招!一招過去,不留余地,在窗邊襯著月光終于看清,竟然是個白衣僧人!
穆玄英駭?shù)靡惶颐κ帐郑瑓s是來不及了。誰料到,那人抬手一繞,竟然輕輕松松化解了此招。
待站定后穆玄英急忙躬身請罪:“晚輩浩氣盟穆玄英,來此修習(xí)《易筋經(jīng)》,不知還有大師在此,以為是……故而貿(mào)然出手,險些傷了大師,還請大師不要見怪!”說完后穆玄英等了片刻也不見那人說話,便想著莫非是大師受到了驚嚇,頓覺良心不安,抬頭去看。
誰知一抬頭,那白衣僧人的臉就在咫尺眼前,兩人險些碰了個正著,穆玄英嚇得忙要后退,卻被那白衣僧人一把抓住了衣領(lǐng)。
“大師你……”
“你這小子從哪里來的?”
穆玄英徹底愣了。自從來到少林寺,所接觸的僧人不論長幼資歷,皆十分客氣周到,禮數(shù)周全不說,都很有出家人的風(fēng)范,最“沒規(guī)矩”的僧人也就是覺遠那個年紀(jì)尚小的孩子,但終歸都還是擔(dān)得起“少林寺僧人”這個名頭的。眼下這一個,出口之言實在……遑論他行為舉止更是離譜。
“我、我……”
白衣僧人不管不顧,把穆玄英又拉近一些,瞇著眼睛一個勁兒地打量,看了好一會兒,喃喃道:“不是俗家弟子,是哪里跑出來的?”
穆玄英也稍稍冷靜了些,回:“晚輩乃是浩氣盟的人,并非少林弟子,此番前來少林是為了……”
“不是我少林弟子……”白衣僧人想了想,又把臉湊近,“那你小子想不想做少林弟子啊?”
“啊?”
“啊什么啊!小子,這是你我的緣分。今日果然是好日子,你快跪下磕頭,拜師禮就免了,不講究那些。”白衣僧人松開穆玄英,輕輕一推,待穆玄英站穩(wěn),他靠在窗臺邊做出一副等著收徒的模樣。
穆玄英詫異到了極點,看過去,見白衣僧人身后的窗外種了好多槐樹,槐花落敗,但彎彎的月亮掛在枝頭,月光從窗而入,灑滿一地。白衣僧人模樣長得普普通通,但肌膚吹彈可破,如同粉雕玉琢的塑像,長身玉立、氣度非凡。
“小子你看什么?還不趕快跪下拜師!”可惜,一開口就像換了個人,這身好皮囊倒像是諷刺。
穆玄英總算是明白過來,歉然笑了笑才說道:“大師有所不知,晚輩乃是浩氣盟弟子,已入浩氣盟門下,少林……”
“我知,我知!我哪里不知?你改投我少林門下不就是了?”
穆玄英被堵得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道:“大師所言,晚輩也明白了幾分,少林寺乃武學(xué)大家之出處,晚輩若能得少林真?zhèn)鳎瑢嵲谑桥匀饲蟛粊淼酶7帧?伞?br/>
誰知那白衣僧人也不等穆玄英說完,伸手壓住穆玄英的肩,一按,穆玄英不但沒有防備,縱然有防備恐怕也強硬不過他,被他按跪在地上。“那還說什么廢話?快磕頭!你如今幾歲?”
穆玄英無奈,只得回:“晚輩今年二十。”
白衣僧人十分惋惜的樣子,“二十……嗯……是晚了些,不過不要緊!今夜起我抓緊教你,必定讓你后來者居上。”
穆玄英道:“大師,晚輩的意思是,晚輩并不能改投少林門下,請大師見諒。”
“你說什么?你、你這小子搞不清楚狀況嗎?”白衣僧人很驚訝。
穆玄英收起尷尬和拘謹(jǐn),正色道:“晚輩的確不能拜師在少林門下,請大師見諒。”
白衣僧人登時又揪住穆玄英的衣領(lǐng),幾乎將他從地上提起來,怒視道:“你這小子靈臺清明、真氣盈滿,乃上天恩賜的絕妙練武之體不說,體內(nèi)有三陽絕脈,倘若使法子巧妙打通筋脈,必定能事半功倍,出神入化至‘靈臺空明’境界,浩氣盟算個什么東西?倘若你拜師于我門下,往后的江湖便是你的天下!你拜不拜?”
穆玄英聽完,一邊驚訝這白衣僧人對自己甚是了解,一邊也驚訝他口氣之大,少林寺中似乎沒有這一號人,莫非是……
“敢問大師法號?出自何處?”
“法號是什么要緊東西?你只需記得我是圣僧,是你師父就是。”
他不肯說,穆玄英越發(fā)起疑,“大師既然要收我為徒,總不能連師父的法號也不知就拜師吧?”
啪!
白衣僧人一掌拍在穆玄英頭上,道:“叫圣僧!叫錯一次,我便打你一次!拜師后叫師父,你若敢叫錯,我打斷你的腿!”
他下手倒是毫不留情面,穆玄英揉了揉頭,又捉摸著套他的話,“圣僧一看便是少林高僧,晚輩才疏學(xué)淺不認(rèn)識圣僧,倒也不奇怪,不過圣僧必定認(rèn)得晚輩的幾位師父。”
“不就是浩氣盟的那些小娃娃,誰?哪一個是你師父?”
穆玄英道:“晚輩有幸,不但得浩氣盟盟主親自傳授武藝,從小到大更是浩氣七星手把手教導(dǎo)。”這等自夸的話穆玄英從不在人前說起,此時這么說也是為了試探這圣僧的身份。
一個盟主和浩氣七星,足以壓過江湖上幾乎全部的高手了。任是哪一門派的高手,恐怕都不可能不服這幾人加在一起。
“可人?浩氣七星也就是這女娃子的功夫還看得過去,畢竟是拓跋司南(劍圣)的徒兒,但是太嫩了,還要不得,要不得!快拜我為師!”白衣圣僧卻是連連搖頭擺手,很是不滿的樣子。
穆玄英心里有些不高興了,想著這人恐怕是只會說大話,便道:“既然入不了大……圣僧的眼,唐簡大俠又如何?”
“唐簡?哪一個唐簡?”白衣圣僧自問自答,一拍腦門,“唐簡!唐門的唐簡?嗯……他也是你師父?”
穆玄英見他神色有變,毫不客氣點頭,道:“正是。晚輩乃唐簡大俠親傳、十煌龍影劍唯一傳人。”
這下這圣僧總該放過自己了吧?誰料,他哈哈大笑幾聲,笑罷說:“好家伙!小唐簡果然好眼光!你這樣的娃娃天賦異稟、千金難尋,倘若不收為徒,豈不是人生憾事?被他搶了先也不打緊,你叫他唐簡大俠,可見沒有正式拜師,你快拜我為師,下次見到唐簡,保管讓他叫你師父!”
穆玄英心中越發(fā)沒底,他應(yīng)該是少林弟子,否則沒有別的解釋。但若說此人是無名之輩,他卻連謝淵、唐簡都不放在眼里;若說他口出狂言,卻又找不到他這么做的理由。今日相遇只是巧合,他斷不是有意在此等候穆玄英,更不會是別有所圖,看他的樣子似乎就是想收徒。但若此人真的這般厲害,少林寺中縱然高手如云,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號人物啊……
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