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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父女話

    不知為什么,姚守寧心中既覺得有些害怕,又覺得有些內(nèi)疚——姚翝說得確實很有道理。
    柳氏照顧她很多,管她也很多,卻反而因為付出更多,讓她無形之中對柳氏便有更加嚴(yán)苛的要求,仿佛她多做多錯——相反之下,父親偶爾的夸贊,便讓姚守寧覺得姚翝更和善、更溫柔。
    此時聽父親這樣一說,再想到先前自己與柳氏說話的語氣、態(tài)度,姚守寧有些惶恐不安,眼圈發(fā)紅,眼淚幾乎就要流出來了。
    “別哭。”
    姚翝一看她要哭,連忙又手忙腳亂的來哄:
    “爹跟你說這些,不是要讓你內(nèi)疚的,只是想讓你體諒你娘一點?!?br/>     他小心翼翼的想伸手過來給女兒擦眼淚,又看她細(xì)皮嫩肉,怕自己衣袖粗糙,動作力氣大,反將她傷到了。
    “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能這樣跟你娘講話,肯定是有你的理由。”他最終低下頭,伸出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你娘脾氣不好,性子又急躁,但她管理著一個家,壓力大,守寧兒是個好孩子,懂事讓讓她?!?br/>     他越是這樣說,姚守寧越覺得心中難受。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因為蘇妙真的到來,她與柳氏之間仿佛生了無形的隔閡。
    內(nèi)心曾怪過母親不理解她,也有點兒埋怨娘一味站在蘇妙真那一方,甚至不高興她昨晚外出,不知給姚婉寧喂了什么藥。
    可是柳氏又知道什么?
    她不信鬼神,是因為當(dāng)年的心結(jié)未解,她不知道蘇妙真的詭異之處,聽不到蘇妙真身上的聲音;甚至想辦法給姚婉寧尋藥,也只是擔(dān)憂大女兒的病罷了。
    “不過一味的讓也不對,咱們家的女兒,不應(yīng)該受這個委屈的。”
    姚翝見女兒眼淚掉得越來越急,心中既覺得心疼,又有些欣慰:
    “若你娘過份,偶爾偷偷也能頂她兩句嘴的?!?br/>     他故作深沉的出主意:“她嘴硬心軟,若實在說不過她,便干脆跟她大哭撒潑,她就拿你沒轍了。”
    姚翝這話說完,姚守寧不由‘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一見女兒終于笑了,他也不由心中一松,跟著笑道:
    “不過若是有氣,還是跟爹發(fā)好了,爹脾氣好,能頂?shù)米?!?br/>     姚守寧哭得眼睫都濕了,眼中帶著水霧,點了點頭。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事,她心中有些內(nèi)疚,聲音澀澀的道:
    “我想去跟娘道歉。”
    她有錯就認(rèn),經(jīng)姚翝今日這樣一說之后,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不妥當(dāng)之處,也沒有礙于面子而嘴倔,反倒坦蕩的說想要跟柳氏認(rèn)錯。
    姚翝以一種十分復(fù)雜的目光看著女兒,神情間有驕傲又有些遺憾:
    “你真是姚家的乖孩子?!?br/>     她性格實在太好了,大度、寬容,豁達卻又善良,知錯能改,又嬌憨可人,會撒嬌、不記仇——可是這樣好的女兒,卻已經(jīng)要十六了。
    柳氏前兩日提起,溫太太上門了一趟,有意想要口頭定下她與溫景隨的親事。
    甚至定國神武將軍府的那位世子也好似對她‘意圖不軌’,姚翝又怎么舍得?
    “今天就不用了?!?br/>     姚翝忍下心里酸溜溜的雜念,說道:
    “你娘也不是小心眼兒的人,不會真的生你的氣,再說了,咱們家守寧兒向她發(fā)脾氣,肯定是有原因的,回頭我也得跟你娘說說,女兒大了,可不能當(dāng)小孩忽悠,有話要跟你們好好說?!?br/>     姚守寧聽到這里,用力的點頭:
    “我真的是有原因的,”她說完,有些難過,低垂下頭:
    “我只是太著急了,所以才會那樣跟娘說話的?!?br/>     姚翝聽到這里,知道女兒心結(jié)已經(jīng)解開,心中一顆大石落地的同時,又不由正色道:
    “什么原因?跟爹說說?”
    她吸了吸鼻子,又以衣袖擦了擦眼睛:
    “爹,我懷疑姐姐吃的藥是有問題的,應(yīng)該是那位被抓進刑獄司中的孫神醫(yī)開的?!?br/>     姚翝沒有著急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稍后我會去查的。”
    他想起之前姚守寧突然跟他提到西城那樁案子中,看到了詭異的景象,當(dāng)時他擔(dān)憂姚守寧年少無知,禍從口出,因此將她喝止住。
    此時聽她又提起這姓孫的‘神醫(yī)’,不由也覺得疑點重重。
    姚婉寧的病是舊疾,已經(jīng)多年了,看了無數(shù)的大夫,吃了不少的藥,一直都只是慢慢的養(yǎng)著。
    照理來說,因為大女兒的病,柳氏自己都要無師自通,幾乎能當(dāng)半個藥膳大師了。
    這十來年里,神都城的大小大夫她都去看過,什么時候出了個這樣厲害的大夫,能一味藥下去,便使姚婉寧藥到病除了?
    可是姚婉寧病好也是事實,姚翝先前看過她,膚色紅潤,除了那顆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痣之外,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姚翝心中閃過許多念頭,卻并不愿疾言厲色逼問女兒,反倒循循善誘:
    “你為何會覺得你姐姐吃的藥有問題?是那顆痣有古怪嗎?”
    “嗯!”
    姚守寧說到這事兒,將自己與柳氏之間的小摩擦又拋到了腦后:
    “姐姐的那顆痣,我覺得像是一種,”她偏了下腦袋,似是在想要如何解釋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
    但不需要她細(xì)思,只是僅想到姚婉寧額間的那顆痣,她就自然而然的道:
    “……一種烙印?!?br/>     是的,她覺得那顆痣的存在,像是某種古老的‘烙印’,柳氏不知干了什么,促使了這件事的發(fā)生。
    “烙?。俊?br/>     姚翝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愣了一下,卻見女兒十分嚴(yán)肅的點頭:
    “我覺得是妖邪的手段?!?br/>     她說完,深怕姚翝不相信,又補了一句:
    “爹,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妖邪的!”
    她想到昨夜的惡夢,夢里所喊的‘河神’,越發(fā)擔(dān)憂:
    “我懷疑這個下了烙印的妖邪,是與白陵江有關(guān)的!”
    這些秘密藏于她的心里,幾乎要將她壓垮了,此時終于脫口而出。
    若她僅說妖邪便也罷了,可她還提到了白陵江,便由不得姚翝不上心了。
    憑借多年掌控兵馬司辦案的經(jīng)驗,令他敏銳的意識到姚守寧說這話并不是在撒謊。
    妖邪之說雖說詭異,但對女兒的信任以及對案件的超常直覺,讓他又接著往下問:
    “為什么你會覺得婉寧的病愈,和白陵江有關(guān)?”
    “我說不出來?!?br/>     她猶豫了一下,對于蘇妙真身上那道詭異的聲音實在畏懼,仍是選擇了將自己的能力暫時隱瞞,只是說道:
    “從兩日前,娘去了刑獄司見表弟,卻遇上了孫神醫(yī)后,我就一直覺得有些不安。”
    蘇妙真身上的意識太過神通廣大,她不在神都,那意識卻能將神都城的一些勢力、人物摸查得清清楚楚。
    她擔(dān)憂自己的能力被那意識察覺,到時恐怕神不知鬼不覺便被‘它’害了。
    哪怕是對著自己的父親,也不敢有話直說,只是換了個方式,將事情言明:
    “昨天夜里的時候,我就覺得格外不安,因此去了娘的屋子?!?br/>     姚翝點了點頭,已經(jīng)聽柳氏說過昨夜女兒睡在了正房之中的事,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我總覺得在我睡著之后,娘出過門,取來了那味治姐姐的藥?!?br/>     她十分肯定。
    若說之前惡夢只是擔(dān)憂,可在見到姚婉寧的那一刻,又覺得恐怕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惡夢只是一種提醒罷了:
    “娘摔傷了額頭,手背上也有擦傷,我覺得她去過白陵江!”
    姚翝的表情逐漸嚴(yán)肅了。昨夜風(fēng)大雨大,出門是危險萬分的,若是柳氏真的昨天夜里頂風(fēng)暴出門,那真是拿自己的命在拼了。
    他昨晚留在兵馬司,因暴雨太大不敢回來,今晨聽手下回報,說是雨勢太大,吹斷了不少樹木,壓垮了房屋,死了好幾條人命,都上報了官府。
    “我會查的?!彼c頭承諾。
    “從娘遇到孫神醫(yī)后,幾日夜里都下暴雨。”
    雖說兩件事看來毫無牽連,但姚守寧總覺得是個信號,提醒了父親一聲,他神情凝重,點了點頭:
    “回頭我會查清楚,不會允許婉寧出問題的。”
    都是他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姚婉寧有性命之憂。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再一想到姚守寧先前著急的模樣,姚翝也就心中有數(shù)了。
    他提醒道:
    “這話你不能再說了?!彼钌畹目戳伺畠阂谎郏?br/>     “現(xiàn)在你娘有沒有做錯事,我們不清楚,也不好說。”
    縱然她真的好心辦錯了事,“但最終她會比我們更受折磨?!?br/>     姚婉寧就是她的心頭肉,若知道是因她愛女心切,卻險些害了女兒,柳氏不知道會多痛苦。
    “就算你娘有錯,但你我都非婉寧,事情查出來后,我會跟婉寧說,怪不怪你娘,最終她會怎么做,應(yīng)該由她自己來做選擇!”
    姚守寧看了父親一眼,十分鄭重的點頭:
    “嗯!”
    她以往只覺得父親幽默而又慈愛,有些懼內(nèi),在柳氏面前沒有半分原則,對自己寵溺有加,直到今日一番談話,卻像是了解父親更多了。
    他并不只是表面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懼內(nèi),他對柳氏的性格了解,對妻子不是無原則的畏懼,而是因了解而尊重;
    對自己的愛也并不只是打發(fā)孩子的寵愛,卻是在知道她說的那些話后,無條件的相信,并愿意在這個本身瑣事纏身的時候,分出心神來聽她說話,并承諾愿意去調(diào)查。
    她眼眶濕潤,覺得自己生在姚家實在很好,覺得父親是寬容而又大度,對母親的理解也較以往更深入了許多。
    “爹,我不會生娘氣的。這件事了了之后,我會跟娘道歉?!?br/>     姚翝咧嘴一笑,摸了摸她的頭:
    “好孩子。”
    家中矛盾一解決,縱然前路還有很多麻煩,但姚翝卻覺得無所畏懼了。
    “有妖怪也不要怕?!彼χ绷搜?,高大而強壯的身材帶給人極強的安全感:
    “傳記之中,七百年前太祖都能殺妖立國,證明人心必是勝于妖怪的?!?br/>     縱然七百年后,大慶國力衰退,若真有妖怪出現(xiàn),有家人在自己的身后,姚翝并不畏懼,也不敢畏懼:
    “它們藏頭露尾,還不敢現(xiàn)于人前,便如陰溝中的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他看得出來女兒強作鎮(zhèn)定,卻無聲的安撫她:
    “家里有爹呢,天塌下來了,我給你們頂著!”
    他這話說得十分霸氣,一掃在柳氏面前唯唯喏喏的模樣,姚守寧被他逗笑,也受他鼓勵,拼命的點頭:
    “爹最好了!”
    受到女兒夸獎之后,姚翝也十分開心,父女二人一番談話,家里人之間生出的心結(jié)瞬時解開了。
    他送了姚守寧之后回屋,柳氏也在屋中等著消息。
    她脾氣急躁,先前被女兒說得不大愉快,態(tài)度也不大好,事后一想,又覺得很是內(nèi)疚。
    見了丈夫回來,便上前一步問道:
    “守寧怎么樣了?”
    近來發(fā)生的事多,西城案子一發(fā)生,姚家被卷入其中,有救命之恩的陸執(zhí)先是昏睡不醒,此后又發(fā)瘋,恐怕姚家面臨將軍府的追責(zé)。
    同時蘇妙真姐弟卷入劉大一案,姚翝又因指使地痞鬧事而要入獄——
    家里大女兒生病,柳氏與姚守寧之間的關(guān)系也因蘇妙真的到來發(fā)生了幾次不愉快了。
    種種重壓之下,柳氏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
    她的嘴唇上的水泡潰爛,嘴都有些腫痛,先前吃飯的時候,姚翝就注意到她沒什么胃口。
    他突然就有些心疼。
    “沒事?!彼χ鴵u了搖頭,安撫妻子:
    “你也知道,她與婉寧一向親近,可能看到多了顆痣,有些擔(dān)憂?!?br/>     柳氏聞聽這話,怔了一怔,便沉默了片刻。
    接著突然問道:
    “是不是因為受我影響的緣故?”她看了姚翝一眼,想要苦笑一聲,卻扯了扯嘴角,卻露不出笑容。
    她的話說得沒頭沒腦的,但夫妻多年,彼此早就心有靈犀,她話音一落,姚翝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這些年來,柳氏實在太擔(dān)憂自己的長女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姚婉寧越是長大,她就越惶恐,深怕哪一天見大女兒撐不下去,說沒就沒了。
    也正因為如此,養(yǎng)成了她一旦涉及到姚婉寧有關(guān)的事,便容易一驚一乍的性格。
    如今看來,她的這種性格恐怕是影響到了姚守寧,所以看到姚婉寧眉心的血痣時,她也與以往的柳氏一樣,稍有風(fēng)吹草動便開始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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