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人姓安倍么?”
靈體熟練地成為俊杰后,李彥稍加詢問,得到了一個頗為意外的情況,控制這個靈體的陰陽師有姓氏,還姓安倍。
中國古代,姓氏是貴族才擁有的,到了漢朝在中下層逐漸普及開來,百姓這個詞才算名副其實(shí),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而倭國人直到現(xiàn)在,普通的子民都沒有姓氏,有姓的全是貴族。
靈體的主子有姓氏,已經(jīng)證明出身高貴,姓氏是安倍,更讓人立刻聯(lián)想到赫赫有名的安倍晴明,在陰陽師里面的地位絕對不一般。
關(guān)鍵在于,這位為什么出動呢?
陶隱目前只是小妖,殺了五十不到的真倭,對方不該是葫蘆娃救爺爺,一個一個送么,怎的就一下子來了安倍級別的異人?
如果意識到自己的威脅性,也不會派出一只很慫的探路型靈體,雷音一震,就直接紅豆泥了。
然而當(dāng)李彥再細(xì)問,靈體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這種“靈”雖然學(xué)會了真倭的語言和技巧,但畢竟不是真正的人類,連鬼魂都算不上,智慧有限,問得急了,只知道鞠躬。
李彥確定靈體不是偽裝后,就失去了興趣,丟給小倩,第六識的感應(yīng)開始波動:“危機(jī)不是來自于這里……陶隱還沒有回來么?”
小倩用頭發(fā)卷著靈體,將它拋來拋去玩,聞言輕咦一聲,擔(dān)心地道:“是啊,陶半妖不會出事了吧?”
李彥道:“他已今非昔比,就算撞上陰陽師,也能脫身,不過此事確實(shí)有些古怪,我們?nèi)タ纯窗伞!?br/>
小倩有些激動:“要出去么?”
李彥微笑:“你不是喜歡宅在這里么?”
小倩伸出手,把生無可戀的靈體提起,興致勃勃地道:“跟著主人出去,不怕!”
李彥點(diǎn)頭:“靜極思動,也該出去走走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除了換頭捉妖外,居家修煉的時間占據(jù)大部分,倒也不覺得煩悶,只是閉門造車總覺得進(jìn)度慢了些,法術(shù)也需要試演的對象,如今有紅豆泥到來,正合其意。
李彥關(guān)閉丹房,大袖飄飄,走了出去。
屋外華燈初上,夜市熙熙攘攘,尤其是杭州最繁榮的御街、薦橋街和后市街一帶,人流依舊密集。
按理來說,李彥這般的相貌出去,依舊是矚目的焦點(diǎn),但他身形似緩實(shí)急,穿梭在人流中,如同魚兒在水里暢快游動,不可思議地行走在視覺盲區(qū)里面。
前后左右的行人只覺得眼前微花,有人似乎穿梭了出去,但又無法細(xì)看,稍加恍惚間也就繼續(xù)往前走動,沒有引起絲毫騷亂。
小倩借助黑夜的遮蔽,跟在后面,都看呆了,喃喃低語:“主人比我還像鬼……”
人不知我,我獨(dú)知人,僅僅是唯識勁身識的正常體現(xiàn)罷了,李彥心境平和,目標(biāo)明確,穿過人群,朝著陶隱所在之地而去。
“佛寺?”
陶隱身上至今還有限制妖氣的金絲銀針,不必?fù)?dān)心莫名失蹤,只是當(dāng)李彥帶著小倩循著氣息,遙遙望向目的地時,不免有些奇怪。
此處是西湖邊上的靈隱寺。
這座寺廟背靠北高峰,面朝飛來峰,始建于東晉,傳于后世近兩千年,就算是在現(xiàn)代也是杭州著名的旅游景點(diǎn),而在明朝,它的日子不太好過。
明朝初創(chuàng)之時,崇尚佛法,不久后就以整頓為名,對各大寺廟采取種種限制措施,靈隱寺害怕滅佛,主動把宋廷所賜的兩地一萬三千廟田交還朝廷,朱元璋很是贊賞,又賜了部分田地下去,卻終究大不如前。
后來經(jīng)過失火、雷擊,種種天災(zāi)人禍,這座在宋朝時曾經(jīng)大興的佛寺,早已不復(fù)原來的規(guī)模,嘉靖朝又是崇道抑佛的巔峰,此時這座寺院遠(yuǎn)遠(yuǎn)看去,都沒什么燈火,一片冷冷清清。
“你的主人也在附近么?”
而此地不僅有陶隱的氣息,靈體的目光也波動起來,李彥探手將它抓了過來,開口問道。
靈體露出由衷的畏懼,用倭語嘰里呱啦說了好幾句,見李彥稍稍皺眉,又開始猛鞠躬。
“看來是了……”
李彥心頭有了數(shù),袖子一張,將這靈體罩住,同時小倩也沒入他的影子里,朝著靈隱寺走去。
到了天王殿前,他步伐緩了緩,氣息變得微不可查,再往前一步,一層漣漪在周身蕩漾開來。
眼前燈火耀起。
正如南京朝天宮,外面的道觀、文廟、府學(xué)與內(nèi)部核心的修行之地,是相互隔離的,既受人間香火,又脫離世俗,靈隱寺也有類似的福地靈區(qū)。
只是這里整體上依舊處于凋敝狀態(tài),李彥更是嗅到一股濃郁的妖氣。
“她是我娘,你是假的!!”
“她是我娘,你才是假的!!”
清晰的怒罵聲傳來,李彥往前走去,到了大雄寶殿之外,朝里面看去,眼睛微微瞇起。
小倩也從影子里面飄了出來,看了后就怔住:“怎么有兩個陶半妖?”
是的,殿內(nèi)出現(xiàn)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陶隱,對峙大罵。
其中一人的身邊,站著一位身材高大,骨骼粗壯的赤袍女子,濃郁的妖氣正是從她的身上傳出。
赤袍女子身后不遠(yuǎn)處,則站著一群打扮怪異的矮子。
李彥率先看向左側(cè)的陶隱,這位獨(dú)自一位面向?qū)Ψ揭蝗海w內(nèi)竅穴更插著金絲銀針,基本可以確定是真正的陶隱。
他目眥欲裂,咬牙切齒:“怪不得娘親都不來尋我了,竟是你們這群倭賊從中作梗,你們從哪里弄來的妖人,膽敢冒充我?”
能矮得這么整齊,當(dāng)然是出自倭國,不過相比起之前那些只會塔塔開的真倭士兵,此次出現(xiàn)的倭人衣著華麗,絲綢所制,更有峨冠博帶,晴明桔梗,正是標(biāo)準(zhǔn)的陰陽師打扮。
在這群陰陽師里面,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排眾而出,用熟練的漢話道:“我們與妖王是朋友,你不要污蔑!”
陶隱皺起眉頭。
不單單是因?yàn)閷Ψ綗o恥的言語,還因?yàn)檫@個人直接剃光了眉毛,臉上涂抹著厚厚的白粉,牙齒則莫名其妙地染成黑色,與之前所見的倭人大不一樣。
實(shí)際上,染黑齒、抹白粉和拔眉毛,都是倭國人愛美的傳統(tǒng)習(xí)俗了,如平安時代,黑齒標(biāo)志著成年和婚配,就像是中國女子換了婦人發(fā)髻,后來染黑齒和抹白粉則逐漸變成了“御用”,不僅是女子使用,男子也追捧這樣的風(fēng)氣,并且只有貴族才配擁有如此妝容。
到了戰(zhàn)國時期,許多公卿都有染黑齒的習(xí)慣,目的是為了彰顯身份的高貴,鼓舞麾下的士氣,最典型的就是豐臣秀吉。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豐臣秀吉,剛剛十幾歲,還是無法冠姓的下層階級,要等到三年后,才去投奔織田信長成為家臣,再等十年才能嶄露頭角,就算想把牙齒染成黑的,都沒有資格。
“你這丑鬼,扮成這樣,首級都換不了賞銀……滾一邊去!”
而這個倭國人以為很高貴的造型,讓陶隱更加憤怒,再看向赤袍女子,又痛心疾首地道:“娘親,你不認(rèn)得兒子了么?”
赤袍女子有些懵,仔細(xì)看看陶隱,覺得氣息既親近,又有股說不出的陌生:“你身上連妖氣都沒有,豈會是老娘的兒子?”
對面的陶隱叫道:“娘親說得沒錯,你分明是人,還敢冒充我?”
陶隱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解釋,總不能說自己給人當(dāng)個幾個月的試驗(yàn)品,效果還挺不錯,收放自如的妖化狀態(tài)比最初強(qiáng)大多了,只能委婉地道:“娘親,我是被那位李道醫(yī)帶走了,在這段時間有了些磨礪,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赤袍女子想了想:“道醫(yī)?是不是那個在南京城內(nèi)偷襲你的人?老娘當(dāng)即就追上,將其殺了,把你奪了回來啊!”
對面的陶隱拍手附和:“娘親神威!”
陶隱則脫口而出:“這根本不可能,那人極為厲害,深不可測,娘親豈能殺得了他?”
赤袍女子大怒:“老娘奈何不了區(qū)區(qū)一個人類?便是那朝天宮、神樂觀的道士,也留不下老娘,更休想阻止老娘接下來水淹杭州,為我兒出這口惡氣!”
對面的陶隱笑道:“娘親神威,淹了杭州,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族的本事,再也不敢輕視!”
殿外聆聽的李彥目光一冷,小倩變色,陶隱則喝道:“我們要報仇雪恨的是天師陶氏,是陶仲文那妖道,與杭州何干?”
赤袍女子臉色沉下:“你幫著人說話,還裝作是我的兒?莫不是那殺害我族煉藥的逆子,沒死干凈,化作了你?”
陶隱沉聲道:“我早已不是昔日的我,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報仇雪恨……”
他深吸一口氣,從腰間取出避毒丹,熟練地丟了一枚在口中,四肢開始妖化,身軀飛速膨脹。
“娘親既不信,就休怪兒子,用最直接的方式證明了!”
瞬息間,妖化陶隱已經(jīng)撲到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面前,濃郁的毒氣伴隨著滾滾煞氣充斥殿宇:“殺了這個假的,屠盡這群倭賊,看誰還敢冒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