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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殺的就是這些擾亂軍心,投敵叛國的士大夫!

    “前方就是燕人修筑的山海關(guān)了!”
    完顏宗翰帶著幾個親衛(wèi),藏身于山坡后,遙遙眺望遠方修筑的雄關(guān)。
    燕國修長城的過程,就是不斷拓寬邊境線的過程,其中遼東地區(qū)主要修筑了兩座雄關(guān)。
    一座名渝關(guān),依渝水而建,源自燕山東麓,水量充沛,水流湍急,隋開皇三年筑,唐為東北軍事重鎮(zhèn),遼國時期逐漸荒廢,如今重新修筑。
    歷史上三百年后,明洪武初徐達、劉伯溫復(fù)建此關(guān),發(fā)現(xiàn)渝水水量減少,水勢減緩,已經(jīng)不再適合作為軍事重地,東遷至石河一線,復(fù)用渝水關(guān)名。
    而后世對于渝關(guān)最為熟知的,還是因為這個乃是“山海關(guān)”的別名,不過有一說,明朝士大夫多是久居南朝之人,北地生疏,著書時將山海關(guān)與渝關(guān)混淆,造成后人誤會,最后才將錯就錯。
    現(xiàn)在不必要混淆,渝關(guān)就是渝關(guān),而再往東六十里,再建山海關(guān)。
    北倚燕山,南連渤海,故得名山海關(guān),這個在后世太有名了,“萬里明長城,天下第一關(guān)”“邊郡之咽喉,京師之保障”,吳三桂放了清軍入山海關(guān),讓天下易主,后世唾罵。
    當(dāng)然,明末的山海關(guān)有著無與倫比的重要性,歷經(jīng)洪武、成化、嘉靖、萬歷、天啟、崇禎六朝修筑,耗用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建成了七城連環(huán),萬里長城一線穿的軍事城防系統(tǒng),守的就是這個點。
    現(xiàn)在燕廷修筑的山海關(guān),則遠遠達不到那個級別,東路也不會止步于此,僅僅是一個確保運糧線的過渡。
    先運糧至山海關(guān),再一路擇要害之地修筑堡寨防線,如興城、錦西至錦州,最后正式入遼東,如此固然費錢費力,但金人騎兵可以襲擊的選擇就大大降低,不然糧道拉得太長,以輕騎的機動性,就要遭受無休止的襲擾。
    完顏宗翰此時在關(guān)外,看得就十分窩火。
    有錢了不起啊,雄關(guān)說修就修,堡寨說筑就筑。
    對不起,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自從燕云光復(fù)以來,長城就一直在修筑,綿延萬里還早,但東北一線已初具規(guī)模;
    大名府到燕京的大運河最快疏通,貨物南來北往,皇宮紫禁城也正式動工,打磨地基;
    還有即將到來的登基大典……
    一個安定的中原王朝,國力是恐怖的,尤其是統(tǒng)治者并不浪行的情況下。
    所以看到一座又一座雄關(guān)拔地而起,不斷向著遼東逼近時,連完顏宗翰這位迂回在后方的將領(lǐng),都感到壓力感撲面而來,就更別提前線正在與燕軍抗衡的金人了。
    “必須讓燕廷生亂,我女真才能吸收漢民,鞏固統(tǒng)治,最終取代遼,成為強大的北方雄國!”
    氣憤之后,完顏宗翰倒是愈發(fā)堅定起完顏杲派給的任務(wù),看著日落西沉,默默等待。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敲鑼的聲音響起,工事停止,完顏宗翰做了個手勢,帶著麾下親衛(wèi)迅速奔出,靠近還未完全修筑完畢的城墻,手足并用,不多時就翻了過去。
    此地同樣駐扎有燕軍,正在不遠處的山海所中,他們忌憚地看了看,特意避開有燈火耀起的地方,由熟知此地的向?qū)罚诤诎抵酗w奔起來。
    目標正是不遠處的蕃民村落。
    遼國戰(zhàn)亂后,不少人口南逃,燕廷對此來者不拒,不僅是漢民,其他種族照收不誤。
    就算是契丹人,都接受過來安置為蕃民,讓他們以幫工換取生活必需品,免于北方的兵災(zāi)。
    蕃民甘之如飴,也參與到了長城建設(shè)之中,否則單靠重犯和匪賊,還真的沒那么多人手。
    當(dāng)然在這個過程中,也混進來不少金人諜細,燕廷無法統(tǒng)統(tǒng)審查,便用一個笨辦法。
    戰(zhàn)爭時期,蕃民只允許在邊關(guān)活動,可互相檢舉,一旦有發(fā)現(xiàn)胡亂走動者,以間諜罪緝捕。
    此舉有些類似唐初的政策,玄奘西行時就是被擋在涼州不得外出,最后偷渡出去,難免有誤傷。
    但確實極大限制了諜細的活動范圍,以致于完顏宗翰必須親自爬進來,在黑暗中飛奔。
    接下來的幾日里,他帶著親衛(wèi)偷了馬匹,心驚膽戰(zhàn)地游走在附近的幾個村落里,熟悉周遭地形,與諜細分別接頭,安排調(diào)虎離山之策,對于接下來的行動越來越清晰。
    “那個人,就是任申先!”
    這一日,重新回到山海關(guān)建筑地的完顏宗翰,已是蕃民打扮,在干著苦活的同時,終于見到了主要目標。
    那是一隊被新押過來的囚犯,其余犯人都是垂頭喪氣,惴惴不安,唯獨一位面容清瘦的書生,哪怕身穿囚服,下巴依舊昂起,不像是一個囚徒,反倒像是一位斗士。
    其他囚犯詫異于這份趾高氣昂,山海衛(wèi)的將士露出憤恨之色,監(jiān)工的官吏則帶著幾分閑事莫管的態(tài)度……
    他們只管修堡壘!
    可不等這個修筑雄關(guān)的工地,接受這位與眾不同的囚徒,一陣騷動又傳來。
    因為連綿的車隊,出現(xiàn)在遠方的視線中。
    近了后,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支相當(dāng)奇特的隊伍。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都是一襲涼衫,防灰防塵,維持儀態(tài),坐在馬車里的,則是一身帽衫,戴烏紗帽,穿皂羅衫,再配合身邊的書童仆傭,恰似一群士大夫踏青出游。
    但他們現(xiàn)在抵達的,則是山海關(guān)的修筑地點。
    工部的官吏都怔住了,完全格格不入啊!
    等到這群人匯聚,他們也根本沒有理會在場的官吏和駐軍,朝著任申先遙遙拱手:“小節(jié)有失,大德不虧,望小郎君戒驕戒躁,不負君上寬宏!”
    迎著這群之前甘受廷杖,也要保全自己,如今更是親自來此的士大夫,任申先眼眶大紅,激動地躬身還禮:“君上恩德,時刻不敢忘卻,小生如今只盼脫得罪身,再取功名,報效朝廷!”
    雙方遙遙作揖。
    修長城的重犯不是一輩子修到死,真正那些殺頭大罪早就處死了,這些都是可以給一條活路的,視情況工期不等,一般都是一年到五年,有的五年到十年,十年以上基本熬不過。
    這種和后世的刑期不同,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待遇還差,罪犯就是罪犯,沒有人權(quán)之說,以任申先并不強壯的身體,十年肯定熬不下去。
    但接下來可以通過特赦減免刑期,說不定再過個兩三年就能回來,到那時以他如今在士林中的名聲,自會得大儒教導(dǎo),科舉大有可為。
    到那個時候,便是一段為父正名,迷途知返的佳話,可以被后代儒生選為典故來稱頌的。
    “父親,孩兒沒有為你蒙羞!”
    之前在燕京牢獄,任申先也曾深深后悔,自己不該一時激憤,說出那樣的話來,但現(xiàn)在那種不堅定統(tǒng)統(tǒng)拋開,心中涌動著的滿是激蕩:“公孫賊子,我父因你氣憤而亡,只要我任氏還有一人存于世上,此仇誓不甘休!”
    這次他也聰明了,再也沒有直接說出口,嘴上都是對君上寬宏大量的感激,前輩對晚輩改過自新的教導(dǎo)。
    工部官吏本來見工事停下了,立刻想制止這種行為,聽了這話,一時間也只能等在邊上。
    “這群文人,真是讓人惡心!”
    山海關(guān)駐軍將領(lǐng)石勇見了,卻忍不住呸了一聲:“我等將士在前線殺敵之時,他們還在后方咒罵敗陣,更是來此擾亂軍心,天下可還有這等荒謬的事情?”
    正在這時,有傳令兵策馬飛奔過來:“將軍,蕃民村落有人鼓動鬧事!”
    石勇臉色微變,大手一揮:“定是賊人諜細,圖謀不軌……此事耽誤不得,隨本將軍速速平亂!”
    “是!”
    完顏宗翰眼角余光看著石勇帶隊離開,再看看那些還在依
    依惜別的士大夫,臉上露出冷笑,往后退去,很快消失不見。
    卻說儒生們關(guān)切了一番任申先的情況后,又在邊關(guān)前吟詩作對,若有精彩篇章,頓時撫掌叫好,儼然是一場文會,足足兩個多時辰后,才意猶未盡地告辭離開。
    這片區(qū)域的修筑工程,也基本耽誤了兩個多時辰,那些犯人樂得休息,等到獄卒監(jiān)工陰沉著臉上前,才繼續(xù)開始勞動。
    任申先同樣被安排了工作,來到磚石面前,將它們搬上推車,干了一刻鐘就覺得雙臂酸痛,不由地眉頭大皺。
    他以前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都是苦讀圣賢之書,何曾干過這等粗活累活,偷偷瞄了眼左右,手中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慢。
    “啪!”
    一道清脆的鞭響,將他驚得險些跳起,抬起一看,一位監(jiān)工站在面前:“不得偷懶,速速干活!”
    任申先見到是個沒有官身的吏胥,頓時昂起下巴:“在下一路跋涉,剛到此地,何至于如此苛刻?”
    “你是囚徒,此地并非享樂之地,速速干活!”
    監(jiān)工冷冷地道,揚起鞭子,第二次抽在面前:“事不過三,下一次就是落到你的身上了!”
    任申先怒道:“刑不上士大夫,我已定罪,卻不可受辱,你不過是一小吏,安敢……嗷!”
    殺豬般的叫聲后,弓下腰的士人疼得直哆嗦,終于開始好好搬磚。
    監(jiān)工離開,他眼眶一紅,委屈地咬緊牙關(guān),心中大是期盼。
    如果那些士人還在,想來這些監(jiān)工也不敢欺辱自己,真是狗眼看人低……
    “咦?又有人來了!”
    正想著呢,耳中傳來其他囚徒的聲音,任申先大喜過望,跌跌撞撞地奔到前面,定睛一看,不由地愣住。
    因為這次前來,再也不是悠閑淡泊的車隊,而是一個個禿頭辮發(fā),惡行惡相的外族人,喧囂呼喝的聲音遠遠就能聽到,仿佛無形的利刃直刺過來。
    “敵襲!!敵襲!!”
    尚未完全修筑的山海關(guān)立刻動員起來,無論是衛(wèi)所守將,還是工部官吏,都第一時間做出應(yīng)對,就連那些囚犯都瘋了似的往城關(guān)內(nèi)沖去。
    但也有人主動迎上,揮舞著雙臂,高聲叫道:“帶我們走!我們愿意效忠大遼!”
    不過很快,這些人就變了臉色,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這群外族騎兵馬背上已經(jīng)有人了。
    之前那些前來作秀的士大夫,渾身僵硬地坐在馬上,臉色慘白,一動不敢動。
    而外族騎兵的目標也異常明確,并沒有沖擊山海關(guān)之意,套馬索一甩,瞄準那個最格格不入的重犯,將之拉了過去。
    “啊——”
    在任申先騰云駕霧的尖叫聲,完顏宗翰探出手臂,跟抓小雞子似的,將這位提了起來,然后哈哈大笑,用契丹話道:“告訴燕王,他苛責(zé)士大夫,罰任氏子為奴,引起公憤,這群讀書人都北上金境,投靠我們了!”
    山海關(guān)上下猛然愣住,任申先也愣住,傻傻地被放在馬上。
    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嘴巴已經(jīng)被破布堵住,聲音頓時變得含糊不清:“胡……蠻夷……羞辱……!”
    對于那嗚嗚叫聲,完顏宗翰理都不理,反正場中多有聽得懂契丹語的,上報給燕王就好,他帶領(lǐng)著手下朝著早就選好的缺口奔去。
    包括鎮(zhèn)守關(guān)隘的官兵,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見這群人呼嘯來去,將數(shù)百士大夫齊齊帶了出去,消失在了視野中,全程快到極致。
    “咻——砰!”
    等到代表戰(zhàn)事的示警煙花,在半空中炸開,金人騎兵已是絕塵而去。
    在馬背上骨頭都快被顛得散了架,任申先徹底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哀嚎:“我為父正名,士林稱頌,還有大好前程,豈能被擄到胡地?殺了我吧,我不愿受此羞辱!”
    “哈哈哈
    !此事傳入燕京,燕王一定暴跳如雷,我金人的反擊開始了!”
    一想自己居然能順利擄走這么多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中原士大夫,更使出了精妙的挑撥離間之計,讓燕國內(nèi)亂,完顏宗翰就禁不住哈哈大笑,震得任申先的耳朵都快聾了。
    不過很快,大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剛剛出關(guān)未多久,前方塵土飛揚,地面震動,顯然是又有騎兵趕到。
    完顏宗翰的笑容迅速消失,分辨了一下來者的規(guī)模,臉色頓時發(fā)白:“騎兵至少千數(shù),是我族的援軍,還是……燕軍?”
    金人的援軍實在不像,因為深入到這個地方,不會有那么大規(guī)模的騎兵。
    而燕軍騎兵確實稀少,除了重甲騎兵“鐵浮屠”外,輕騎兵大概也就是前朝趙宋的規(guī)模,萬人不到。
    近來在糧道的襲擾和防御之戰(zhàn)中,他們往往被金人騎兵牽著鼻子走,占不到什么便宜,但由于堡壘修得足夠多,可以隨時歸寨,金人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但現(xiàn)在人數(shù)過千,完顏宗翰只有三百人,還擄掠了這么多人質(zhì),那根本是沒法匹敵的,只能期盼來者是金軍的接應(yīng)。
    可很快,甲胄整齊,軍械精良的騎士,打破了完顏宗翰的僥幸,他咬了咬牙,急中生智:“燕王不敢得罪士大夫,否則此人早死了,拿他們當(dāng)盾牌!拿他們當(dāng)盾牌!”
    任申先聽不懂女真話,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群人要做什么,那虬結(jié)有力的手臂一撈,將自己架在面前。
    “你們怎能……”
    他原本都覺得死了也比受辱強,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占據(jù)上風(fēng),頓時掙扎起來。
    但平日里體弱的文人,豈能與這群蠻橫有力的女真騎兵抗衡,一個個都被架在面前,身不由己地迎上來者。
    一個個士大夫不禁露出悲慟之色。
    和完顏宗翰想的一樣,他們也覺得燕軍會投鼠忌器,不敢射箭,畢竟自己一行特征明顯,可想到突遭此等變數(shù),都是羞憤欲絕:“被擄敵境,我等聲名盡喪!聲名盡喪啊!”
    好在他們不用擔(dān)心被擄敵境了,因為對面領(lǐng)頭的大將一聲高喝,直接彎弓搭箭:“邊境之地,哪來這么多士人?”
    待得手下紛紛端起神臂弓瞄準,他又下令:“右丞有令,邊關(guān)有賊人擾亂軍心,一切以狙擊敵人為上,不必顧忌,殺無赦!!”
    嗖——
    剎那間,弓弦聲奏起最殘酷的音樂,箭支舞起最華麗的舞蹈,一支支奪命的流星,帶著寒光奔向敵人。
    此處只有敵人!
    撲哧!撲哧!
    尖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傳來,然后就是一片慘叫。
    有儒生的,也有金人的。
    就比如被抬起的任申先,感到胸口連續(xù)爆開幾下劇痛,然后完顏宗翰也發(fā)出驚怒的叫聲:“嗷!”
    看著刺入肩膀,還在顫抖的箭羽,完顏宗翰露出駭然,暴吼道:“燕軍不顧士大夫死活,他們是累贅,丟掉!丟掉!!”
    “嘭!”
    任申先再度騰云駕霧,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劇痛蔓延向全身,他的目光呆癡著,看著一個個士大夫如破布般被丟了下來,血水混著塵土飛濺過來。
    那離得最近的,正是不久前與自己遙遙見禮,滿是鼓勵的老儒生……
    為什么敢這樣殺戮士人呢?
    莫不是君上相信了金賊所說之言?
    那我的身后名……我父親的身后名豈不是……
    破布從口中吐出,在神采消散的最后關(guān)頭,他發(fā)出絕望的喃語:“如果還是大宋,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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